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雖然拉上了,但蘇沉魚知道,傅清許並沒有離開,他安靜地站在門外,仿佛成了一道靜默的影子,而微信上也沒有任何消息。
似乎打定主意,一直不出聲地站在那裡。
蘇沉魚要是不開門,他能在那裡站一晚上。
幾秒後,蘇沉魚重新拉開窗簾,撥開玻璃門的鎖,然後她退回房間,傅清許輕輕推開門,寒風呼嘯著卷進來,凍得只穿睡衣的蘇沉魚一個哆嗦,他並沒有將打開太寬,側身帶著寒風跨進來。
推上門,寒風消失。
無言的沉默。
傅清許一聲不吭的來,蘇沉魚也沒問他怎麼知道她住在這裡,也沒問他怎麼上的陽台。
他不說話。
她便也不說話。
兩人對視,房間裡只能聽到平板里女主角在對男主角大吼――
「……你這個混蛋!」
挺應景的。
某位侯爺大半夜跑來找他,不走正門,翻越陽台毫無預兆地敲門,這要是普通人不得嚇一大跳?
好歹微信上提前說一聲呀。
想了想,蘇沉魚回身往平板屏幕上一點,畫面暫停。
於是,房間裡那唯一的聲音也消失了。
過了會兒,傅清許動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睡衣袖子上滑,露出她纖細白皙的手腕。
恢復得很好,紅腫消得差不多了,只是那塊青紫並未揉散,是以依舊怵目驚心。
他冰涼的指腹輕輕觸了上去。
下一秒,蘇沉魚將手抽回,卻貼向傅清許,踮起腳尖,雙手穿過他的脖頸攬住,吐氣如蘭:「傅老師,大晚上的,找我有什麼事嗎?」
「什麼都不說的話,我會誤會您的來意哦。」
傅清許身體一僵,終於,他開口了,暗啞的嗓音好似在忍著什麼。
「小魚。」
天啟國的書侯,在她進宮之前,一直喚她小魚。
「那麼……」她嘆了口氣,離他更近,彎了彎眼睛,「現在,我該叫您傅老師,還是公子?亦或是……侯爺?」
傅清許墨眸中的情緒洶湧,他怔怔地看著懷裡的人,垂在身側的手在顫抖,幾次抬起,似乎是想將她緊緊擁住,卻又縮了回去。
呃……
見這樣他都還不承認,蘇沉魚皺了下眉,踮起的腳尖落下,攬住他脖頸的手也鬆開,整個人慾往後退。
可就在她即將離開他的那一瞬間,一直垂在身側的大掌用力掐住她的腰,將她帶入了懷中。
她聽到了他壓抑的呼吸。
不僅如此,她還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濃郁到近乎實質的悲傷和喜悅,這兩種情緒交纏在一起,讓蘇沉魚十分茫然。
這個代表了傅清許……或者說書侯所有情緒的擁抱,只持續不到十秒,然後傅清許放開了她。
「公子……算了,我還是叫你傅老師吧。」蘇沉魚後退兩步,坐回柔軟的床側,開門見山,「畢竟,這不是天啟國。」
「我突然多了一份記憶。」傅清許暗啞的嗓音徐徐散開,「起初只是模糊的,在你抓住我的時候,閃過幾個模糊的片段。」
蘇沉魚點了點頭,知道他說的是過大球那關。
「然後,那些記憶越來趙多,也越來越清晰,直到不久前,我才全部接收。」他道,「我多了一個身份,一個關於……書侯容鈺的身份。」
蘇沉魚這才明白,先前在酒店他沒來找她的原因,是他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接收的緣故。
他和她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她來到這個書中劇本世界,接收的是書中蘇沉魚的記憶,雖然像是自己快速經歷過以前蘇沉魚的一生,但她的意識,其實更偏向天啟國。
或者說,兩份記憶,天啟國的那份記憶會更深刻,更占主導。
但傅清許是以現在記憶為基礎,接收了書侯的記憶……
否則,如果是書侯記占主導的話,以書侯的性子,怎麼可能做出半夜來找她的行為。
傅清許不說話了。
蘇沉魚也沒指望他一直說下去,不論是傅清許還是書侯,都不是話多的人,剛才能說那些,也是為了向她證明如今的他,還有另一個身份。
「您要不要坐下?」想了想,蘇沉魚指向旁邊的沙發。
傅清許看她。
蘇沉魚從床上起身,去到沙發坐下,傅清許坐在她的對面。
「……你,很早就到了這裡?」又是一陣沉默後,傅清許問,聲音恢復了正常。
蘇沉魚沒有瞞他:「五個月前吧,死的那天。」
傅清許渾身一震。
「對了,我是怎麼死的?」蘇沉魚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既然書侯過來得比她晚,她好歹是一國之後,死得不明不白,狗皇帝又病重,這事兒肯定會驚動書侯,書侯應該知道她怎麼死的吧。
要說她對天啟國有什麼事戀戀不忘,無法忘懷,那就是她的死了。
眼看離成功就一步之遙,突然死了,來到這個書中世界――雖然這個世界確實舒服,而這裡的生活樂趣,也肯定比成為太后的生活樂趣更廣,但並不妨礙她的鬱悶。
傅清許卻不答。
「傅老師?」
「五年。」傅清許低低地說,「孝賢皇后,已薨逝五年。」
蘇沉魚回過味來,現代劇本世界和天啟國之間的時間不對等,她死後來到劇本世界五個月,但天啟國已經過去五年。
看來書侯不想說她是怎麼死的。
他不想說,沒人能逼他說了來,蘇沉魚倒也習慣了,不再糾結,新一個念頭冒出……天啟國的她都死五年了,那快要嗝屁的狗皇帝呢?
是不是和她一樣,只剩裝在棺材裡的白骨?
一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蘇沉魚心裡不住冒出喜悅的泡泡。
「那……」她努力抑制不斷上翹的嘴角,「皇上呢?」
傅清許頓了幾秒,才緩緩回答:「陷入沉睡,一直未醒。」
「他沒死?」蘇沉魚上揚的嘴角僵住,脫口而出。
傅清許看著她,點頭。
蘇沉魚:「……」
整個人都不好了。
狗皇帝命也太能苟了,她都死五年了,他居然還活著?
「皇上沉睡後,太子匆忙登基,由郭太傅輔佐……」
這些蘇沉魚就不怎麼感興趣了,聽到狗皇帝還沒死的消息,她很不爽,至於那太子……她腦海里快速過了遍太子的基本信息。
狗皇帝後宮嬪妃眾多,他自己也挺能幹的,子嗣算不上多,但也不少――至少,托他的福,蘇沉魚觀看過至少六位嬪妃產子。
不過成功活下來的,只有幾個,其中年歲最大的太子是由狗皇帝還是皇子時,納的一位側妃所生,蘇沉魚升職皇后之後,太子生母病逝,狗皇帝就把太子記在她的名下。
但蘇沉魚跟太子不太熟。
一來,太子比她小不了多少,養也養不熟。
二來,當初太子生母三番四次陷害她,每次都落空,生生把自己氣病倒,最後翹了辮子,那太子對她可是恨得不得了,她吃飽了撐的往他跟前湊。
不料傅清許話鋒一轉:「太子繼位一年後薨,由建寧王登基,建寧王雖是武將,卻性情通透,精通治國之道……如今天啟,在他的治理下,還算太平。」
「誒?」蘇沉魚被這個神轉折吸引了,權當聽八卦,「建寧王?小胖球兒?他成皇帝了?太子怎麼死了?」
蘇沉魚眼前浮現三皇子建寧王的模樣。
狗皇帝的子嗣中,她最喜歡也最合得來的,當屬三皇子,一個很溫柔的小胖球――不過因為他從小就胖,生母又不得寵,受過不少欺負,因緣巧合之下,蘇沉魚幫助過他,還幫助過他的生母。
後來,查到小胖球之所以一直發胖,其實是二皇子的生母下的毒,後宮的女人雖然柔軟,用起來的手段卻是讓人防不勝防。
蘇沉魚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完全是因為,這年事是她調查出來的――狗皇帝告訴她,小胖球中了毒,是後宮嬪妃所為,讓她找出來。
沒辦法,她只能找。
這一找,就牽出一大長串,二皇子的生母害了不少人,那些早妖的孩子,全拜她所為。最後二皇子生母剝奪稱號,賜死,二皇子貶為庶人。
三皇子小胖球兒解了毒,人慢慢瘦下去,但身子也虛了,蘇沉魚就去求狗皇帝,讓曾經教過她的那位武狀元,去教小胖球兒。
狗皇帝答應了。
小胖球兒每次見到蘇沉魚,都會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母后」,叫得她雞皮疙瘩狂起。
大概跟在武狀元身邊習了兩年武,小胖球兒被狗皇帝派到邊地,跟著五大將軍之一的陸元帥戍守邊疆,蘇沉魚最後一次見他,是在過年的宮宴上,小胖球立了軍功,被狗皇帝封為建寧王,長年鎮守邊疆。
傅清許「嗯」了一聲:「太子繼位後,耽於女色,聽信佞臣之言,使天啟處在內憂外患之中……」
「你呢?」蘇沉魚覺得奇怪,「郭太傅這個老頭兒沒什麼才能,可是你不一樣呀,有你在,太子再怎麼……」
她後面的話沒能說出口,因為傅清許閉上了眼睛,表情竟十分痛苦,但他卻轉瞬間恢復平靜,再睜眼時,已經毫無異狀。
「……我那時無暇顧及。」他只提了這麼一句,隨後淡淡道,「新帝排除異己,要將所有皇子盡數斬殺,建寧王無奈之下,起兵造反,最終新帝禪位於建寧王。」
傅清許說得簡略,一句話帶過,但蘇沉魚能想像那個畫面,她感嘆一句:「小胖球兒挺厲害的呀。」
「你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不是嗎?」傅清許靜靜地看著他。
「我?」蘇沉魚瞪大眼睛,,「哪有!我怎麼可能知道!」
傅清許抬手,仿佛頭疼一樣地摁住太陽穴,低聲道:「你不喜太子,太子剛愎薄情,性情與皇上相似,非明君之選。皇上病重,縱觀所有皇子,唯有建寧王最適合……所以你一早讓武狀元李大人教他習武,又送他去往邊疆。以他能力,假以時日,定能掌握兵權,同時,又遠離朝堂權謀之爭,給足他成長的時間……」
「打住打住。」蘇沉魚連連擺手,「傅老師,您把我想得太厲害了,我哪裡能想到這些……對我來說,這些都是過去的事,無關緊要了。」
繼而轉移話題,非常直白地說:「我是死了來到這裡的,那您……?」
也死了?
「……沒有。」傅清許摁住太陽穴的手越來越用力,「作為『書侯』的我還活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擁有屬於傅清許的記憶……」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蘇沉魚:「……???」
「傅老師?」
她湊過來,把傅清許扶到沙發,小心翼翼伸手放在他鼻子下面,有氣兒,又摸他脈搏,跳得很有力。
俯身在傅清許胸口聽了下,心跳平緩。
這是……暈過去了?
【喇叭,什麼情況?】
【我、我不知道啊。】
蘇沉魚翻了個白眼。
傅清許突然暈倒,蘇沉魚只好把他平放到沙發,還好沙發夠大,完全足夠他躺下。
又找來一條薄毯蓋在他身上,做完這些,蘇沉魚打了個呵欠,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然而――
睡不著!
她翻了個身。
她來這裡五個月,天啟國過去五年,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狗皇帝居然沒死!
等等……
天啟國的書侯沒有死,卻來到了這裡。那麼沉睡中的狗皇帝呢,他有沒有可能,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難怪剛才聽傅清許說話時,她心裡縈繞著一股找不出原因的奇怪感,現在終於明白了。
因為有可能,狗皇帝也在這個世界!
作個假設……假如狗皇帝來了,會是誰?
蘇沉魚這個名字不說家喻戶曉,至少在年輕人眼裡,已經不算陌生,各大新聞里常常出現她的名字,而她的名字和容貌都與天啟國一模一樣,狗皇帝要來了,肯定會注意到她,繼而找上門來。
他絕對會找上門來的。
細細想來,目前為止,她身邊沒有出現過疑似狗皇帝的人,是不是可以證明,狗皇帝沒有來?
他最好是能來。
天啟國沒殺掉他,在這裡,她可就沒有顧忌了。
在天啟國她都能做到毫無痕跡,在這裡,她連自己出手的必要都不用有,擁有詛咒系統的她,多方便啊。
蘇沉魚開始期待狗皇帝的出現。
胡知亂想的她慢慢有了睡意,墜入夢鄉。
然後,她做夢了。
首先,她看到的是書侯,這是一間寢房,書侯虛弱地半躺在床上,臉色慘白。
旁邊一位大夫模樣的老者卻是鬆了口氣,驚喜道:「公子,您終於醒了。」
書侯卻是愣愣的:「……我回來了?」
大夫:「公子,您怎麼了?」
書侯聲音發顫,他猛地伸手抓住大夫,因為激動,慘白的臉浮起血色:「烏老,我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在一個現代世界,我的名字叫傅清許……我還見到了……見到了……小魚……」
「公子!」烏老慌張地跪到地上,「您別嚇我!」
書侯在烏老蒼老驚憂的瞳孔中,看到了仿若幽鬼般的自己,他忽然冷靜下來,緩緩鬆開烏老:「是子初失禮了。」
「剛才我說的胡話,烏老不用放在心上。」他咳了兩聲,「你先下去吧。」
烏老十分擔憂,但在書侯的目光下,不得不退出去。
直到屋內只有自己,書侯才低低一笑,那笑容說不出的愴然。
「原來,只是夢啊。」
他在期待著什麼呢。
期待小魚還活著嗎。
蘇沉魚掐了下自己的臉,不疼,喊喇叭,也沒有喇叭的聲音……所以,這確實是她做的夢。
可這個夢……
她的眉心擰了起來,看向書侯。
這個病弱得仿佛隨時可能倒下的人,真的是她記憶中風光霽月的書侯?
書侯掀開被褥,來到牆側,移開牆面上一個花瓶,旋即往下一按,床榻緩緩移動,露出一個漆黑的入口。
可見床下是一個密室。
書侯抬步往下,蘇沉魚心想反正是夢,跟上去看看,於是跟了上去。
密室內光線明亮――因為牆壁四周嵌滿夜明珠。
然後,蘇沉魚看到了一個讓她完全沒有料到的人。
不對,應該是兩個。
一個躺著,一個坐著。
躺著的那個,燒成灰她都認得,是狗皇帝。
???
書侯床下的密室里,居然放著狗皇帝?
坐著的那個氣宇軒昂,眉羽間隱隱有著狗皇帝的影子。
――是小胖球兒建寧王。
不對,照書侯先前對她說的,建寧王如今是天啟的皇帝。
「老師。」小胖球兒見到書侯,忙起身過來扶,「您終於醒了。」
書侯「嗯」了一聲,靜靜地看著床上的狗皇帝。
「老師,我不明白,為什麼不殺了他?」小胖球疑惑的語氣里,仿佛床上的那個人,並不是他爹,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甚至是厭惡的人。
蘇沉魚驚呆了。
她以為,只有自己恨不得想讓狗皇帝死。
果然是夢,太假了。
書侯沒有說話。
蘇沉魚瞅著小胖球兒,有種感覺,他可能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愈發疑惑的小胖球兒大概忍不下去了,繼續道:「如果不是他,母后就不會進宮,你和母后的悲劇,全是他一手造成。他不管是為人夫、還是為人父,沒有盡到一點責任……」
「他更是三番五次地想要殺了你!如果不是母后周旋,書侯之名早就除了……還有,是他縱容太子毒殺母后,您晚來一步、就一步……這些年,您……」
蘇沉魚:「?」
說的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