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發實實在在被打懵了。
到他這個年齡、這個地位,別說挨打,就是挨罵也不可能。
怒從心中來的他轉身就要去抓拖把,同時彎腰扯頭頂的垃圾桶,他要看看是哪個祖墳缺了德的在背後用這種法子來暗算他!
沒等他做出這些,那拖把詭異地縮了回去,他抓了個空,然後拖把準確地擊中他去扯垃圾桶的手,痛得王九發一聲慘叫,緊接著又是一拖把錘在垃圾桶上――垃圾桶鋁製的,這一聲哐當,硬生生讓王九發眼冒金星,就好像一道巨大的鐘聲直接在耳邊炸響,腦子嗡嗡的,三魂七魄有一半都震沒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驚呼聲,有人進洗手間看到倒在地上頭罩垃圾桶的王九發,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幫忙把垃圾桶取下。
一取開就聞到一股酒味,好心幫忙的人搖著頭:「老哥,你這喝了多少,跑到洗手間鑽垃圾桶耍酒瘋,也是厲害。」
王九發迷迷糊糊聽到這句,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是是是,你沒有。」跟醉酒的人是不能爭辯的。
王九發終於回過神來,他抓住這人:「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人跑出去。」
「什麼?」
王九發意識到偷襲打他的人已經跑了,他在好心人的攙扶下站起來,拒絕對方扶他出去的好意,他自己跌跌撞撞走出洗手間大門,只覺得渾身都在痛,說不清到底是哪裡更痛。
奇恥大辱!
奇恥大辱!
他一定要抓住這個偷襲的混蛋!
剛走出男洗手間大門,對面女洗手間大門走出來一個窈窕身影,見到他,驚呼:「王總?您、您這是怎麼了?」
是薄涼禾帶過來的蘇沉魚。
王九發差點脫口自己被打,猛地意識到這是一件丟臉丟到爪哇國的事,他要悄悄地查,不能鬧大,否則……否則他就沒臉見這群人了!
「您這是被……」
「我不小心摔了下!」王九思中氣十足地回答,仿佛是要用聲音和動作來彰顯自己沒有一點問題。
蘇沉魚茫然又擔憂地看著他,小心翼翼道:「那我扶您回去?」
「不用。」王九發瞥見她這模樣就來氣,要不是因為她,他就不會來洗手間,不來洗手間,就不會遭這場罪,他倒是沒有絲毫懷疑蘇沉魚,打他的肯定是個男人。
「小小年紀,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不要成天想著靠美色勾引男人,企圖不勞而獲。你那套討好,在我這裡不起作用。」
「您說得對。」蘇沉魚微微垂頭,仿佛受教似的。
看吧,還是太過仁慈――打輕了。
王九發哼了一聲,徑直往前走,一張老臉繃緊,不露出絲毫痛意。
蘇沉魚盯著他的背影兩秒,繼而果斷返回洗手間,用最快的速度畫了十個圈圈。
然後她施施然地走出洗手間。
王九發聯繫了他的助理,將自己在洗手間被人偷襲挨打的事告訴對方,讓他現在就去查監控――雖然洗手間的走廊沒有監控,但這個區域外面有,根據他挨打的時間,有哪些人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可以排查出可疑人員。
吩咐完助理後,他返回包間,剛走三步,雙腳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不聽他使喚,詭異地絞在一起,砰的一聲,他發幅的身體重重摔倒在地。
――這下符合他說的那句「摔了一下」。
???
王九發緩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自己平地摔了,他麵皮劇烈抖動,撐著地面想站起來,然而這一跤摔得結實,這一撐愣是沒起來!
「王總!」嬌軟的聲音,是那個蘇沉魚,王九發恨恨,她怎麼不過來扶他!
「王總。」又是一個聲音傳來,帶著淡淡的驚訝,是薄涼禾,「怎麼摔了?」
蘇沉魚這才慢悠悠走近,看著薄涼禾扶起王九發。
王九發疼得齜牙咧嘴,咬著牙硬撐:「沒……事。」
薄涼禾是見蘇沉魚一直沒回去,心中擔憂,於是出來尋她,見她面色無常,放下心來。
蘇沉魚一聲不吭,乖乖跟著二人身後往回走,薄涼禾扶了幾步,王九發不想示弱,示意他不用扶,還特意扯了幾句,估計是想挽回面子。
結果,失去薄涼禾攙扶的他,雙腳互相絆住,人再次地栽了下去。
薄涼禾:「……」嘖,看著都疼。
蘇沉魚小聲道:「王總剛才也是這麼摔倒的,他可能醉得不清。」聲音里含著擔憂。
薄涼禾看了她一眼,失笑,這丫頭……王九發逼她喝酒的事這麼快就忘了?這會兒反倒還擔心起他來。
蘇沉魚注意到他這一眼,仿佛在說,你可長點心眼吧。
她笑得更甜了。
「王總,我讓人過來扶你去休息會兒。」薄涼禾語氣中含著淡淡的不明顯的笑意,王九發為難蘇沉魚時,可完全沒給他面子,見到對方連摔兩下,他沒有當面直接嘲笑,已經是涵養極高。
王九發這一次摔得不輕,嘴角都磕破了。
見狀,薄涼禾不等他說什麼,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有人過來攙扶起軟綿綿的王九發。
等他們回到包廂,薄涼禾一句話帶過王九禾的情況,蘇沉魚重新坐回位置,眾位對她的態度熱情許多,隨後有人提議,讓蘇沉魚彈奏一曲,想聽聽現場版。
蘇沉魚不好意思道:「可是……沒琴呀。」
一位老總道:「這裡還會缺古琴嗎?」
果然,幾分鐘後,就有服務員推來古琴和桌案,幾下將場地布置出來,蘇沉魚信手坐下,面朝眾位圈內大佬:「沉魚就獻醜了。」
不管是什麼身份的大佬,這個時候倒是大部分都有一樣的動作――好幾位拿出手機,打開視頻,對準蘇沉魚錄製。
錚――!
琴音響。
幾乎是瞬間,這些人心中的各種雜念不受控制地拋卻,所有心神盡皆沉浸在耳邊響起的泠泠琴音中。
那音色空靈清越,令人心曠神怡,被酒精侵蝕的大腦在這一刻仿佛得到洗滌,變是無比清醒。
著簡單衛衣、乾乾淨淨的女孩獨坐在暖白的燈光下,素手撥琴,撥的似乎不是琴弦,而是心弦,纏繞在他們心念中的弦,令他們如同蠱惑般地灼灼看著她。
一曲終了,半晌沒有人吱聲,四周寂靜一片,他們的心神還沉浸在這場琴音的洗滌中。
直到薄涼禾的掌聲響起,這才驚醒其他人。
「好!太好了!」
大佬們不吝誇獎,紛紛叫好,氣氛越來越火熱,幾位監製更是明確要了蘇沉魚的微信,說是要找她合作。
以柏淮之為首的三位導演倒是挺矜持,沒有說什麼,不過那位柏大導演卻是忽然道:「陪我下一局,怎麼樣?」
他說的是棋。
其他人興趣盎然地看著他倆。
見蘇沉魚點頭,柏淮之問:「你會什麼棋?」
「圍棋。」
頓時就有一位大佬道:「沉魚啊,柏導在圍棋上面,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曾經還是職業隊的選手,如果沒進圈,說不定已經進國家隊了,能和他來一局,輸了也不丟臉。」
「淮之,你這個段位,別欺負人家小姑娘。」
也有大佬壓蘇沉魚能贏的。
「沉魚琴彈得這麼棒,我倒覺得她的棋說不定也能給我們驚喜,淮之,你要是敗在小姑娘手裡,這臉可就丟大了。」
「沉魚,我話放在這裡,你要是能贏了柏導,我家這個代言,非你莫屬。」一位大佬激動道,他家有一個著名高級品牌,以往的代言人都是圈內一線,很難拿到。
聞言,薄涼禾笑得像只狐狸:「楚總,這話大傢伙兒可都聽到了,沉魚,加把勁兒,贏了柏導,不能讓楚總有食言的機會。」
楚總大氣揮手,瞪他:「我說過的話,什麼時候食言過?」
蘇沉魚回想薄涼禾給她介紹的這位楚總的情況,以及對方說的那個高級品牌代言,代言費應該不會少吧。
這麼看來,為了數量可觀的代言費,她得贏了這位柏大導演。
柏淮之:「……」他臉上被鬍子覆蓋,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但他的眉梢卻是極為輕巧的挑了下――他在蘇沉魚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戰意。
一瞬即逝。
有點意思。
他提出下一局也是被琴音影響,有幾分衝動在其中――到他這個段位,除了一些老棋友,實在難以找到可以博弈的對手。
蘇沉魚帶給他久違的棋逢對手的感覺――雖然他們還沒開始。
正式開始。
為體現紳士,柏淮之讓蘇沉魚先落子。
其他人圍著二人而站,或許他們不懂怎麼下圍棋,但是看著棋盤上的布局,也能看個大概。
他們在這裡下棋,被扶到休息室的王九發好端端的又摔了兩次,等到他的助理過來報告時,看到自家老闆鼻青臉腫的模樣,都呆住了。
助理不敢細問,但他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
在王九發被打的那段時間裡,監控顯示,根本沒有男人進入洗手間。
「沒有?」王九發捂著流血的鼻子,不可置信。
助理頭皮發麻:「按照您所說,最有可能動手的,是那位在洗手意扶您起來的男士。」
王九發:「……」
「那人在哪!」
助理:「……已經走了。」
王九發喘著粗氣,仔細回想那人的臉,很普通的一張方臉,大概三十來歲。他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張臉,他和他有什麼仇?
而且……如果真的是那男的打的他,打完不跑,還扶他起來?
王九發腦子嗡嗡的,助理觀察他的表情,小心翼翼提議:「要不,報警?」
「報個屁的警!」王九發沒好氣,一想到吃的這個悶虧,他就氣不順,讓助理繼續去查,把那個男的揪出來。
結果也是巧了,監控里根本沒有那位男士,壓根找不到人!
「……」王九發一口氣沒上來,生生把自己氣暈了過去。
包廂里鴉雀無聲,蘇沉魚和柏淮之面前的棋盤,棋子圍了一大半,他們已經下了一個多小時,剛開始大佬們以為他們很快就會下完,最多不過半個小時。
結果到現在都沒結束!
有大佬嚷著趕緊結束,不管他們倆廝殺得有多厲害,他們在旁邊看久了,累得慌啊。
柏淮之不為所動,他不動,蘇沉魚自然也不動。
其他人大概也清楚柏淮之的性格,後面不催了,開始說蘇沉魚能和他下這麼久,已經算贏了,發現依舊沒用,眼見時間越來越晚,人上了年紀,哪裡熬得住,有幾位大佬提前離場,留下一句「有結果了微信通知」走了。
此時,包廂里加上下棋的兩位,還有兩人――薄涼禾和那位承諾蘇沉魚贏了柏淮之就給代言的楚總。
楚總拉了把椅子坐下,看著前方廝殺的兩人,搖搖頭道:「哪怕蘇沉魚贏不了,這個代言,我也會給她。」
薄涼禾喝了口水:「楚總,還沒到最後呢,你怎麼就確定她贏不了?」
「我雖然不會圍棋,但看得出,白棋快要被圍死了。」楚總看了他一眼,心想那是你的人,你當然要睜眼說瞎話。
「我倒不這麼認為,你看柏導眼神。」薄涼禾示意,那聲音悠然自得。
楚總看過去――棋盤上,就目前情況來看,黑棋明顯占優勢,幾乎把白棋圍得水泄不通,然而柏淮之的眉心卻是緊緊擰起,眼神銳利,不見絲毫即將贏下的喜悅和輕鬆。
他像是陷入到某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反觀對面的蘇沉魚,安安靜靜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不過神態是放鬆的。
她很認真。
卻也很輕鬆。
哪怕自己似乎無路可走,也依舊輕鬆,並不驚慌。
楚總看了好一會兒,收回目光,由衷感嘆:「就沖這份心態,無人能及。」
閱過大半輩子的人,估計都做不到她這份淡然。
「楚總這麼高看?」要說薄涼禾心中不高興,那是假的。
他選擇的人,被眾多大佬認可,不僅僅代表蘇沉魚的優秀,也代表他的眼光,比他們毒辣,早早看中蘇沉魚。
「不高看不行啊。」楚總笑了起來,露出眼角的紋路,「這姑娘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她家裡什麼人,才能把她培養成這般……」
話沒說完,薄涼禾冷笑一聲。
楚總:「?」
便聽薄涼禾淡淡道:「她的優秀,和她家人,毫無關係。」
楚總上道的不再說了。
終於,柏淮之落下他遲疑許久的一子,剛落下,就看到對面的女孩笑了,眼睛彎彎的如同一輪月牙,她軟軟地說:「柏導,您是不是給我放水了呀。」
柏淮之:「?」
「您這一子落下,我可就贏了哦。」蘇沉魚說。
柏淮之下意識道:「不可能。」
棋局之上,他已經將她的路堵死,她已經無路可走。
「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柏淮之道。
女孩抬起細白的手指,揉了揉滯悶的太陽穴――太久沒有這麼動腦,真是有點頭疼。
「喏,」她將捏起的白子落在一個柏淮之想都想不到的方位,「您看,您還有路嗎?」
柏淮之微怔,目光凝在棋盤上,久久無言。
「棋局如戰局,戰局之中,即使敵方擁有所有勝利的籌碼,即使己方身處死局,然一念之機,便可翻盤而起……棋局亦如是,只要有足夠的耐心,死路中也能找出一條生路。柏導,我別的沒有,最多的就是耐心了。」蘇沉魚慢吞吞地說。
柏淮之將粘在棋局上的目光轉向蘇沉魚,眸光閃爍,繼而長長地舒了口氣。
「很好。」他點頭,「你贏了。」
蘇沉魚紅唇微彎,總算結束了――她屁股都坐僵了好嗎。
這是她第一次,下這麼久的棋。
――和狗皇帝下棋,她最多一個小時就輸。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不過從一開始的半柱香,到最後能堅持半個時辰。
上次和韓青文下棋,連贏兩局後,讓她意識到,她之所以覺得自己下棋不行,是因為她下棋的對象一直是狗皇帝。
如果對手不是狗皇帝,她的棋藝應該還不錯吧。
這次和柏淮之的對弈,驗證了她心中對自己的猜想。
「精彩!」楚總站起來大力鼓掌。
蘇沉魚笑盈盈地看過去,胖乎乎面相親和的楚總在她眼裡已經不是人的形象,而是金幣的化身。
楚總:「……」
怎麼突然覺得背後有點發涼。
蘇沉魚本想對柏淮之意思意思地說一句承認,欲起身活動身體,不料這位滿臉絡腮的大導演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沉聲道:「再來一局!」
蘇沉魚臉一黑:「……」
來個鬼啊,又不是美人。
當本宮是你練級的神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