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校考到北城來,喬大伯給梁貞電話讓來火車站接我。閱讀」鄭沉秋說完看著梁貞羞澀地低頭笑。
不在乎是否禮貌,喬奈直問:「你要住這裡嗎?」
「不不不,」鄭沉秋說,「我在學校住宿,晚上要去學校報導,梁叔叔留我吃頓晚飯。」
她的話讓喬奈略略放心,或許她的問題太多在她繼續要問時梁貞打斷地道:「你表姐過來肯定累壞,她報名資料填好你帶她去休息下。」
喬奈無言地望著對方,梁貞雙眼避開她的視線,轉過身繼續面對電腦。
「梁叔叔知道今天的壓軸作品嗎?」她話題跳轉地問。
對方漫不經心地掌握滑鼠,「之前你不在大家提到過。」
喬奈眼前模糊,憋住淚,半晌,說:「表姐,我們先出去吧。」
她將書房的門合上,直到眼睜睜看見梁貞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霎時間遍體生寒,喬奈急忙忙地沖回自己的房間裡。
跟在她後面的鄭沉秋一臉懵,只好問起身邊這位長得漂亮的男生,「喬奈好像在哭,她是咋了?」
孟殷難過地回答,「她最近不開心,和梁貞貌似鬧了矛盾。」
「不會吧,」鄭沉秋驚訝地說,「梁叔叔那麼好的人,喬奈不能這樣對梁叔叔啊……」
不行,她得勸勸,如果喬奈和梁貞關係鬧僵被趕出梁家,那她以後豈不是不能沾喬奈的光。鄭沉秋連忙追上去,梁家的別墅面積廣,她跑到喬奈的房間已氣喘吁吁。
「喬奈,」剛喊出聲。
以為喬奈會是委屈地坐床上大哭或者沉著臉不理人,然而她看到的對方卻在房間翻江倒海地找東西。
「喬奈!」她急著喊。
喬奈站定,把弓腰時遮住視線的頭髮撩到腦後,慌慌張張地壓低聲音質問:「你看見我筆記本了嗎?」
「什麼?」鄭沉秋不知道她找什麼筆記本,她只關心心裡想的事:「喬奈我說你啊,你幹嘛好端端的要和梁貞鬧矛盾。」
喬奈依舊為找筆記本忙得團團轉。
「你吃人家喝人家的,有這麼大這麼好的房子住,上北城最好的高中,這都是梁貞給你的啊……」鄭沉秋念叨著,見喬奈打開她的衣櫃翻找,她眼珠子看直,這衣服未免太多了吧,有的牌子都沒拆,件件名貴,把她身上這件新買的針織紅色外套比得雜布不如。
她不免酸溜溜地道:「就算你爸媽當年救過梁貞一命,可那種情況下換誰都會救,他為了報恩對你夠好了,你喬大伯家兩個孩子的生活費有時候梁貞都會寄過去。」
像發條即將停止的木偶,喬奈嘎吱嘎吱地慢動作回身,雙目空洞:「你說什麼?」
「我爸媽不是生病死的嗎?」她聽慣的版本全是奶奶講起的過往,一對平凡的男女由媒婆介紹而相愛結婚,生下一個女孩沒幾年得了癌症去世。父母離開時她年紀太小,模糊記得自己有在醫院走廊上哭鬧過。
鄭沉秋站累了說她床上,她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懟喬奈有什麼影響,「我媽給我講的,說以前村里建基站發生山體滑坡,你爸爸媽媽為救同行的梁貞自己給埋了進去,後來村里特意為那條路修了護欄。對了,以前梁貞來我們村借住的就是你們家。」
喬奈感到大腦一陣渾渾噩噩。
「你奶奶走前怪人家梁貞呢,提起這個名字都氣短,大家肯定不敢提啊,再說了梁貞口碑那麼好,誰忍心提這事,」鄭沉秋又是嘖嘖又是嘆氣,「你別拿著這事心安理得接受梁貞的好,多懂事點,想我這做表姐的看在親戚份上才說你,說是難聽點可忠言逆耳……喬奈,你有在聽嗎?「
喬奈扶著床頭櫃,耳朵發鳴。
「你臉色好差,」鄭沉秋走過來看看她,「哪裡不舒服?」
喬奈撫摸胸口,揪住鄭沉秋的胳膊隨時有背過氣的跡象,她的呼吸像在抽空身體裡的五臟六腑,一下比一下劇烈,面孔脹得發紫。
鄭沉秋嚇得跌跌撞撞地跑出門,「梁叔叔!」
快走到房間門口的孟殷問:「怎麼了?」
「喬奈……」她真不好形容那是什麼狀態,然而孟殷從她驚慌的神色里察覺出不對勁,箭步衝到房間,喬奈已經半跪地匍匐在地。
過呼吸!一眼確定什麼發作,他抱住喬奈讓人坐直,用令人信服的語氣說:「放鬆,什麼都別想……呼氣……吸氣……」
喬奈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摟住孟殷當作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全身在克制不住地小幅度抽搐。
「去拿紙袋!」孟殷對呆站著的鄭沉秋命令道。
許是這邊動靜過大加上之前鄭沉秋的呼喊,梁貞走到這裡,眼見到這種場景,他面有慌忙但動作快准狠地奪過鄭沉秋找來的紙袋,扶住喬奈,道:「吐氣在這裡面。」
喬奈照做,她額前的頭髮濕透,臉色白里透著鐵青,身體抽搐的幅度減小,梁貞一直手舉著紙袋不方便,他順著方向打算攬過喬奈的肩。
「還是我來吧,」孟殷並不讓位,不容拒絕地接過梁貞做的事,他單手拍著喬奈的後背給她順氣。
等喬奈呼吸慢慢平穩,梁貞提出:「去醫院一趟看看。」
「我不要。」喬奈虛弱地開口,「我不去!」
梁貞皺眉:「別任性,穿件外套,我送你過去。」
「不要!」她大叫,「我不要你的愧疚!你對我的好全是在贖罪對不對?」
頓時梁貞身體僵直。
鄭沉秋無措地站一旁,她不知是該勸哪邊,更不知在發生什麼。
「梁貞,」喬奈直呼他的全名,「我想和你談。」
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梁貞背對著他們,沒人看見他是什麼的神色,許久,他回應:「過會你來我書房吧。」
喬奈繃緊的那根弦怦然一松,她癱軟地枕著孟殷的胳膊。
半個小時後,勉強打起精神整理完儀容的喬奈推開梁貞的書房。
撲面一股嗆人的煙味,梁貞電腦旁的菸灰缸里落上好幾根菸頭,都是剛熄滅不久,此時梁貞叼著煙,他抽菸的姿勢文雅,食指和中指夾著細細的煙身,白襯衫下的鎖骨隨著他吞霧的舉止凹凸,橘色的護眼檯燈打在他身上,像陳舊的羊皮卷上的畫。
喬奈還來不及認認真真欣賞梁貞另一番的風情,對方見她人到,將手裡的煙滅得徹底,打開房間的窗戶讓煙味消散,陳舊的溫暖氣息一下子殆盡。
兩人不知該誰先開口。
靜靜面對面片刻,梁貞嗓音暗啞地說:「對不起。」
「這句話我遲早有天會對你說,沒想到這麼早,」他不無悲傷地扶上喬奈的肩,「我把你當成我的親人,喬奈,我希望我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喬奈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拖鞋,這是她剛來梁家梁貞買給她的,從偏大的碼子穿到如今剛剛合腳,但是不堪洗滌顏色褪得淺了,類似她不易顛簸的感情。
所有的問在梁貞這句話里都得到答案,喬奈心如死灰,她說:「我知道了。」
用她自己都陌生的平淡語調,「可你的家再如何好也不是我的,等到我成年我會一個人生活。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以後有錢了一定統統還給你。別傷心梁貞,我不恨你,更不怪你,救你是我爸媽的選擇,你有權利報恩」
「但越接受你的好,我越不知該怎麼辦,」喬奈望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蒙著粼粼的水波,「我可以暫時先離開這裡嗎?」
外面冷風吹得窗簾呼啦在旋動。
梁貞想摸她的頭頂,想和以往無數次他安慰喬奈時一樣,最終他卻頹敗地垂下半舉起的手,訕訕地道:「別住得太遠,我不放心。」
喬奈故作出一個輕鬆的微笑,由於這個笑容不合時宜,更加苦澀牽強。
她掉頭留給梁貞一個決然的背影。
按梁貞所要求,她搬得確實不遠。剛才的過呼吸梁貞帶她去醫院回來後,她收拾好幾件常換洗的衣服下樓準備搬走,梁貞已在大門口等著她。
外面下起雨,陰沉沉的天空,對方為她撐起一把深藍色的大傘。
「喬奈,你這是去哪?」不是沒到上學的時間嗎,怎麼收拾起背包出門,李阿姨疑惑地道。
梁貞解釋:「她這幾天有事,去孟殷家住幾天。」
喬奈滿臉不可置信,為什麼她要住進孟殷家?
李阿姨哦了幾聲,想起什麼似地說:「對了,之前我給你收拾房間不小心把你水杯打翻,筆記本給弄濕掉,我讓梁貞幫忙吹乾,應該沒事吧,你看了沒?」
喬奈愣住沒有開口,又是梁貞回的:「沒事了,李阿姨放心。」
他牽過喬奈的手說:「我們去吧。」
喬奈任由他拉著,院子裡草地上的積水輕易覆蓋皮鞋鞋面,雨聲瀟瀟,梁貞的聲音乾淨如拂面而去的風,「你的筆記本有空我還給你。」
喬奈默聲點了點頭。
彼此心照不宣,彼此比對方更進一步沉默。
直到走到孟家高大的鐵門前,梁貞道:「我一時想不到把你送到哪裡妥當,如果你離得太遠我始終不放心。」
他望著孟家的窗,「我和孟成瀾打過電話,你先寄住這裡幾天,在孟家別拘束,孟成瀾是我的好友,他會照顧你。」
事到如今喬奈自然不可能拒絕。
院子門開,他們一同走進孟家的大院。
雨水淅瀝,二樓的孟殷拉開窗簾俯視下方,穿著風衣的英俊男人和同穿黑色英倫牛角扣大衣的女生並肩站一排,遠處烏雲遮天,他們撐著的雨傘像黃昏時分落地的唯一亮色。
「你最近幹了什麼?」他身後的孟成瀾直接將掀開一角的窗簾拉開。
雷聲霹靂,孟成瀾似笑非笑:「那小丫頭這樣住進咱們家別告訴我是巧合。」
孟殷和他露出同樣的笑,乍看仿佛同一個人分身對話,「你猜我做了什麼?我這幾天不是老老實實在你的監督下認真學習嗎。」
「但願如此。」孟成瀾哼道,聽到樓下門鈴響,他狠瞪自己弟弟幾眼,再出去招待客人。
他出去的瞬間,也聽見門鈴的孟殷笑著道:「抓住你啦。」
他笑的尾音長而低沉,那俏皮的語氣和他陰柔白皙的臉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