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暮色蒼茫,如同棉絮一般的赤色彤雲掠過暗淡的蒼穹,仿佛在天空中劃出一道血色的口子,染紅垂天了的雲翼,如同一隻淌血的孤雁一般寂寥。【記住本站域名】
孤雁盤旋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之上,悲涼肅靜地凝視著即將傾倒的城市。
城門之下倉皇逃竄的人群你擁我擠,人人臉上皆帶著驚恐與絕望的神色。
密集的人群匯集如風雨前的螞蟻一般沿著晦澀的暮色朝著蒼茫的荒野逃離這座城市,他們身邊都有家人,但此刻的氣氛並不溫馨,即便親朋在側也給不了他們絲毫安心,有的只有悲憤和不安。
大難將至,人命如蟻。
攻城前的號角或許是那黑壓壓鐵騎唯一的仁慈。
「唉……」
看著擁擠著離開城市的人群,城頭的牆角上,穿著鏽跡斑駁盔甲的年輕士兵杵著長槍微微嘆息,「都說戰事將起百姓受苦,可他們至少還有逃命的機會……我們就只能站在這城頭等死。」
「這可不一樣。」
一旁年紀稍微大點的老兵依靠著城牆。
與身邊的年輕士兵不同,他看的只有城外黑壓壓一片的鐵騎。
「你若是害怕,大可趁著這混亂偷偷溜走。局勢一亂鎧甲一脫,誰知道你是百姓還是士兵?可你看看,這城牆上有人逃嗎?」
「……」
年輕士兵沉默著環視周圍的戰友,他們面容憔悴,有的甚至因為恐懼而渾身顫抖,但卻沒有一個人提過要『逃跑』。
「唉……逃難的人當中也有你的家人吧?」
老兵接著嘆息道,「所以我們不是沒有逃命的機會,只是都選擇了留下而已,你不也一樣嗎?」
「……」
年輕的士兵沒在說話,只是有些迷茫的看著城裡擁擠的人群又看了看城外蓄勢待發的鐵騎。
他不明白,同樣是人,這樣的戰爭有何意義?
城頭的士兵們相互眺望默默整備之際,後方百姓門撤離的擁擠城門邊隱隱掀起了一陣騷亂。
一輛華麗的馬車自遠處疾馳而來,衝散了不少慌亂不安的人群。
車裡的主人叫罵著,而車夫則是瘋狂的趕車,馬鞭一下下的抽打在嘶叫飛奔的馬身上,仿佛身後有著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追趕他們。
所有人都知道,那東西大概是『死亡』是『恐懼』。
無論哪個時代都是一樣的,尊貴之人在面對困境之時總會比普通人多出一些優勢,比如現在承載著馬車焦急的準備離去的人。
而兩側的人群面對馬車的衝撞只能如潮水一般向兩旁退縮,他們不想死在戰爭中,更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馬蹄之下。
雖然大多數人聽見疾馳而來的馬蹄聲和喧鬧聲都能反應過來,但人群中總會有腿腳不靈便的老人或是懵懂不知發生何事的孩童。
就在華麗的馬車即將衝過狹窄的城門口時,人群中突兀的有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孩童或許是因為局面太過混亂,他沒能來得及抓住母親的手被孤零零的留在了路中央。
聽見身後傳來的莫名聲音,孩童迷茫的轉過身,雖然他看見了急奔而來的馬車,但或許是因為對『死亡』並沒有什麼概念,他的目光中並沒有看見恐懼,而是帶著好奇。
孩童伸出手似乎想去撫摸那飛奔的駿馬身上飛揚的馬鬃。
車輦上的車夫並沒有看見路中央小小的孩子,即使看見了這裡也無處可以轉向,飛馳的駿馬當然也不可能來得及停止腳步。
悲劇似乎註定是會發生的,眼看高舉著的馬蹄即將落在孩童脆弱的身上,周圍的人都停下腳步屏息凝視著著慘不忍睹的一幕,城還未破,就先見血光?何其悲哀。
陰影逐漸籠罩,或許是終於感覺到了危險,鐵蹄之下的孩童長大了嘴巴驚慌失措,周圍一片死寂,只剩下孩童母親的驚呼聲。
血色殘陽掩映著天空,也為所有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該死的戰亂。
突然,從人群中衝出一道黑影如同閃電般的掠過道路中央。
馬蹄似乎被撥開強行改變了方向,而驚魂未定的孩童也跟著黑影消失在原地。
周圍的人群還來不及驚呼,就見原本飛馳的駿馬嘶叫著跌倒在地,而華麗的馬車也撞毀在城牆之上,至於其中之人的生死,未知。
少年輕輕叫孩童放在離母親不遠處的人群中,隨後悄然離去,而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衣著破舊的小道士。
小道士看著身前少年的舉動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其實並非人類,而是人人喊殺的龍族。
然而剛才就是這樣一個被世界視作敵人的龍類,救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懵懂孩童。
他跟著這頭龍已經很久了,剛開始的時候這頭龍的頭頂總是頂著連綿不絕的暴雨和雷霆,而現在似乎已經能夠收斂自如了。
這似乎意味著龍族的少年正在逐漸嘗試著融入人類的世界,但不知為何,不管怎麼努力那背影依舊顯得孤寂且格格不入。
一人一龍出了城來到高處的山坡上。
而此刻城池周圍已經響起了兵戈之聲。
龍族的少年默然的看著廝殺在一起的人群,目光里滿是不解。
這是一片殘酷的戰場。
龍族的少年懵懵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金戈鐵馬,一騎,十騎,百騎,千騎,還是萬騎?他數不清了,短短的瞬息之間,浩瀚如海的軍隊衝鋒在戰場上。
一邊是亮麗的戰甲,坐下清一色漆黑的馬匹,他們朝著前方衝鋒,像是一支來自九幽地府的軍隊,但實際上少年能夠感覺到這些傢伙都是人類。
而他們的目標……也是人類。
少年看著另一邊人類的軍隊,他們帶著鮮血的臉上略顯疲憊,但陣型整齊,威嚴肅殺,沒有剛才那支軍隊那樣看上去堅硬的鎧甲,也沒有那種強壯得離譜的戰馬,雙方實力看上去相差懸殊。但他們並沒有後退,他們守護著陣地寸步不讓。
這是人類與人類的戰場,而且完全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不,應該說只是純粹的屠殺。
「為什麼……他們要互相廝殺呢?明明都是人類……又是為什麼,這些人明知道打不過,卻還是要戰鬥呢?」
「就像你們龍族一樣,同類不還是相互廝殺嗎?」
一旁的小道士看著低處的戰場微微搖頭,臉上滿是悲哀與無奈,「就像被追殺的你一樣,難道不想戰鬥,就可以不戰鬥了嗎?」
「……」
龍族的少年聞言沉默。
片刻後,他轉身離去,將這腥風血雨拋之腦後。
而身後的小道士見此跟隨,配合這少年的步調,朝著山野間走去。
太陽東升西落,又不知過去多久。
龍族少年的腳下又多了些屍體。
是找上門來的人類。
戰鬥結束後,小道士又再次若無其事的回到他的身邊。
但這一次龍族的少年並沒有立刻啟程,而是望向了這個小道士。
他一直有一個問題。
「他們跟你是同類。」
「嗯。」
小道士聞言微微點頭,看了一眼腳下的屍體,無奈的嘆息,「真是罪過……」
「你看著我殺死你的同類,不會感到不適嗎?」龍族少年問道。
「唉……殺人者,人恆殺之。」
在嘆息之後,小道士平靜的回答,「他們想殺你,但是最後卻被你殺死,這是咎由自取。」
「我換一個問法……」
龍族的少年沉思片刻,覺得應該是自己的表達方式有問題,這個人類沒能理解,「看著我殺死你的同類,你不會感到害怕嗎?」
「害怕?為何?」
小道士仿佛聽見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忍不住笑著反問道,「你可知他們為何殺你?」
「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龍族的少年皺著眉頭,「你知道?」
「當然咯,原因其實很簡單。」
小道士呵呵笑著,「因為他們懼你,怕你!無論是人類還是龍類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們面對比自己強的生物會本能的感到畏懼,因為畏懼而本能的感受到威脅,因為害怕這威脅所以……想除掉你。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如果他們比你強了,那麼你的死活或許也就不那麼重要了……就像你根本不在乎這些傢伙的死活……」
說著,小道士指了指地上的屍體,「你在殺死他們的時候應該並沒有什麼感覺吧?僅僅是因為他們想殺你,如此而已。」
「所以……你呢?」龍族的少年眼裡閃爍著金色,凝望著眼前的人類,沉聲問道。
「我?」
小道士撓了撓頭,「我跟他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我不怕你。」
「為何不怕?」
「真是廢話一樣的問題……」
說道這裡,小道士臉上浮現出理所當然的笑容,「當然是因為——你打不過我。」
······
『你打不過我。』
當龍族少年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的時候,其實是想要嘲笑的。
但是很快他試了試,被揍了一頓。
真打不過。
於是不得不信。
「你究竟是什麼人?」打過一架之後,龍族少年對於其他的事情似乎不太在意了,他現在只關心這個問題。
而小道士的回答依舊理所當然,「如你所見,我是人類,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一人一龍繼續漫無目的的在世間行走。
後來,龍族的少年知道了這個道士的名字。
他叫張道陵。
······
「所以,你不用回你的道觀嗎?」
一天晚上,兩人坐在火堆前,龍族少年這樣問著。
從打過一架之後,兩人的關係似乎拉近了許多。
他很好奇,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沒怎麼注意方向,只知道已經走出很遠很遠的距離。
這個道士一路跟著他是為了什麼?
不會真是為了自己手中這把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的破刀吧?
「要不你猜猜,我為什麼會住在那樣一個破爛不堪還漏風的道觀里?」張道陵只是盤腿坐在地上,伸手撐著臉微微撇嘴。
「……」
龍族少年沉默著不再繼續追問。
因為他大概察覺到,這是個悲傷的問題。
看著張道陵那張看似風輕雲淡的臉在火光下顯得有些寂寥,他知道他們雖然不是同族但或許是同類……
強大如自己的龍族尚且被世界畏懼,一個比自己還要強大的人類,又如何呢?
這樣的問題簡直是愚蠢。
「那麼……你一路跟著我,是想要做什麼呢?」
龍族少年又問道。
他不明白這個比自己還要強大的人類,跟著自己又不是為了殺死自己,那麼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
張道陵一聽這個問題,頓時來了興致。
「其實一開始我只是覺得你挺有趣。莫名其妙來到我住的地方倒頭就呼呼大睡,睡著之後也不像其餘的龍類那樣殘忍,一見我就撲上來想殺死我。」
「……」
龍族少年聽著有些無語,「我一直不太理解,為什麼人與龍一見面就必須互相廝殺呢?所以……你在我睡著的時候沒有偷襲,我才沒有攻擊你。」
「所以我才覺得你有趣。」張道陵呵呵笑著。
「那麼……如果我當時攻擊你……」
龍族少年問到一般就微微搖頭。
他意識到這個問題似乎也挺愚蠢。
「總之,我也想弄明白為什麼這世間生靈總是喜歡鬥來鬥去,而你……似乎是個不錯參考。」張道陵握著木條撥動著身前的火堆,跳動的火星照亮了他漆黑卻如同明鏡一般的瞳孔,「我想從你身上找到答案……像我們這樣的『異類』該如何在這世間生存?」
「如果……沒有答案呢?」
龍族少年有些默然。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樣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
腦海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他……這就是『棄族』的命運。
「如果沒有……」
張道陵沉吟著起身,伸手握向漫天形成,「那就繼續找!人與人,人與龍,這世間萬物為何爭鬥?何日才能天下太平?這些問題我都想知道答案!也總會有答案!」
「為什麼這麼肯定?」
龍族少年有些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人類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總感覺這個人是特殊的,就像這個人類明明穿著滿是破洞的道袍,卻讓他感覺衣冠之下仿佛能夠包容星海。
「天,既生萬物,何有不容之理?」
人類的少年手握星河這樣質問著。
這一刻,仿佛他就是道,他就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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