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隔著船長室的玻璃,看見外邊生離死別的一幕,一時沉默。
他的這份沉默,並不是在為了外邊淒風苦雨的場景而感傷。
昂熱只是思維有些混亂。
他隱約記得,雖然葉勝在水下確實受了傷,但他的傷好像沒有重到死去的地步。
當在水下的時候,那個駭人的純血龍類攻擊來得迅速而猛烈,它藏在黑暗裡,特地選擇在葉勝和酒德亞紀最放鬆的時刻,忽然暴起,發起攻擊,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黑暗中的雷電,以至於昂熱都沒來得及在第一時間之前攔下它。
但戰鬥的本能讓昂熱瞬間就展開了言靈?時間零。
在時間零的領域裡,他可以把時間延長大約五十倍,即便是短暫的一秒鐘,也可以被他延展得像是一分鐘一樣漫長。
純血龍類的攻擊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但對於昂熱來說,這段時間就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每一個動作都是清晰可見。
所以,昂熱清楚地看見,龍侍第一波攻擊是從葉勝背後發起的,在把酒德亞紀推出去之後,葉勝就緊緊地蜷縮住了身體,用背後的黑色長匣擋了下來純血龍類的第一波進攻。
黑色長匣對於那隻龍類好像有極其特殊的意義,所以那頭龍沒有選擇用牙齒去撕咬,而是選擇龍尾甩擊,這一擊沒有突破長匣的防禦,唯一的結果就是甩飛了葉勝,打落了葉勝背後背著的黑色長匣,並且用尾部的鱗片撕破了他的氧氣罐。
至於葉勝本人,根本就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就連龍尾甩擊的衝擊力,也被無處不在的水體卸掉了一大部分。
至於他胸口傷的傷口,完全因為他被龍尾抽打得旋轉,胸口暴露出來,被氧氣罐碎片擦傷的結果。
想想也清楚,那隻龍類從背後發起的攻擊,最嚴重的傷口怎麼可能在胸前。
一擊得手之後,龍類就不再去管葉勝。
昂熱看得出來,那頭純血龍類攻擊的目標根本不是葉勝,而是酒德亞紀,準確的說,它的目標其實是酒德亞紀背著的那個黃銅罐,他也根本沒想歪葉勝的身上浪費時間。
龍類想要奪回黃銅罐。
然而,等到龍類想要去攻擊酒德亞紀的時候,昂熱就已經反應過來,攔住了它。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酒德亞紀和葉勝共用一個氧氣面罩,一同上浮,脫離容易被攻擊的水域,回到了摩尼亞赫號上。
昂熱則在水下和純血龍類戰鬥。
非要說葉勝會遇見什麼生命危險,也應該是因為嗆水窒息什麼的,而不是一幅重傷致死的樣子。
難道是有氧氣瓶碎片擊穿葉勝的胸口?
按照當時水下的的情況,氧氣瓶碎片應該沒有這麼大的危機才對。
有水的阻力存在,能劃破而卡塞爾學院的特質的潛水服已經很難的了,畢竟潛水服的材質也相當堅韌。
昂熱也才結束和水下龍類的戰鬥回歸摩尼亞赫號,目前連潛水服都沒有換下來,還沒有來得及了解發生了什麼。
曼斯站在昂熱的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止不住的搖頭,滿臉都是對青春的感嘆。
「現在的年輕人啊……」
「校長,你還是繼續看下去吧。」
船長室里氣氛古怪。
?
此刻,窗外的生離死別依然在繼續。
葉勝的嘴巴輕輕的張合,一幅馬上要死了的樣子,虛弱地出聲:「亞紀,我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
「別說話!葉勝,你別說話!保持體力,你會沒事的。」亞紀緊緊抓著葉勝的手,淚如雨下,「我們的救援馬上就到!你要堅持下去!」
亞紀她從來都沒有這麼慌張過,腦海里一團亂糟糟,她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自己和葉勝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才剛到美國,在班級的自我介紹上對著所有人露出燦爛得有些蠢的笑容,我叫葉勝,來自中國,今年十八歲,擅長的科目是數學和游泳。
亞紀記得那天芝加哥有個好天氣,清風和煦,葉勝兩條濃厚的眉毛在陽光中飛揚得翹起。
想到的期末的時候,她教室的後排刷題,結果葉勝一把拿過他的試卷,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這麼簡單的題你怎麼都能做錯」,然後他又露出欠打的笑容,「要是你願意請我吃飯的話我就給你免費輔導」。
還有自己在畢業時候的,小心翼翼地做出不經意間的樣子問葉勝,你畢業了想去哪裡,是想待在中國分部,還是加入執行部的特別部隊,聽見葉勝說的是後者,酒德亞紀就說,哦特別部隊啊,那是個危險的地方,你小心點別死了,然後偷偷的在意願單里填下特別部隊……
見鬼,他明明這麼討厭,你為什麼會想和他在一起……
原來不知不覺間,你們已經有了這麼多的回憶。
就像是有人在亞紀腦海里丟了一顆炸彈,無數塵封的回憶被炸開,帶著陽光與灰塵,每一片回憶都有葉勝燦爛得討人厭的笑臉,它們亞紀的腦海里不斷的翻湧,就像是無數葉勝在對著她笑,最後所有的回憶都匯聚成一句話:
「葉勝,你不要死……」
「不要死……」
亞紀的聲音有些嘶啞,眼淚沿著她的面頰不斷流淌,就像是積雪融化成一條溪流。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很醜,她以前一直在避免在葉勝的面前暴露出這樣的一面,害怕被葉勝嘲笑,但此刻已經完全遮掩不住了。
悲傷多得溢出來。
亞紀其實是一個笨拙的女孩,血統、學習包括體育成績都不算天賦異稟,她不知道在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和葉勝同組,所以她在葉勝的面前一直很要強,不願意被他看輕了。
此刻,她的堅強完完全全的破碎了。
如果葉勝在她身邊,亞紀甚至有勇氣直面三峽水庫下的龍王,但如果葉勝不在了,她甚至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
「這句話……我怕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葉勝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其實,我一直喜歡你。」
葉勝說他喜歡你誒。
妞,聽見了嗎?葉勝說他喜歡你誒,你不是等待這句話很久了嗎?
你不是一直在等待著葉勝說出這句話嗎?其實你也早就有所察覺了吧。
快回應他啊。
「我也喜歡你,葉勝你不要再說話了!我也喜歡你。」亞紀毫不猶豫的回應,這句話幾乎是瞬間就被她說出了口。
一切都是這麼自然而然,似乎這句話已經在她心裡藏了很久,早就踩著油門想要蹦出來。
亞紀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坦白過,這樣的表達自己的心意。
她怎麼能不喜歡葉勝呢,他們陪著彼此度過了整個大學,他們無數次的擁抱過了,悲傷和快樂都忍不住與對方分享。
亞紀忽然有點痛恨自己膽怯。
她怎麼沒有早點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直到剛剛都還在逃避,如果她早一點說出口,那他和葉勝之間,是不是就會有更多美好的回憶?
亞紀忽然意識到,她剛剛想說的其實不是「葉勝,你不要死」,而是——
「葉勝,我喜歡你,你不要死!」
「真的嗎?」葉勝的眼睛忽然明亮了些,「可以再說一下嗎?那句話,我想再聽一下。」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葉勝,我喜歡你,所以,請你不要死啊!」
酒德亞紀拼命地重複著這句話,聲音幾乎都要蓋過長江上的狂風暴雨。
葉勝忽然笑了出來,笑得忍不住咳嗽,歪著嘴的樣子有些欠揍。
「真是拿你沒辦法。」
「既然你這麼不想讓我死,我也只好答應你了。」
?
「他們年輕人真會玩。」昂熱無奈地微笑。
這時候昂熱已經脫下潛水服,重新換上了自己的西裝,饒有興致的看著外邊的這一幕,順便為自己點燃了一根雪茄。
昂熱一直認為自己心態挺年輕的,但看見今天的場景,他還是有一種「我的青春果然已經過去很久了」的緬懷感。
「校長,你要承認自己已經老了,現在的年輕人可以比你那一代的人要有勇氣得多,特指在愛情方面。」曼斯從昂熱的雪茄盒中抽出一根雪茄點上,「哈瓦那,校長,你對雪茄的品味一直都這麼棒。」
「我還在劍橋留學的時候,身邊的朋友做過最有勇氣的事情,就是在喜歡的女孩的書頁里,偷偷夾上自己寫的情詩,就這樣也還不敢留下自己的名字。」昂熱有些感嘆。
「確實比不上現在的年輕人。」
?
在亞紀驚喜的眼神中,葉勝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坐了起來。
然後,就被一邊的塞爾瑪按了下去。
「你別亂動,你身上還有傷!我剛處理好的。」塞爾瑪抱怨。
「塞爾瑪,你真的不懂看氣氛。」葉勝有些無奈,「這個時候,就算冒著傷口被撕裂的風險,我也應該吻一下亞紀的。」
「怎麼可能?葉勝你沒事?」亞紀驚喜和難以置信同時在她臉上浮現。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充滿了難以置信,就像是害怕這只是一個夢。
「可我都感覺到你的身體已經在失溫了,你的脈搏這麼虛弱,就像是要停止了,你怎麼忽然就……」
酒德亞紀說著說著,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一下子跳起來,就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小兔子。
「你受用了言靈?蛇?!」
亞紀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的女孩,在執行部待了這麼久,她甚至可以稱得上冷靜,因為很多時候只有冷靜才能保護住葉勝。
剛剛,若非葉勝出現了很多重傷致死的特徵,她也不會覺得葉勝重傷快要死了。
所以她才這麼慌張,顯得要崩潰了。
她已經和葉勝合作了這麼多次,早就對葉勝使用言靈後的表現瞭然於胸,說著說著,就瞬間反應過來。
面無血色,體溫降低、脈搏虛弱、心跳減慢……
這不就是使用言靈?蛇之後的特徵嗎?!
葉勝他根本就沒有受這麼重的傷,他虛弱得快要死去的樣子,完全就是用言靈?蛇偽裝出來的!
以前,葉勝在他懷裡使用言靈?蛇之後,總是讓亞紀懷疑他是不是虛弱得要死掉了,沒想到今天她被葉勝給騙了。
噗嗤!
再一旁假裝急救了這麼久的塞爾瑪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用手碰了碰躺在擔架上的葉勝。
「好了好了,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給你們,我就不當電燈泡了,亞紀你別怪我,是葉勝用言靈?蛇聯絡上我,讓我配合他的。」
「塞爾瑪,你話不能只說一半啊,你說得我好像是,在這種情況下還只想著戀愛的傻瓜。」葉勝躺在擔架抱怨說。
「我使用言靈明明是想早點通知你們準備使用水下炸彈,幫助一下校長的,順便讓你下水接一下我們,畢竟我的氧氣瓶被打破了……」
「只是我們游上來之後,亞紀哭得這麼傷心以為我要死了,我就忍不住配合她了一下……」
塞爾瑪白了葉勝一眼,「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你自己知道。」的意思清晰無誤的表露了出來。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生氣,亞紀,待會可以打他出出氣,我支持你,不過要打輕一點。」塞爾瑪扭過頭,對著亞紀說。
「他胸口有三道兩厘米深、十多厘米長的傷口,沒傷到內臟,也沒傷到骨骼,看起來悽慘了一點但都是皮外傷,嗯,骨裂可能還是有的,這樣的傷放普通人身上可能還是需要修養兩三個月,葉勝是混血種給他打個對摺,修養一個月吧。」
塞爾瑪眯著眼睛對著亞紀笑:「作為半個醫生,我允許你把他打得需要修養兩個月。」
走之前,塞爾瑪忽然又回頭:「亞紀,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你能也對我說一下嗎?塞爾瑪,我喜歡你!」
在亞紀發作之前,塞爾瑪就帶著歡快的笑聲跑掉了。
塞爾瑪離開之後,氣氛驟然扭捏了起來。
兩人對視,又錯開目光。
「亞紀,你個笨蛋。」葉勝輕聲說,「我們一起合作了這麼久,你還是連重傷和言靈的表現都分不清楚。」
「你別惡人先告狀好嗎?!是你要騙我的!我這是擔心你!」亞紀聲音超級大,「我這麼擔心你,你還騙我,我真的以為你要死掉了。」
「不過,我喜歡。」葉勝忽然說。
「什麼?」亞紀愣住了。
「我喜歡啊,我喜歡你,你是個笨蛋我也喜歡。」葉勝說得很慢,就像是要要亞紀聽清楚每一個字似的。
「在青銅城內的時候,我就後悔了。當時好幾次我都在想,我們這次會不會真的要死掉,一想到我們會死,我就很後悔很後悔,後悔之前沒把這一句我喜歡你說出口。」
「所以,我當時就在心裡說,如果這次我們都能活下來,我一定要把這句話說出來。」
「哦……」亞紀縮了縮腦袋,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這個時候,你應該是說我也喜歡你,笨蛋。」葉勝有些恨鐵不成鋼。
「哦……我,喜,歡……」亞紀緊張得像個結巴似的。
葉勝嘆了一口氣,握住了亞紀的手:「不管怎麼樣,既然之前已經說過了,那就不准反悔了。」
亞紀輕輕地點頭,無比堅定。
「不會反悔了。」
?
「你別抱我啊!笨蛋!我胸口有傷!」
「疼疼疼疼!」
.
「我認為我有必要提醒他們一下,執行部小組成員不能是戀愛關係。」曼斯猛吸了一口雪茄,紅色的火星耀眼。
「規矩是死的,人的心卻一直在蠢蠢欲動,再多的規矩也不能阻止少年少女們的相愛,因為愛是人類的本能。」昂熱不再去看外邊,扭過頭對曼斯說。
「曼斯,你要是現在跑出去破壞氣氛的話,他們兩個人一定會把你丟下去餵龍的,我也不介意幫他們打個下手。」
曼斯神色複雜。
昂熱抖了抖自己的雪茄,說:「你可能不知道,在來三峽之前,我被校董會彈劾了。」
「彈劾?彈劾你什麼?」
「還能有什麼,就是彈劾我濫用校長權力亂評定S級之類,還有一條是我太放任學生,導致學院紀律敗壞。校董會對我的彈劾一直都是這幾樣,從來都沒有新意。」
「其實,我之前一直覺得校董會都是在說些屁話,但現在……」
昂熱長嘆一聲。
「雖然我是一個開明的校長,但是當我還在水下和龍類打生打死的時候,我的學生已經在考慮怎麼樣用自己傷向喜歡的女孩表白了……」
「這不由讓我開始思考,校董會對我太放任學生的彈劾是不是有些道理。」
昂熱夾著雪茄,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