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準時到達。
這時間,紐約的夜暗淡得有些昏昏沉沉。
街頭已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卻仍然照不破夜色,反而襯托得這夜更加深也更加黑暗。
「老唐!」
路明非站在酒店的門口衝著老唐的雪佛蘭招手。
晃眼的氙光燈在路明非的面前一閃而過,路明非被這光刺得忍不住眯了下眼睛,微微抬手遮擋。
黑色的雪佛蘭停在了酒店門口。
「上車吧。」老唐搖下車窗,露出那標誌性的下榻眉毛,「你等了多久了?」
可能是光線太暗,路明非第一次沒覺得那張臉喜相了。
反而有點嚴肅的模樣。
不是出去玩嗎?
你這麼忽然這麼鄭重其事的樣子。
鄭重得就像是去參加自己的婚禮,或者去參加故友的……葬禮。
路明非沒有把自己把心裡的吐槽說出口。
「也沒等多久,我收到你簡訊才下樓。」路明非抓了抓頭髮說。
他有點不太明白老唐怎麼就畫風忽然一轉了。
「是我來晚了,我應該早點過來的。」老唐看起來有些抱歉,「我有點事情當務了一下,所以現在才過來,外邊都這麼黑了。」
「沒事,也沒太黑。」路明非擺了擺手,打開車門,上了老唐的車。
「我們之前玩聯機玩星際,還不是動不動就熬夜到兩三點,現在還早呢,按照中國的俗話,就是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看見路明非上車,老唐側過身體,幫他繫上了安全帶。
路明非一時間受寵若驚。
不會吧。
老唐這突如其來地溫柔和貼心是怎麼回事。
路明非只在言情電視劇里見到過這架勢。
小白兔女主角上了霸道總裁的車,正打算系安全帶,結果被霸道總裁一把按住「別動,我幫你系「然後就側著身子過來了。
這時候攝像大哥往往會給小白兔一個害羞而緊張的特寫,偷偷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霸道總裁忽然抬頭,嘴角露出或輕佻或高貴或三分薄涼七分不羈的笑容。
兩人四目相對。
甜膩的背景音和粉紅色的特效一擁而來,把鏡頭上的兩人的臉映照得像是剛被開水燙過的豬皮一樣紅。
這聯想讓路明非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還好老唐也只是系了個安全帶而已,沒有什麼別的動作,否則路明非說不得都要忍不住跳車了。
這讓路明非的心平靜了些。
「還說玩星際,我感覺你這傢伙最近都沒怎麼玩遊戲了。」
老唐笑了笑,發動了汽車。
黑色的雪佛蘭車身顫動了一下,然後就沿著公路離開了路明非所在酒店,雪佛蘭黑色的車身和這夜色是如此的契合,似乎正在逐漸融入黑暗裡。
老唐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一隻手扳著換擋杆,眼睛直視前方的車道。
人行道的塗著白漆的欄杆反射出幽幽的燈光。
「明明啊,好像自從你通過了那個什麼卡塞爾學院的面試之後,遊戲就沒怎麼上過線了,群裡面也沒見你冒過泡了。」
沒玩遊戲了?沒在群里冒泡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
回想一下,他發現老唐好像沒說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重生回來,他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哪還有這麼多時間抱著電腦玩遊戲呢。
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陳雯雯」或者「諾諾」一道影子就占滿了全世界的十八歲少年了,他的人生里已經加了很多很多事情了。
他還忙著鍛鍊不讓自己的格鬥技巧荒廢呢,忙著調查各種資料拯救老唐呢,他要忙著構思拯救夏彌和繪梨衣的計劃呢,他還有這麼多事情要做……
這些事情每一件都沉甸甸地壓在他心裡,讓他不敢荒廢,每一件都能占據他大把的時間。
確實沒時間玩遊戲,也沒時間水群了。
偶爾來盤星際也是為了和老唐聯絡感情,而不是放鬆。
「是啊,畢竟上了大學事情有點多,也就沒有這麼多時間去玩了。」路明非靠在座背上。
「現在想想,自己十八歲之前的人生真的很輕鬆啊,想玩遊戲就玩遊戲,想水群就水群,就連高考要到了都可以不在乎,似乎未來還有很長時間才會到來,自己可以繼續慢悠悠地走著,藏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去改變。」
「可上了大學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站到了未來里,各種事情撲面而來,這時候高中這麼悠閒猶豫的做法就要不得了,改變自然發生,你不去改變的話,那就只能把落在你臉上的事情都辦砸,這樣,哪怕上天都給你準備了珍貴的禮物也只能錯過了。」
「你們那個大學這麼忙嗎?」老唐看了路明非一眼,一邊開車一邊問,「你說的你比美利堅總統還忙似的,好像你不努力,世界就要毀滅了。」
實不相瞞,我其實現在做的就是拯救世界的行當,四大君主、黑王、白王這一類的東西成功復甦的話,還真有可能毀滅世界,路明非在心裡說。
「也不是這樣,是我們的學院有點特殊。」路明非也不知道該怎麼給老唐解釋自己的改變。
他總不能說,這個世界上人類的死敵龍族正在復甦,爺就是被命運之神選中拯救世界的那一個,忙著和全世界的黑暗勢力鬥爭呢。
「能讓你幾個月時間改變這麼多,那個卡塞爾學院確實挺特殊的。」老唐的聲音有著輕微的波動,「還記得你在面試前,我幫你糾正口語嗎?」
「當然記得。」路明非點了點頭。
那個也是個夜晚,第二天就要去參加卡塞爾的面試,於是路明非熬夜偷偷摸摸地和老唐視頻,老唐聲音大得差點把和路明非睡同一房間的路鳴澤吵醒,嚇得路明非連忙給電腦插上耳麥,在視頻時,老唐說一句,路明非就用蹩腳的英語重複一句。
路鳴澤已經睡得很熟了,房間裡安靜得只有路明非悉悉索索地聲音。
只有視頻里的老唐還在堅持用自己不標準的中文給路明非打氣。
「這次不錯,發音很標準。」
「你這裡少背了一個atomsphere,再來一次。」
「哎,這次錯的更離譜了。」
「在這裡記得省略尾音,這回讓你的發音顯得更加地道。」
「再來!」
漸漸地,路明非的英文說得越來越熟練。
夜色也逐漸地深沉,窗外的燈光一戶戶地都熄滅了。
.
「那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指導你這麼久口語嗎?」老唐忽然問路明非。
「不是因為我們感情好嗎……」
老唐問得這麼鄭重其事,把路明非都整得有些不自信了。
難不成還有別的理由?
「感情好是一回事,我幫你有這個原因,但是其實更多還是有些不忍心吧。」老唐輕輕地嘆息。
「不忍心?」路明非愣了下。
「是啊,不忍心。記得之間說過,我是個孤兒,是被人收養大的。」老唐的聲音有點低,讓路明非不得不仔細聽他講話。
「收養我的是個姓唐的美國華裔,所以我就跟著姓唐,他收養我其實不是因為想要個孩子,而是美國法律規定收養一個孩子之後,每個月都能從政府那裡拿到一份補貼,他收養我只是為了拿政府的補貼。拿到了補貼他就去買marijuana,有時候癮犯了或者吸嗨了就抄起掃帚打我,滿身傷痕。所以每次他回家,我就會躲起來。當時我還小,反抗不了他,我就躲在角落裡在想,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
「可後來某一天,這個人就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我想揍也揍不了了,於是我也就成為徹頭徹尾的一個人。」
「老唐……」
路明呆呆地看著老唐,可能是老唐的樣子有點喜相,所以路明非一直覺得老唐其實是個樂天派的人,沒事就傻樂的那種,他不知道老唐居然還有這麼一段悲傷的過去。
路明非有點想安慰他。
結果反而是老唐先擺了擺手,一幅都過去了的樣子,說:「我說這個不是想表達我有什麼悲慘的過去。」
「我只是想說,雖然我是個孤兒,可我其實覺得我在世界上應該有個親人的。」
「他應該是我的弟弟。」
「是不是有點可笑,我明明記事以來都是一個人,可是我卻一直認為我是有個弟弟的。」
「我老是夢見他,夢裡他是個膽子很小,有點懦弱的孩子,所以很依賴我。」
「夢醒了之後,我就忍不住想,我會不會真有一個弟弟,他會不會也在被欺負,他會不會正在需要我。」
「後來我又遇見了你,你的眼神就和我夢裡的弟弟一樣,面對世界這麼猶豫,這么小心翼翼,也這麼孤單。於是知道你要面試卡塞爾學院的時候,我就想著我一定要幫你一把,我不能看著你錯過這個學院,我知道,你很需要我的幫助。」
「雖然聽起來有點占你便宜的意思,其實我一直把你當作弟弟看待的。」
「嗯……」
說到這裡,老唐猛地踩下剎車,急劇的減速幾乎要把路明非甩飛,安全帶勒得他的胸口疼,幾乎要讓他窒息。
「所以,明明,我對你這麼好——」
「你為什麼要監視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