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母突然出現在這,喬奈臉上明擺寫著吃驚。
她的餐盤裡兩素一葷,水煮白菜、炒土豆絲、以及一道飄著零碎肉花的雞蛋湯,和梁家的生活質量根本不在一個檔次。
喬奈已經不是梁母的畫模,但梁母習慣性地對她的外在高要求,按她的皮膚狀態和普通女生比不差,和曾經被營養師照顧三餐飲食搭配時比,差距便過於明顯。
梁母坐下說:「你正在長身體,吃這些怎麼行,這湯清的像洗鍋水,我帶你去外面酒店。」
喬奈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語氣淡淡的。
梁母道:「我還沒吃,你當陪我吃。」
外面太陽盛,她撐起傘為喬奈擋光,「這個天氣記得隨時塗防曬,要是錢不夠你可以向我說。」
喬奈嗯了兩句,跟在她身側興致缺缺。
出校門司機在學校門口等,上車空調冷風強,坐后座的喬奈不由打個冷戰,梁母坐前面指揮司機去哪個路口停。
到酒店,上了滿桌菜,多是女人養顏的煲湯喝補品。
「喝點湯,不占肚子。」梁母幫她舀一碗。
喬奈沒動,她搬去孟家那麼久不見梁母主動問起,現在想起來找她……
看樣子梁母不餓,點了的菜沒伸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手,酒店裡裝修的文藝氣氛濃,窗戶和地磚一樣的多彩瑪瑙色。
「是不是快放暑假了?」梁母一直努力煽動話題,驕陽似火,外面街上行人少,車輛多。
喬奈口渴,舔了舔唇。
梁母說:「我前天看見一張非常漂亮的藤椅,想著擺你房間剛剛好,今天搬在家一看,確實好看。」
她視線定定地觀察喬奈,放假日子裡她穿的一身海軍色的連衣裙,簡潔版的水手服。
光透過五彩斑駁的窗打在她身上,少女的皮膚呈現溫暖的暖黃色,眼睫毛翹長,放在桌上的手指甲蓋粉嫩,一滴汗由著她的額角划過她圓弧的輪廓,滴入她凹陷下去的鎖骨,她伸出肉紅色的舌尖潤濕飽滿的唇珠,烏黑的捲髮被牆光沐浴成金色。
活脫脫一副色彩艷麗的畫面。
喬奈對梁母的這種目光感到不自在。
「你現在要不要回家看看?」梁母說。
喬奈道:「放暑假再說。」
她弄懂梁母此行是來做說客。
「不知道李阿姨有沒有和你提過,我以前懷過一個女孩流產。」
喬奈:「李阿姨不愛談閒話。」
這種對話隔著棉花帶刺,沒意思透了。
梁母說:「要是和那個孩子有緣,她今年也正好和你同歲。」
喬奈頓時手哆嗦了一下。
她心跳加快。
「喬奈,看見你,我仿佛想看見她,」梁母越過桌上的菜盤,握住她發抖的手說,「你也許是上帝派來彌補我的遺憾,這世上不是所有親情一定需要染上血緣。」
喬奈慌忙地掙脫,「您這樣是梁貞的意思?」
「不是,」梁母意識自己失態,重新端坐,「這是我個人想法。」
「我很好遇到有眼緣的孩子。」她說,「第一次見你就覺得親切。」
喬奈無動於衷。
她眸子深得像古井,讓人一眼看不到底。
梁母被這眸子注視地有點坐立不安,「你願意嗎?」
她認為喬奈理解她的提議和苦衷。她不清楚喬奈為什麼一直不肯回家,也許和《綻放》有關,但事件在想辦法解決,梁貞需要喬奈,她的靈感同樣需要。
喬奈:「我父母已經過世。」
梁母一震,「你可以不用改姓……」
「抱歉,我不需要。」
結束對方小心的試探,喬奈起身,「沒事我回學校了。」
「你真不考慮?」梁母追著站起來,「你現在未踏入社會所以不明白門當戶對的重要性,你和孟殷的事件他和我說了,一個好的家庭背景無論是讓你的日後的事業還是家庭都是事半功倍。」
她多半是看梁貞的面,不想梁貞心結難開,搞不明白這樣的好事喬奈耍什么小孩子脾氣。
喬奈充耳未聞。
過度的好意顯得虛假,連帶以往的美好記憶沾惹惡臭。
她從酒店出來,司機下車為她打開車門。喬奈說:「不用,我自己坐公交。」
乘坐的公交方向卻和學校相反,她到的一家這裡出名的奶茶店,周末奶茶店生意好,一眼望去座無虛席。
她只在燈光暗的角落找到空位,坐下給孟殷用手機發消息:「我想和你談談。」
又備上地點。
這家奶茶店非常好找,然而孟殷來的速度未免太快,少年步伐匆匆,白襯衫黑髮,膚白紅唇,越過一排一排的桌椅。
懸掛的風鈴在叮鈴叮鈴地轉,少年一路過來一路跟隨的側目,他氣質冷漠,比奶茶店裡開的空調還要充滿涼意。
「你肯理我了?」他拿過菜單隨意點了杯果汁。
雖然他依舊沒什麼表情,但喬奈有種他好像心情挺好的錯覺。
孟殷額頭上有汗,並不影響他的形象,反而微微潤濕的肌膚光澤盈盈,他嘴唇咬著吸管,眼睛發光似的看著喬奈。
喬奈滿肚子的火氣一頓,到底是發出:「你憑什麼規劃我的人生?」
孟殷亮晶晶的眼睛暗淡下去,「什麼意思?」
她簡直受夠,為什麼一個人的感情可以自私到這個地步!
「是你對梁貞媽媽提議要我做她女兒?和梁貞做一對兄妹?」
喬奈對他已然從恐怕上升到厭惡,這個人玩弄別人的底線到底在哪。
對方放下奶茶杯,雙唇朝著兩邊裂開,像一道面具裂開的口子勾勒出的笑意,不寒而慄。
「啊,被你發現了。」他說。
喬鼐捏緊拳頭。
「既然你不能死心,我幫助你有何不可。」他用食指擦嘴邊殘留的西瓜汁,伸舌舔了舔指頭,目光牢牢霸住喬奈不放。
她為這種瘋狂感到窒息,「孟殷,我只愛梁貞,會愛他一輩子。」
站著居高臨下,發出審判:
「你永遠沒有可能。」
孟殷的動作頓住。
他們坐的地方光線差,孟殷整個人被牆體的陰影籠罩,此時他靜靜地雙手握住奶茶杯,面色毫無波瀾,自言著:「是這樣的嗎。」
一雙眼睛卻悲傷得流出淚。
喬奈臨走回頭,孟殷那個模樣像她當年第一次見到對方時做的夢,明月高台和大海,構築成少年冰冷孤獨的精神世界。
但她這次毫不心軟。
喬奈走出奶茶店,孟殷之前的威脅還存留在她腦海里反覆:
「別試圖離開我,我不確定我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
所以這種惡魔到底怎樣能擺脫!
她抬手擋眼光,斑馬線上車笛聲此起披伏,反應過來是自己沒注意紅燈,連忙對著車輛們躬腰道歉,小跑到對面。
喬奈原是想著話已經和孟殷坦白,對方識趣再不糾纏她最好,可後面發現的一件事讓她徹底打消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
星期一,心理老師上班,親自來教室門口,接她去心理室。
通過老師嚴肅的樣子喬奈直覺事件不簡單。
「你先躺下。」老師指著躺椅說。
喬奈脫掉鞋子躺上去,皮質的躺椅柔軟舒服,室內響起老師特播放的讓人心情舒緩的純音調,她揉了揉喬奈的太陽穴,問起她的睡眠質量。
「一直不好,」她認真描述,「不過有減輕,一開始是完全無法入眠,現在會睡著,只是惡夢會繼續。」
老師在做筆記,她轉頭對著桌上的電腦,「曹教授,您怎麼看?」
喬奈這才知道老師是在連視頻,為打消喬奈的顧慮,老師介紹說:「這位是我大學的導師,國際上有名的心理學專家曹鴻偉教授。」
視頻里是位白髮上年紀的長輩,方字臉型上架著薄邊眼鏡,坐在處理文件的辦公桌後面。
淪到這樣人物出場的地步,喬奈知道事件可能相當嚴重,她想起自己的生活經歷,想起自己內心種過的邪惡種子,難道這一切是引發她心理生病的原因?
她想的複雜,而時間不過是過去幾秒。
和曹教授打完招呼,曹老師了解她的情況,不用她多作描述,示意她閉上眼。
「慢慢入睡,」他引導著。
熟悉的森林出現,這次有光照在她的背後,曹教授的聲音親和有穿透力:「別害怕,朝前走。」
除了樹還是樹。
「有發現哪裡不同嗎?」他問。
夢境裡的喬奈說沒有,睡在躺椅上的喬奈搖頭。
「往森林深處去,找到最大的一棵樹。」
她走著往前,身後的光芒不停給她力量。
如曹教授所說,森林深處確實有一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大樹,品種像榕樹,但榕樹垂下來的樹枝不會散發著幽藍光,等她走近,光離開樹枝,原來是會發光的蝴蝶歇在上面。
曹教授:「你從樹心裡看見什麼?」
喬奈:「樹幹,沒有空心處。」
「你仔細看。」
眼前的樹幹真的凹陷進去,慢慢不斷湧出粘稠的黑色液體,喬奈後退,可液體頃刻間流滿整片地面。
喬奈說:「我被它包圍了。」
曹教授:「流出來就好,這些都是你潛意識裡的精神污染。」
喬奈:「我繼續嗎?」
她說著又往前,翩翩飛舞的蝴蝶一隻一隻跌落進黑湖裡消失,樹幹空空如也了,等她摸到樹幹裡面潮濕的內壁,像從上方傳到一道極輕的陌生的嘆息:
「喬奈啊……」
她頓時驚醒。
老師拿紙巾為她擦冷汗,曹教授嘖嘖稱奇:「這個人給的暗示太深,一次性拔不乾淨,至少得花兩年左右隨時間淡化。」
喬奈接過紙自己擦汗,剛剛夢裡的經歷和曹教授說的,她大致了解是什麼情況:
被催眠——被噩夢暗示——可能要許久淡化——屬於身邊人作案。
仔細想想還能有誰?
她喘著氣,曹教授說:「這個可以作為典型案例的素材,你如果知道誰對你做出這種事第一時間聯繫我。」
這種事可大可小,他給出自己的私人號碼。
事實過于震撼,對於見識不廣的喬奈來說無異於魔幻了點,她沒有急著告訴曹教授作案人的身份,渾渾噩噩走出心理室,後面老師和孟教授說了些什麼也大多沒記住,冷靜下來時,全身都是冷汗。
不能對孟殷這個人坐以待斃。她扶著走廊的牆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