攝影師們拍了一會兒,何歡實在可憐他們,招呼道:「攝影大哥們也來吃吧!」
一群攝影師看著陳映,不敢聽何導的,還是要聽陳導的。
還好陳導也忍不住口水了,開著攝像機自動錄著,一揮手,攝影師們都開心地圍到桌上。
狼吞虎咽吃完了,又去站攝像機後。
暮色四合,杯盤狼藉,畢書記站起來,「走!去打歌場!」
眾人歡呼著站起來,孩子們跑在前面,只有幾隻狗還捨不得,還在桌邊轉悠。
一頓殺豬飯,一頓彝家酒,臘羅巴高原紅的臉更加紅彤彤,沒有先前那麼害羞了,勾肩搭背搖搖晃晃走出院子。
一個小伙摟著何歡的肩膀,何歡說:「彝家戶戶有火塘,彝山處處是歌場!」
小伙點點頭。
「臘羅巴打歌不是隨便打的,同樣有歌頭。」
「相當於石龍村的會首吧?」一個專家說。
「對!歌頭一般由年長者擔任,或者吹拉彈唱能歌善舞有才華的人擔任!」何歡看著旁邊的小伙,「今天的歌頭就是他,畢阿羅,羅就是老虎的意思。」
專家們欣喜地看著他,大老虎部落後裔嘛!
畢阿羅滿臉笑容,有點羞澀,但是很驕傲。
到了村中一處空地,畢阿羅放開何歡的肩膀,走到中心準備好的柴火堆,點燃篝火。
何歡說:「每個彝族村寨都有這樣一塊地方專門用來打歌。而歌頭要做的就是點燃篝火,然後一整晚都要調動氣氛,不讓冷場。這才是一個合格的歌頭!」
專家們點頭,好難!看著這年輕的小伙,也不禁期待。
等了一會兒,村民們也回家換上了盛裝來到打歌場。女人們都穿起華麗的宮廷服飾,花團錦簇。男人們都穿起羊皮小褂。
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燒,篝火越燒越旺,烈焰沖向逐漸昏暗的天空。
畢阿羅高舉起長長的葫蘆笙,「起、起、起!」
一群人圍著篝火悠長地呼喊:「呼啊喂!」
畢阿羅拿下蘆笙銜在嘴裡,腮幫一鼓,葫蘆里發出悠長古老的音調。
「這是祭天神調。畢家村的打歌很講規矩,都以這種古老的音樂開場。」
大家也十分佩服,沒想到這小伙子吹起古調來,悠然自如。
還一邊唱一邊跳,氣息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難怪能當歌頭!
莊嚴古老的音樂飄蕩在山間,把人瞬間拉回遠古部落。
兩個穿著雪白的羊皮褂子,光著胸膛,圍著精美的花腰帶,十分精壯的小伙,手持一把長長的雪亮的關刀,踩著節拍走進場中。
突然,兩把大刀朝背上一甩,繞身子飛一圈,又穩穩接住,端起大刀。
「哇!」這一手堪比雜技,引得專家們喝彩,專家村民都鼓起掌來。
兩個小伙更得意了,對望一眼,各自往後一跳,一個半空翻,拉開陣勢,耍起大刀。動作敏捷雄勁,行雲流水,刀光火光,眼花繚亂。
「他們把打歌叫阿克,阿有玩的意思,克有砍的意思。他們舞刀,無論刀刃向哪方,都呈現砍的動作。所以阿克,本身含有刀舞的意思。」
專家們點點頭,看著舞刀的小伙子,確實如此,剛剛看他們在耍大刀,現在經何歡這麼一解釋,確實刀刃流光,是砍的架勢。
忍不住好笑,又心驚膽寒的。
「啊蘇得嘞啊蘇比」一位領唱的男人開口。
「領唱者也是歌頭,一場打歌往往有吹、唱、舞,三個或更多歌頭。」
梁安歌好奇道:「他唱的什麼意思?」
「這是他們山歌的起頭句,意思是怎麼想就怎麼做。」
「噢!」專家們點頭,臉上浮起笑容,這意思就很好!
在領唱者的召喚下,老人們先上場,接著幾個男人緩緩走進場中,跳起來。
圍著的村民們也緩緩跳著上場。幾個村民拉著專家們一起上場,圍成一個大圓圈跳起舞來,耐心地教他們動作。
確實簡單易學,專家們很快掌握了要領,樂在其中。
大家一邊跳一邊看著兩個場中舞刀的小伙,火光映著刀光,還有他們黝黑的臉健壯的胸膛,恍然穿越到古老的部落。
兩個彝族漢子耍著大刀,盡顯男兒本色。一群都市人卻未免驚心動魄。畢竟在城市裡是很難想像拿著刀跳舞的。而他們揮舞著大刀,模彷著戰鬥的激烈,還往自己身上削。
看著專家們驚駭擔心的神情,何歡笑道:「這一招叫古樹盤根貓洗臉,刀在身上和脖子上繞圈。所以叫古樹盤根貓洗臉,很形象。」
專家們點頭。
「古樹盤根就是榕樹嘛,雲州這邊很常見,絞殺別的樹種,生命力非常強。這就是從自然觀察和戰爭演化而來的舞蹈。
這是需要傳承和苦練的。刀是真刀,一個不慎就傷到了,所以大刀舞是勇士的舞蹈!」
「嗯。」專家們看著拿著刀給自己洗澡洗臉,只見刀光不見人影的彝族小伙,感覺他們確實很勇。
「這只是開場表演。後面,大刀就是作為助興和控制節拍的作用。還有一個震懾節制的作用。
因為打歌一般都是在宴席過後,喝了酒有人會醉酒鬧事。兩把刀擱這兒呢,就能震懾醉酒鬧事的人。」
專家們笑道:「看來喝了酒打歌也不能亂來啊!很有規矩啊!」
「是的!畢家村的打歌是最有規矩最含蓄的。」何歡說。
「我們在石龍村看了白族的霸王鞭,這個大刀也差不多,它也是彝家聖物,上面掛鈴鐺、響環,舞起來聲音更響亮。
平時不能亂用亂放,要放在公房供起來,每打一把刀都要宰牛祭刀,如果有人亂動刀,會給自己帶來災難。」
「哦。」大家點點頭,再看大刀和舞刀的小伙,不禁肅然起敬。
這兩把刀壓著,誰敢借酒鬧事?
何歡一邊跳一邊說:「打歌,主要來源就是這兩個,一是狩之後的圍火狂歡,二是部落戰爭前後的圍火舞刀。
畢家村打歌必然有大刀,大刀舞是必不可少的,這也來源於他們的先民就是打下來的部落和江山嘛。」
大刀舞后,就沒那麼驚險了,如何歡所說,大刀碰撞或者跺地,鏗鏗鏘鏘,起一個助興和控制的作用。
蘆笙壓節奏,大刀助陣,歌頭領唱,男女老少圍著篝火應和跳舞,不時拍著身上的羊皮褂,女人們身上的銀器隨著轉圈相互碰撞,各種聲音碰出一出交響樂,氣勢雄闊、古典沉穩。
「你們可以觀察到,他們跳舞的節奏很慢,動作幅度很小。這也是畢家村的特色。雖然也是跳圓舞,但你們發現沒有?他們是原地轉圈。」
專家們點頭,「真的哎!」才發現擱這兒轉半天了。
「他們就像地球,自轉,同時繞著太陽公轉。」
專家們笑起來。
「地球自轉要一天,公轉要一年。他們自轉可能就一分鐘,繞著篝火公轉要一夜。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跟別的地方打歌,那種圍著篝火一直轉圈不同。」
專家們興味盎然,小白龍不說,還沒發現。
「因為他們這主要是來源於宮廷舞。就像他們的服裝來源南詔宮廷服,他們的民居、凋花,這些都是宮廷遺風。」
專家們點點頭。
雖然很古典,但那些剛剛圍著鍋爐,害羞的婦女和男人們自轉起來,快樂洋溢,自然而然地帶動大家跟著他們轉。
也難怪動作舒緩,這要轉快了,直接暈掉。
對歌一首接一首,專家們聽不懂彝語,但看著眼前這群人,在這個古老的村莊,仿佛千年的回音,那麼緩慢地傳來。
千年以前的南詔王室被血洗,就剩下這麼一群人,默默地穿著千年前的服飾,跳著千年前的舞蹈。
老人跳了一會兒,跳不動了,就退下來,圍到場邊坐著看著聽著,藏在皺紋里的眼睛不知道是否看到了宮廷里的繁華。
在石龍村,看了南詔公主和蒼山人從打歌開始的愛情故事,在畢家村,看著南詔後裔打歌,似乎一切並未被阻隔,也未曾改變。
阿路的小女兒在精靈旁邊,教她跳舞,那飛揚的笑容,星星般的眼睛,漂亮的小臉,就像一位南詔公主。
千年以來,他們不與外界接觸,尤其懼怕漢人,但這個夜晚,所有人又跳到了一起。
是什麼讓他們打開了隔絕的門?也許是這個時代吧!
也許是和他們一起打歌這群人吧!
半夜,老人們陸續離去後,氣氛更熱烈了。
青年男女們就像無人看管的野馬,開始放肆縱情起來,歌聲更加熱烈,舞步更加奔放。
專家們興致盎然,在城市裡,可能除了酒吧,沒有這樣天地間的夜場,沒有這樣純唱歌跳舞的夜場!
快月中了,月亮幾乎快滿了,深藍夜幕,皎潔月光,籠罩著這個群山環抱的山窩,寂靜又熱鬧。寂靜得仿佛獨立於世外,熱鬧得連星星月亮也注視著他們。
可惜大部分都是彝語歌,專家們聽不懂,只能跟著呼呼喝喝應和,跟著節拍跳舞,跳累了又退下來休息。
「他們現在唱的這什麼意思?」梁安歌問。
何歡翻譯:「你從哪裡來?你在哪裡?昨晚做夢都遇見你。我想你,你怕不想我,活計丟了都可以,但是不能不想你,想是想,但是遇不著。」
梁安歌笑了,又豎起耳朵,「現在呢?現在呢?」
他們又換歌了,何歡也很無奈,「我懂的也少,他們民族的歌曲太多了!」
「嗯。」
看小白龍一直在旁邊笑盈盈當解說,有人哪裡肯放過他啊?
小畢笑盈盈地看著他,忽然唱道:
「遠方的阿哥你笑口常開,
你看那是個月亮嗎?
遠方的阿哥你笑口常開,
就好像千萬顆星星閃爍。」
打歌場上的人一齊笑嘻嘻地看向小白龍。
我去!居然到自己身上了!
沒想到小畢還藏著這一手,即興作詞啊!
專家們也起鬨,梁安歌一把把他推上去,如果即興對歌,能對上來的除了小白龍還有誰呢?
段局也期待萬分。
秦懷滿面笑容看著得意門生,絲毫不替他擔心,只等著炫耀。
上都上來了,何歡也不怯,開口:
「山裡的阿妹你笑口常開,
你心靈手巧什麼都會做。
山裡的阿妹你笑口常開,
你的山歌像星星一樣多!」
「遠方的阿哥你笑口常開,
喜歡你的像星星滿銀河。
遠方的阿哥你笑口常開,
我替星星問一句,
今天你就說句實話吧!
你七月七日跟誰過?」
專家們看熱鬧!大家也豎起了八卦的耳朵!
「山裡的阿妹你笑口常開,
你的心眼像星星一樣多。
山裡的阿妹你笑口常開,
你看那是個月亮嗎?
繁星億萬我心不亂,
我有月亮跟著我!」
「哇!」眾人歡呼。
小畢笑了笑,低下頭,借著跳舞轉過身去。
大家也對這一對精彩的對歌報以熱烈的掌聲,掌聲融進舞蹈中,更加狂熱。
梁安歌看著何歡,八卦道:「你有女朋友啊?」
何歡甜蜜地點點頭。
梁安歌激動地轉頭看著陳映,「錄下來了嗎?錄下來了嗎?繁星億萬我心不亂,我有月亮跟著我,哎呀呀!誰這麼跟我表白我得化啊!」
秦空無語萬分!
何歡很開心,終於也讓他們吃了一把狗糧!
秦懷滿臉笑容,很想認識一下得意門生的心上人。
十二點過後,看專家們有點熬不住了,何歡讓小畢當嚮導,領著秦懷和幾個老專家先去睡了。
勸了半天,才把段局和司機也勸去睡了。
幾個年輕人還堅持著。最累的是攝影師,不是扛著攝像機跑,就是站在攝像機後。
何歡又和陳映商量,留了兩台攝像機一檯燈光,讓其他攝影師先去睡了。
何歡看著秦空,「秦老師,你要不要去睡?」
秦空看看興致盎然半點不困的精靈,「我陪她。」
何歡笑笑,也不管他們了。他現在一點也不嫉妒他們,嘿嘿。
見他們幾個大名人還陪著,還在打歌的彝族青年也非常開心。
生怕他們餓著凍著,畢阿路帶著幾個人把今天剛殺的肉拿來篝火上烤,把一缸米酒也搬來。
何歡說:「他們打歌源於古老的儀式,以前就是紀念獲得了物或者打了勝仗。發展到現在,變成了巫術和歌舞結合的一種形式。
打歌可以讓村寨和村民們順利興旺,不打歌就覺得不吉利,不打到天亮,則預示辦事不會成功。所以無論是集體還是家庭活動,都要打到天亮。
村子和主人家都希望打歌越熱鬧越好,越久越好。所以半夜就會準備酒肉宵夜,希望大家堅持到天亮。」
梁安歌笑著點點頭。
肉燒好了,米酒倒好了,畢阿路招呼大家吃宵夜。
吃飽喝足,又去打歌,直到月亮下山,東山泛白。
留下一堆余盡,大家宵夜吃飽了,米酒也喝得有點暈。幾個年輕人就是安排在青年家裡的,彝族青年帶著他們回家睡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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