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至於原主的心愿。
林時茶心下感到複雜, 該怎麼形容她在死亡之前的那一抹情緒, 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往往心思複雜, 又千變萬化, 同時也在不斷地否定自己, 否定身邊的一切, 甚至也將這個世界都否定掉。
但同時, 她也渴望被救贖,那一絲絲連她本人都難以察覺的渴望足以觸動人心,她也想像普通女孩子那般好好的生活, 而不是所有的感情情緒都被藥物的鐮刀所無情斬斷,成為一個提線木偶般的存在。
冷血的是,她的心愿, 完全無關那幾個男生, 甚至他們在她心底沒有留下一絲漣漪。
林時茶將背抵在樹幹上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她的意識中, 並被它完全吞沒。
眼角有淚痣的男生涼薄的提著唇角, 眼角瞥向身後的一黑一白的兩個人, 他們兩個人神色不明, 卻彼此不說話,模樣怪怪的。
他完全不理解他們現在為什麼會這麼平靜, 不過大概他們也不清楚綠帽子到底該由誰來戴吧。
正下著樓梯, 樓梯之上, 皮膚略微有幾分黑的少年叫住了他,「紀沐堯, 你也回來了嗎?」
淚痣少年驀然回首,倏爾蹙起眉頭,「什麼?」
回答著,腳沒注意一個踩空,身子不受控制往下倒去,但他反應快手按住了面前的鐵門,沒有讓自己的腦袋撞上去,不過即便如此,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驚嚇,頭腦頓時眩暈起來。
「紀……堯?」
「你……事吧?」
說話的人聲音不那麼真切了,也就是這麼一兩秒鐘而已,呼吸聲逐漸厚重,太陽穴有一股尖銳的痛感襲擊著他的大腦,他扶著鐵門跪在地上,雙手抱著頭,額角青筋都爆了起來,臉通紅無比。
無數片段過電似的全部一股腦塞到了他的腦中,他的叫聲像是一種吶喊,眼睛充了血。
有人輕輕拍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想緩解他的疼痛。
「你這烏鴉嘴,怎麼一說一個準。」
南尋看了一眼黑皮膚的簡盛予
「……我哪兒知道,我就是問問。」
簡盛予訕訕然,瞥了一眼南尋,不怎麼自在的頂了一句。
說話間,紀沐堯已經逐漸清醒,一顆又一顆的透明液體砸在地面上,他整個人都在抖動著。
南尋見狀,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簡盛予也難得的沉默了下來。
校鈴聲『叮鈴鈴』的響起,校園內逐漸沒了閒著走來走去的學生。
高三一班內,所有的學生課間都沒怎麼出去,大部分都趁著課間的功夫在課桌上趴著補覺,上課鈴聲響起後,大家才逐漸醒來,伸個懶腰換書準備上課。
進來的少女好像沒有腳步聲,卻在同一時間吸引了整個班級的注意力,黑色的長髮略微有幾分凌亂,校服上衣收腰,又是高腰裙,裙擺下是一雙筆直修長的白腿,但是跟她的腿比,她那張精緻冷淡的臉更顯蒼白。
過了會兒,有一個女生出聲了:「茶茶,你去上廁所了嗎?
怎麼不叫叫我 ,我現在也有點想去。」
她回答:「你睡著了。」
聲音很輕很軟,卻並非刻意賣萌的軟,而是一種單薄的無力感。
兩人說這話,數學老師進來了,拿三角板敲講台叫醒了所有的人,「醒醒了啊,醒醒了,上課了,知道你們每天晚自習上到十一點半,早上五點半起床會困,大家都這樣過來的,在堅持堅持,高考完你們想怎麼睡就怎麼睡,沒人管。」
「好了,上節課的卷子還沒講完吧,講到最後的選修題了,我一道一道來,先講線性……」
數學老師的聲音漸行漸遠。
學校操場上,三個男生並排坐在教學樓後的陰涼地方:「你們是什麼時候……」問話的是紀沐堯。
「今天早上起床。」
南尋望著綠色操場的神色很莫名,「跟你剛才的表現一樣,我媽差點把我拉醫院。」
「我也是今天早上,從床上掉下去摔得。」
簡盛予緩緩呼了一口氣,忽而回頭看了一眼高高的教學樓,林時茶所在的班級正在最高樓層的第一間教室。
現在是上課時間,窗戶外不時有老師講課的聲音傳出來。
「日記……你們都……看了嗎?」
南尋問這話時,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似乎有什麼難言的內容。
簡盛予沉默片刻,點頭:「看了。」
紀沐堯則一頭霧水,「什麼日記?」
「那件事之後,遺物都在警局,我去的時候看過,她作息很有規律,每天晚上都會寫日記。」
南尋揉了揉太陽穴,轉過頭去看紀沐堯,「她的父母根本不是在國外旅行,而是在十年前的火災中死亡了。」
紀沐堯一怔,「然後呢?」
「警方曾一度認為火是她放的。」
簡盛予出聲回答。
十年前,那就是她七歲的時候,她七歲就會放火嗎?
!
「你的第一個念頭應該是原來她小的時候就這麼涼薄了,是麼。」
南尋問紀沐堯。
紀沐堯眼睛微微動了動,很快就反應過來之後他的不對,「不,我……」
簡盛予:「不止你一個。」
南尋接著補充般的說道:「不止你一個人這麼認為,所有的街坊鄰里,相熟的朋友同學,都在暗地裡傳她小小年紀心思深沉,放火燒死了對她不好的父母。」
「僅僅只是因為她孤僻、沉默、偶爾行為有些古怪。」
人們就這麼猜測了。
「她靠父母遺產度日,身邊沒有一個交心的朋友。」
這一字一句,通通刷新了林時茶在紀沐堯心裡的認知,紀沐堯久久都沒有回神,眼角的淚痣也黯淡了許多。
「其實到現在,她到底跟誰在一起已經沒有意義了,其實她誰都不喜歡。」
南尋自嘲般的說著,「想想以前幾個人爭得頭破血流,還真的有點可笑。」
「她連自己都不喜歡,怎麼可能喜歡上別人。」
簡盛予忽的說出了這句話,其他人不說話了。
是啊。
她連她自己都不喜歡。
四十五分鐘的課程,結束後也就放學了,夕陽西落,天邊被染成了橙色,似一片濃烈的火燒雲,引得不少人放學途中還拿手機拍照。
「林時茶,外面有人找。」
教室門口第一排的女生超後喊了一聲,林時茶往門口看去,一個扎著單馬尾,齊劉海,看起來格外乖巧的女生在門口站著,眼睛盯著這邊。
同桌還在跟林時茶鬧,「哎呀,你笑笑嘛,你知道別人怎麼說你的嗎?
說咱們學校的笑話林時茶是個冰山美人,說你面癱呢。」
林時茶卻沒看她,聲音很輕很軟:「我先走了,明天見。」
「哎……那好吧。」
高中三年以來,林時茶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說她性格冷吧,偏偏她不是的,她只是不怎麼會笑,活像面部神經壞死了一樣,她不是冷,她只是沒有表情。
是夠奇怪的吧?
歷雪寧都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她扶著教室門的手逐漸收緊,目視著林時茶一步一步走向她,她心臟難受的很,好像有人用手抓著使勁兒擰,快要呼吸不過來的窒息,悶悶的陣痛。
「茶茶……」歷雪寧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好像抓到她溫暖的手,才能確定她還是好好的活著的。
「恩?」
她不理解的呆了一下,歪了歪頭,看著歷雪寧。
「沒事,只是見到你很高興,你還認得我嗎?
我是歷雪寧啊,以前……以前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上周讓我爸爸給我辦理了轉學手續,以後我就跟你在一間學校讀書了,」歷雪寧低頭擦掉了眼角的淚花,努力綻放一個開心的笑容,「我真的很開心,我們一起走吧,晚上請你吃飯好
嗎?」
「可以,」林時茶頓了頓,平靜的看著歷雪寧,「但是你好像快要哭了。」
歷雪寧聽到這句話,唇角再也無法繼續上揚,逐漸下扯之後,她紅了眼眶,忽然雙手抱住她,將她抱的猝不及防,手裡提著的書包也掉在了地上,但她沒有動,任由歷雪寧抱著,同樣沒有回抱她,手放在身體兩側。
低垂著眼睫毛通過她的脖頸,看向走廊外側過往的學生。
「對不起……茶茶……」歷雪寧泣不成聲,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一直在重複一個詞語:對不起。
「以後請讓我保護你吧。」
她的罪太深了,怎麼可以那樣傷害她。
保護?
林時茶被放開後,看著歷雪寧,欣然答應:「好啊,你保護我吧。」
歷雪寧很小的時候就跟林時茶認識,兩個人在同一家幼兒園讀書,小學也是如此,她知道林時茶一隻很奇怪,她指的是性格上的奇怪。
她有時候很敏感,或許是因為父母的緣故吧,他們總是會在吵架時拿林時茶出氣,歷雪寧經常會在她身上看到被打的傷痕,但她總是沉默著什麼都不說,她很膽小,且容易害羞,一有人靠近她,她就會像蝸牛一樣縮進殼裡。
那個時候真好啊,她們會手拉手一起上學,學校沒有人願意跟怪人玩兒,沒關係啊,歷雪寧願意,她願意跟林時茶呆在一起。
直到後來那場火災發生了。
就連歷雪寧,也在心裡想著,她是終於無法容忍父母那樣的對待了嗎?
所以才……所以才……
是她放的火嗎?
直到某一天,她忽然對她笑了一下,那份笑容歷雪寧無法參透其中的含義,好像是絕望了,又像是麻木了,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她很輕的說:「阿寧,不是我放的。」
那一刻,好像自己的心思被她全部看透了,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但她沒有生氣,她只是那樣溫軟無力的笑著,最後看了她一眼,就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裡。
她就是壓死她那顆鮮活心臟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