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綸的劍被突然出現的透明屏障彈了回來。
隨著女童的吟唱,四周的嘈雜之聲漸弱,而冥冥之中風聲攢動,吹動樹葉嗦嗦作響,吹起塵土遮天蔽月。夜色越發暗了,有嗚咽聲與幽嘆聲,像是自底層地獄而來,帶著徹骨冷意與殺氣,又被風撕扯著,撕碎了,送至每個人的耳中。
漸漸的,夜風愈加狂暴,鬼哭愈發心驚。
在這場風暴正中,有著此時此刻,天地間唯一的光。
狂風呼嘯,暗夜無邊,女童披頭散髮,衣裳碎裂,臉上滿是猙獰血色,傷口流出的鮮血蜿蜒成河,一眼望去,狀若癲瘋。
而她周身金、紫光芒交織,一手持劍,一手捏訣,穩穩地立於芷蘭院內。
司綸被越來越響的鬼哭聲逼得連吐幾口血,心頭劇痛不已。他強撐著執起長劍,斥道:「虛張聲勢罷了!受死吧!」
再不敢輕敵,他拼盡全身修為,又是三道凌厲劍氣先行。然後,當他正要如離弦之箭一般,隨著劍氣刺向司予之時,突然有一隻骷髏之手,從他背後伸出,穿過他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臟,而後,牢牢攥住,用力向後一扯。
撕心裂肺的疼痛驟然襲來,司綸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臟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給抓走,胸膛處多了一個空落落的窟窿,湧出的血水瞬間染紅了衣裳。
直到硬挺挺地摔在地上,直到離開世界的前一刻,他都不知那隻骷髏手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司予做了什麼。
無數黑影在夜空飛行,無數白骨在地面爬行,這些來自地獄的東西,被司予召喚出來後,立刻將整個司家變成了真正的地獄。它們見人殺人,見鬼殺鬼,不分敵我,不辨忠奸。
司予身上的金光漸漸衰弱,被愈加強盛的紫光所壓制,她的七竅開始流出血來,臉色也愈加蒼白,乍一看去,死氣沉沉,與周遭黑影白骨無甚分別。
她周身被一層柔軟卻堅韌的屏障護著,空見無法靠近,急得快哭了:「小孩兒!收手!你這是在消耗生命!」它躲開一隻鬼影的襲擊,一不小心就被被狂風吹出老遠,急得它不住地大叫,「快醒來!快用般若心法護住心脈!」
司予充耳不聞,只定定地站著,催動著鬼降術召喚來的地獄亡魂,進行著越來越血腥殘酷的殺戮。
顧塵光一路斬殺魔道妖人,躲避黑影白骨,披荊斬棘趕來芷蘭院時,看見的便是這幅令人心驚的景象。他想伸手拉住司予,卻被一道屏障所阻。
那隻雪白器靈一見到他,便迅速艱難地向他飛來,吱吱嗚嗚不知說些什麼。
司予的臉色越來越差,表情越來越痛苦,她接連吐出幾口血,身形搖搖晃晃,在狂風之中,險些站立不穩。
顧塵光心中焦急,忙祭出落塵劍,雙手持劍,用力擊向屏障。
劍刃與屏障相觸,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震得空見捂著耳朵,被衝擊得倒翻滾出幾丈。震得顧塵光連退幾十步,肺腑劇痛,半晌終於吐出一口心頭血。
而能量正中的司予,在聲響之中,周身驟然爆發出金色光芒。
那盛大的金光,仿若帶著摧枯拉朽的能量,一層一層向外傾軋,所到之處,幾乎毀天滅地。
顧塵光和空見被能量波衝擊,剛感受到炙熱的疼痛,下一刻便昏迷了過去。
金光爆盛不過一瞬之間,光滅之後,雲散月出,風聲停歇,高懸的滅門令消失不見,黑影與白骨也消散無蹤。滿院之人,無論是司家子弟,還是魔道妖人,皆昏倒在地,橫七豎八地躺了一院。
而司予渾身浴血,觸目驚心,已沒有活人的模樣。她仿佛已經耗盡所有能量,整個人松垮下來,搖搖晃晃地癱倒在地。
未幾,有位紫衣少女自房頂輕盈落地,她擦去唇角血跡,撫著心口,走到女童身邊。
月光下,她俯視女童半晌,才蹲下身子,將女童臉上的血色擦淨,露出一張死寂的小臉。
那是一張純淨青稚不染塵俗的小臉,漂亮可愛,嬌憨靈動。
少女饒有興趣地低笑著:「佛門心法?有趣……」
紫衣少女正是夜姬。
這幾日她著實無聊,才想起曾與司家幼女有過三月之約,近日便是約期將滿之時。不過是因無聊前來走一遭,沒想到湊上了滅魂令的熱鬧,更沒想到這根骨極差的女童,不僅學會了她的鬼降術,更是有了高深的佛門修為,爆發之時竟連她也深受波及,內傷頗重。
三個月而已,尋常人不足以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是這女童給了她太多驚喜。
夜姬伸手,在女童臉頰上輕輕一掐:「你這麼有趣,不如跟我回家吧。」
她俯身,將女童抱在懷中,向著月亮飛去。
春去秋來,草長鶯飛,池邊柳樹已不知是幾度生芽。
又是一年仲夏夜。
夜縛靈在竹屋廊檐下百無聊賴地看月亮。
空見抱著一隻荷葉糕,仰躺在他頭上大快朵頤。
「你的嘴是漏的嗎?」夜縛靈將落在肩頭的碎屑掃去,「吃著掉著,吃著掉著……」
空見氣鼓鼓地挪了挪肥胖的小身子,甩了一下毛茸茸的大尾巴,空中頓時凝結出無數冰凌,直直地向著夜縛靈射來。
這些年,夜縛靈與空見相處久了,漸漸熟悉了,早就習慣了它的一言不合便動粗,不慌不忙地用桃枝劍一一擋掉。
氣得空見叫道:「你不要把小孩兒的劍用壞了!她回來要生氣的!」
夜縛靈收起桃枝劍,重又抬頭望向明月:「小孩兒什麼時候回來啊?想她了……」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想她嗎?哎,估摸著也就這幾天,就能回來了吧。」空見又掏出一塊荷葉糕,哼哼道,「鎮子裡賣的荷葉糕,味道比司家差遠了,嘖嘖嘖。」
兩隻靈正打著嘴仗,忽然聽得院外一個清凌凌的聲音道:「小空空!叔叔!我回來啦!」
空見彈跳起來,在夜縛靈頭頂一踩,肥重的小身子將夜縛靈的腦袋踩得猛一低。
「小孩兒!」它激動地打著轉往院外飛去,「一走三個月!你可想死老子了!」
夜縛靈也顧不上吐槽空見,一張鬍子拉碴的臉上樂開了花:「小孩兒!你可回來了!」
竹門推開,一個少女蹦蹦跳跳地進來了。
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一身藕荷色衣裙,天容玉色,身姿窈窕,一笑起來,黑眸彎如明月,唇邊兩朵梨渦,又甜美,又靈動,又狡黠。
她相貌極好,性格看似也極好,只消靜靜站著,便能閃閃發光,叫人一眼望著,再移不開眼去。
少女正是司予。
司予剛推開竹門,便被空見撞了個滿懷。
空見從不忌嘴,又不愛運動,這些年把自己餵得越發肥了,整個靈簡直胖若兩靈。它此刻像實心鐵球一般,這麼不管不顧地一頭撞過來,司予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撞碎了。
她氣呼呼地將空見拽開,提著它的後脖頸走了進去,在夜縛靈身邊坐下。
「小孩兒,」夜縛靈一臉憂色地望著司予,「傷怎麼樣?」
空見嘰嘰喳喳地插嘴:「對啊對啊對啊!以後還需要去極地療傷嗎?」
那日司家被鎖了滅門令,司予不知因何一時失智,在成功驅使出鬼降術後,竟然陰差陽錯地突破了般若心法的無住之境,至此,佛門修為她竟到了頂。只是修煉這般神速,卻也讓她尚且稚嫩的身體無法承受,重傷昏迷了。
夜姬帶司予回來療傷,發現她的傷勢頗為奇怪,體內似乎有一道炙熱靈氣在順著筋脈遊走,不受控制,猜測這是佛門功法修煉不當的反噬,若是不加以壓制,早晚會炙烤得她脫水而死。可夜姬用盡方法也無法消除這股詭異的靈氣,只得用極地寒氣加以壓制。是以司予每年都要北上前往極地,一呆便是數月。
而隨著年紀漸長,司予體內的炙熱靈氣也越發不受控制,頻繁發作,發作之時仿若置身炭火之上,痛苦異常,甚至會喪失理智。所以司予近些年在極地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司予心裡清楚,若是再想不出拔除這股炙熱靈氣的方法來,只怕她也沒幾年好活了。
但這些話她並不想與空見和夜縛靈說,怕他們瞎擔心。這些年來,她越來越適應書中的生活,也越來越真實地感受到身邊人不是紙片人,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與她一樣的人或靈。他們很愛她,雖然他們嘴裡不說,但她感覺得到。
空見與夜縛靈正激動地為著司予嘰嘰喳喳,忽然聽得「咄咄」兩聲叩門聲,有人在院外恭敬喚道:「少主,主上請您去隔壁院子吃宵夜,有您最愛的糖醋鱖魚。」
「啊,想吃哎!」司予嘆了口氣,嬌滴滴地抱怨,「可是我好累哦,不想走路了……」
門外人秒懂:「請少主稍後,屬下這就去抬軟轎。」
夜縛靈和空見齊齊點頭,認真道:「沒點眼力見!早就該把轎子抬過來了!我家小孩兒可金貴了,從這裡走去隔壁,怎麼著也幾十步了!你們怎麼能累著她?」
司予:……
她覺得自己被夜縛靈和空見這倆憨憨氣到了。
「從這裡走去隔壁怎麼著也幾十步了」這句話完全可以不說的好嗎,倒顯得她多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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