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梁教授起身去拿報名表,填完喬奈的基本信息,接著馬不停蹄地給培訓班打電話,諮詢上課時間,用筷子扒飯的喬奈沒能發表上一句話。
寒假培訓班的事定了,期末考試緊隨月考而來,期末的卷子比月考卷子難度高,喬奈的分數再次亮起多個紅燈。
得知後梁教授問:「期考考試要請家長嗎?」
喬奈說不用,老師想讓同學們過個好年。
也不是誰的家長都像喬奈家的梁鶴譯。
果然梁教授感到遺憾,表情雖如以往嚴肅,眉宇間卻是無法掩飾失落,喬奈裝不知情,收拾好書包跟著司機坐車去培訓班。
年底將至,北城冬日的大雪來臨,培訓班過年期間暫放五天,寒假這陣子喬奈確實辛苦,不僅在兩個培訓班間連軸轉,晚上回來還有一大堆練習題等著要做。
梁貞從外地回來,吃飯見平時自家冷清的餐桌邊竟聚滿全家人,顯然一愣,他有意讓家裡人慢慢接納喬奈,沒想到會提前這麼早。
總歸好事,梁貞當一切照舊,他從容地坐在餐桌旁接過李阿姨盛滿白米飯的瓷碗,儘量忽視自己父母略尷尬的神色。
梁貞對這個事問起李阿姨,了解到原委便叫來喬奈來自己房間。
他飛回北城不久,臉上的疲憊一覽無餘,但首先關心喬奈地道:「培訓班會不會對你有壓力?我只希望你生活快快樂樂,成績不是判定你好壞的標尺。」
喬奈否認:「我喜歡培訓班。」
她想變優秀,想變成和梁貞一樣厲害的人,儘管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不能給梁叔叔丟臉。」喬奈說。
梁貞滿是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頂,「如果太累,就停下。」
這點喬奈乖乖說好。
年後,梁貞在非洲的項目必須前往,過年期間大雪不曾停歇,北城的雪來得晚,下得倒瘋狂,整個世界白茫茫的,待梁貞考慮定飛機票的日子,晴空瞬間結束連日的雪天。
一家人動身去送梁貞,機場人來人往,別離沉重的氛圍難以稀釋,喬奈埋在圍巾里的小臉早潮濕一片。
梁貞和父母一一擁抱完,到喬奈這,他看著這個身高只到自己腰間的丫頭,半蹲下身扯開她的紅圍巾,憐愛地用食指擦拭她的眼淚,「我和你做個約定好不好。」
喬奈吸鼻子。
「等你考試所有科目達到九十分以上,我一定回來看你。」
喬奈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真的嗎?」
「當然。」
喬奈勉強點頭露出笑臉,旁邊的梁母眼眶微紅,千萬的不舍,也沒人能阻止梁貞的離開,他這樣的人任何條框牽絆住他都是自私,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有許多比他們更需要梁貞的人。
回家連續好幾個夜晚喬奈是哭著睡過去。她不停給奶奶寫信,即便年後的第三天梁貞帶她回過老家給奶奶掃墓,她仍止不住對奶奶的思念和需要傾訴的**。
開學季,因為梁貞的出國,喬奈心情一直不好,在班上話以前不多現在則是更少了,可麻煩的事接踵而來。
依照她期末的考試成績她本不該出現在十班,喬奈連續上學一個星期時班上大部分人對她產生反感。
試想每個學生努力用功地不被從火箭班刷下去,一個年紀倒數名次的人卻能安穩待在這,幾個人心裡能平衡。
大家年紀小,心裡有什麼會直白地表現在行動上,先是冷暴力,只要喬奈說話,必定沒人搭理,連同桌蕭玉都參與其中。
再是動作排斥,偶爾撞一下喬奈,不小心把她推到一下,再或者弄不見她的東西,背後取綽號嘲諷。
喬奈骨子裡倔,硬是咬牙忍受這些。晚上功課複習的時間越來越晚,幾次李阿姨都得敲門提醒她早點睡。
初二生物課程開始講到青春期變化,班上十三十四歲的男生女生像春天發芽的種子,躁動地破土而出,紛紛要開出與眾不同的顏色。
女生們之間關係更好了,有說不完的小秘密,男生們愛開起女孩子的玩笑,扯她們脖子上系的小帶子,說隱喻而讓女生臉紅的混話。
被隔離的喬奈僅僅只成為一個除上洗手間都在座位上算題的人。
梁教授對她的學習進度很上心,連續兩次月考下來,培訓班功效加持,喬奈成績總算過了及格線,但離優秀還是差的遠。
他仔細琢磨,一個星期去一次培訓班太少,平時沒有吸收的知識點集中到一天消化實在困難,某天喬奈放學,梁教授帶她串門——隔壁現成的優等生,浪費資源多不好。
然後等孟殷洗完澡,穿著浴袍用毛巾揉頭髮,回房發現自己房門口站著土妞。
孟殷:「……」
他愣了無數秒,定定地看著面前這個比他還驚恐的喬奈。
孟殷扭頭看樓下客廳,自家老爺子和隔壁梁教授相談甚歡,對話聲音還傳到這:
孟老爺子道,哎呀,早聽說你們家多了一個小姑娘,過年拜年她沒過來我還沒見著,這小孩瞧著機靈,以後成績不會差,你既然看中孟殷,他肯定高興,絕對教好。
梁教授很是操心的模樣,喝一口茶,說著,我這輩子沒教育過孩子,就想喬奈能成才。
……
孟殷嘴角一抽,兩個戲精。
他抬腳進房,踢開腳邊的布偶兔子,對喬奈說:「離我遠點。」
喬奈壓根不想靠近。別說鐵門口幾條長舌的大犬,她進這棟別墅看見孟老爺子的一刻便退縮了,孟老爺子年惑古稀,身上決伐的殺意並未隨著年齡消淡,眼睛犀利如鷹,他只看眼喬奈,喬奈便緊張得背後冒冷汗。
進到屋,別墅裝飾是六十年代的古宅懷舊風格,地上鋪著毛地毯,處處有青瓷花瓶和墨畫點綴,孟老爺子讓她上去找孟殷,她跑上樓,打掃的阿姨指方向告訴她房間是哪個,她以為孟殷在,房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即開。
只一瞬間,她的血液從腳底涼上頭。
三面靠牆的玻璃木櫃,每個格子都鎖著一隻巴掌大的布偶,或藍或紅的毫無神采的眼珠直視前方,其他放不下的玩偶堆積在柜子邊。它們的設計風格詭異,頭大身下,每個布偶的眼睛占據著整張臉的三分之一,沒有唇線,沒有神情。
她被這恐怖的景象嚇得停住腳。
孟殷揉著濕噠噠的頭髮過來時,她想回家了。
「把門關上。」孟殷沒覺自己的布偶被人看見有什麼問題。
喬奈一手抱著書包,另一隻手去關門。
她看孟殷把毛巾丟椅子的椅背上,拉開椅子入座,翻著桌面一本厚厚的國外名著,而房間就一張椅子,喬奈只得坐地板,攤開作業放腿上做題。
孟殷書看得認真,而且速度很快。喬奈不經意抬頭,孟殷的書看去了一小半。
那麼厚的書,還全是英文,喬奈想都不敢想。
「一道題二十塊。」忽然間孟殷開口道。
喬奈脫口而出:「沒錢。」
她跟著孟殷放學幾天,每天零花錢都上交了。
孟殷站起來,他站的地方正好是吊燈的正下面,喬奈覺得一大片陰影兜頭,對方那張小巧又精緻的臉背光臨下,目光不善。
她很慫地改口:「可以便宜點嗎?」
眼巴巴地央求著。
孟殷拒絕:「不行。」
「憑什麼不,」別以為她是好欺負的,明明班上其他女生都可以講價,喬奈抗爭到底,「沒有友情價嗎!」
孟殷冷笑:「場地費。」
喬奈:「……」
見鬼的場地費,你這房間的審美差點沒把人嚇死。
但她不能說,說了怕真就見鬼了,
喬奈氣沖沖地成交這筆交易,這一晚她花了三個星期的零花錢,第二天任憑梁教授如何勸說死活不去孟殷家複習。
也就輕鬆一晚,隔天晚上孟殷親自上門。
喬奈聽見孟殷過來找她,條件反射想的是孟殷愛財如命。但她下樓見到人後,眨眼間抱住樓梯扶手不肯走。
她從沒有見過少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硬生生弄出做作的溫柔語氣:「來,喬奈,我找你一起學習。」
不不不,她不要。她直覺孟殷潛台詞裡完全另一種意思。
梁教授當她害羞,拔河似的拽她下來,心滿意足地把她交給孟殷:「別學太晚,晚上十點前記得回來。」
孟殷笑著點頭說會提醒,喬奈背後的汗毛幾乎全豎成鋼針。
如她所想,孟殷回到自己家,猶如上等的京劇大師一秒變臉,寒氣凜冽,額頭髮黑。只見孟老爺子看見喬奈有來,他拍拍孟殷的肩膀:「鄰里之間多關照有什麼不好嘛,非逼著讓你去,你這孩子就是太沒有為人民服務的覺悟。」
孟殷沉默著黑臉。
「好啦,上樓學習吧。」孟老爺子大手一揮地道。
喬奈亦趨亦步地跟在孟殷後頭,這晚她連地板都沒得坐,孟殷讓她站著學完。
委屈了兩晚的喬奈特感心酸,梁貞給家裡來電讓她接電話時,她拿著梁教授的手機回房間,一條一條陳列孟殷的罪狀。
說完她又小心翼翼地問:「我這樣講同學壞話,會不會太過分?」
梁貞安慰她:「我知道孟殷是什麼樣的性格,這不是你的錯。」
喬奈猛點頭,想到梁貞看不見她這邊,她嘴上連說:「他超級超級冷血。」
也就孩子能說出這些孩子氣的話,梁貞覺得有趣,耐心地聽她發牢騷,開解她道:「以後你去和他學習,梁叔叔保證他不會再這樣對你。」
真的麼?喬奈半信半疑,可畢竟是梁貞說的話,她相信梁貞。
老話說人不能做虧心事,說完孟殷壞話的喬奈這晚做夢,自己變成孟殷掌中的一隻玩偶,不能動,不能說話,四肢纏繞綿長的黑線,在她眼裡身軀龐大好幾倍的孟殷操控著絲線,
那黑線一條一條將她覆蓋,至始至終對方一雙眼尾狹長的眼睛雕刻冷然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