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無天無地之所(1)
源稚女的手機放在吧檯上,一段音頻正在播放。兩個人說話,背景是沙沙的雨聲,無窮無盡,讓人錯覺自己也站在那場雨里。
「赫爾佐格博士,是你,你沒有死。」是橘政宗的聲音。
「是啊是啊,你早該猜到是我。」管風琴般的聲音帶著笑意,「也許我們都該換個稱謂了,我稱呼您為政宗先生,您稱呼我為王將。畢竟我們都無法回到過去,巨龍一樣的蘇維埃聯邦已經結束,我們這些舊時代的孤魂野鬼得適應自己全新的身份。」
「是你得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吧?也許我該稱你為巨龍博士?進化已經讓你體會到了君臨天下的快意吧?」
「既有快意,也有痛苦。我的進化還不完整,你知道的,只有神的血能幫助我完成最終的進化。」
「所以你想方設法復活神。猛鬼眾對你根本不算什麼,只要你活著,完成最終的進化,你就能登上世界的王座。那些死去的人都變成了你的食物,你踩著他們的屍骨,變得越來越強大。你從來都是食屍鬼。我還記得我們毀掉黑天鵝港的那一夜,我們往胚胎培養室里倒了兩百公升燃油,那些小小的胚胎、那些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這個世界的小生命在火焰里熔化。但你的臉上帶著笑容,你說不用介意這些損失,就想著我們吞噬了這些生命的價值,他們的營養會讓我們變得更加強壯,只有最強的人才能登上世界的王座。」
「是啊,那時我真傻,居然對您講了真心話。那是我一生中所犯的最大的錯誤,我相信了一個狐狸般的男人,他卻對著我的心臟開槍。」
「我也犯了錯誤啊,我應該把一顆手榴彈塞進你的嘴裡,而不是僅僅對你的心臟開槍。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話,再強的恢復能力也沒用了吧?」
「是啊是啊,我們都犯了錯誤,」王將竟然笑了起來,「就當扯平了吧。」
「敘舊到此結束,你我都不是喜歡敘舊的人。說吧,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想約你見個面。」
「我們有見面的必要麼?」
「當然有,我們該好好談談,看怎麼分配白王的遺產。」
「我對白王的遺產沒興趣,神如果徹底甦醒,必將引發浩劫。我已經老了,沒有力量在浩劫之後爬上世界的王座了。」
「在只有你我的時候就不用偽裝成正義的朋友了吧?」王將微笑,「邦達列夫少校,您太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了,我也太清楚您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是天生的合作夥伴,狼就該和狐狸同行。十年來你一直在尋找藏骸之井,也覬覦著海底的高天原,只有你那個傻得可愛的學生才會相信你這麼做是為了永遠地埋葬神。你一直都是擅長偽裝也能夠隱忍的人,我很欣賞您的這種品性,我期待著您這樣的合作夥伴。」
「為了什麼而合作?」
「當然是復活神,這樣我們才能從神的身體裡提取出鮮活的胎血,那就是黃泉古道,是人類進化為純血龍類的唯一道路!但想要打開這扇禁忌之門,我還需要幾把鑰匙,有些鑰匙掌握在你的手裡,有些鑰匙掌握在我的手裡。既然我們都無法獨立地復活神,那為什麼不合作呢?分享神的遺產,好過誰也得不到。」
「不怕我再在你背後開槍?」
「為了爭奪世界的王座,彼此在對方背後開槍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麼?任何一個王都不會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權力啊,如果您再度抓住機會,記得千萬塞一顆手榴彈到我的嘴裡。」
電話被掛斷了,音頻到此為止。聽眾們都流著冷汗,除了芬格爾,他流著熱汗。他在拉麵湯里加了很多辣椒,吃得大汗淋漓。
他剛找到組織,還沒來得及被普及知識,根本沒聽明白電話里的老傢伙們在討論何等可怕的事。無知總是讓人歡樂,所以他在聽錄音的時間裡又吃了一碗麵。
「王將約橘政宗見面?」愷撒打破了沉默,「他們應該約著決鬥才對。」
「確實不可思議,但這就是我監聽王將電話的結果,三個小時前他打電話給橘政宗,約橘政宗見面,討論如何分享白王的遺產。」風間琉璃說。
「赫爾佐格的資料你有麼?」楚子航問。
「黑天鵝港的首席科學家,有史以來最了解龍類的基因科學家,原本隸屬於納粹的第三帝國科學院,柏林陷落的時候被蘇聯紅軍俘虜,直接送到無名港研究龍和混血種。他是黑天鵝港的第二個倖存者,我也是剛剛知道王將就是赫爾佐格。」風間琉璃說,「不過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就清楚了,邦達列夫帶走了研究資料,但那些技術也保存在赫爾佐格的腦中,所以他能造出進化藥。」
「他被古龍的血侵蝕過,是個殺不死的怪物。」愷撒說,「皇也未必能殺死他。」「我曾經把整整一個彈匣打進他身體裡,還用車尾猛撞他,可一點用都沒有。」路明非心有餘悸,「他就跟終結者一樣!」
「橘政宗對上他根本沒有勝算。」愷撒說。
「可橘政宗答應了,王將用簡訊把見面的時間地點發給橘政宗,橘政宗回覆說,不見不散。」風間琉璃說。
「王將說他們各自掌握著一些鑰匙,只有集齊了那些鑰匙才能復活神,鑰匙指的是什麼?」楚子航問。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風間琉璃說,「不過我們只要監聽王將和橘政宗的見面,就能知道一切。」
「他們約在什麼地方見面?」愷撒問。
「一個是前任大家長,一個是猛鬼眾的王將,他們都不會冒險踏入對方控制的地盤,所以他們約在一個誰也無法控制的地方見面,」風間琉璃緩緩地說,「王將提出的見面地點是,『無天無地之所』。」
「無天無地之所?聽起來像是個謎語。」愷撒皺眉。
「是個謎語,但並不難猜。」風間琉璃起身走到門邊,推開大門,放入疾風暴雨。
遠處黑壓壓的雲層下,金色的尖錐直指天空,仿佛著火的利劍要切開天幕。
「東京塔?」愷撒認出了那座高塔。
「是的,東京塔,當年的東京最高建築,直到不久前才被新的電波塔『東京天空樹』超過。那座鐵塔在250米的高處有一座特別瞭望台,只有一部高速電梯通往那裡,只要切斷電梯的電源,特別瞭望台就會與外界徹底隔絕。它既不跟大地接觸也不跟天空靠近,在那裡發生的對話是人類和上帝都聽不到的秘密。」風間琉璃緩緩地說,「那就是他們重逢的地方,時間是明天午夜12點。」
「東京塔當年不是失戀男女跳樓自殺的首選地麼?兩個老東西犯得著在那種浪漫感傷的地方見面麼?」芬格爾說。
「我很確定,王將那種人,最喜歡站在高處,像皇帝一樣低頭看整個世界,而東京塔曾是東京的制高點。他帶我去過特別瞭望台,他對我說,稚女你看這座城市,就像一個臥病在床的老人,霓虹燈的光已經無法遮掩它的醜陋。這座城應該被一把火燒掉,我們好在廢墟上建造更輝煌的國家。」
「真是個瘋子。」愷撒說。
「王將就是這樣的瘋子,他說舊的東西總要被新的東西取代。當年羅馬皇帝尼祿就是這麼做的,他討厭衰敗的羅馬城,於是燒掉了它,在廢墟上建成了究極華麗的金宮。他還說有一天東京燒起來的時候,他一定會站在東京塔的最高處欣賞。」風間琉璃說,「所以我絕對確信他說的地方就是東京塔的特別瞭望台,我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王將的人。當然,橘政宗輕易地猜出了這個謎語,說明他也很了解王將。」
「你希望我們怎麼做?」楚子航問,「不只是監聽他們聊天這麼簡單吧?」
「當然不止這麼簡單,我根本不關心他們誰想復活神,也不在乎神復活的結果,自始至終我的目的只有一個……我要殺了王將!我要殺了他!」風間琉璃的眼神明亮,像個看見糖果的孩子。
路明非緩緩地打了個寒戰,很少有人會那麼開心那麼快樂地談起自己殺人的心愿,這時候風間琉璃表現得越純真可愛,越像個瘋子。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也許在日本的舞台上,每個人都是瘋子,最簡單的倒是他們這些亂入的人。
「學院不會介入這種事,除非你能證明王將的行為觸碰了學院的底線。」愷撒緩緩地說。
「如果我能證明王將已經接近復活神的終點,那麼作為學院在日本的代表,你們的應對措施會是什麼?」風間琉璃盯著愷撒的眼睛。
「這種情況下我們會幫助你抹殺王將。你不必懷疑我們在這方面的決心,學院的歷史只有一百年而秘黨的歷史則有幾千年,幾千年裡它一直都是暴力組織。我們是最鋒利的刀刃,一切試圖喚醒龍王的勢力都會被斬斷。」
「很好,」風間琉璃在吧檯上展開東京塔的建築藍圖,「所以我們更要監聽那對老朋友的重逢!」
血清一滴滴地滴入過濾機,和紅黑色的血液充分混合,發生劇烈但無聲的鍊金反應。血液流出過濾機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人類動脈血的鮮紅色,成分不明的暗藍色殘餘物黏在濾網上,看起來像是女巫藥罐中的神秘汁液。血液重新進入繪梨衣的身體,龍化進程被強行逆轉,她身上「人」的比例不斷提升。
這是禁忌的技術,每一滴血清都是從死侍胎兒的血中提煉出來的,這種技術等若殺死死侍的胎兒,再把它們的生命灌輸進繪梨衣的身體裡。赫爾佐格的研究資料里竟然包含了這種技術,簡直不敢想像那個人類對龍類的了解有多深。如果有足夠的血清供應,這種技術甚至能夠挽救那些墮落的鬼,但它的代價太過高昂,家族根本無法把它當作一種常規醫療手段,所以像櫻井明那樣的鬼只能被殺死,那是更廉價的處理方法。
源稚生坐在床邊,看著沉睡中的繪梨衣。她的皮膚依然是白瓷般的顏色,但多了幾分潤澤,怒蛇一樣凸起的黑色血管也平復了下去。
「我們很幸運,上杉家主回來得足夠早,要是再晚24個小時,血清就未必會有效了。」醫療組的負責人走到源稚生背後,「這裡有我們盯著,大家長您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
「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源稚生問。
「現在的昏迷是注射了鎮靜劑的緣故,再過六七個小時鎮靜劑的藥力減退,上杉家主就會甦醒了。」
「那就等六七個小時再睡,她醒來的時候看見有人在床邊守著,心裡會比較安靜。」
「明白了,我們都在外面,有事的話請隨時調用我們。」醫療組負責人深鞠躬,退出了臥室。
病房就設在繪梨衣自己的臥室里。這是一間精美的和式屋,四壁掛著古畫,屋裡燒著白檀香,只有一扇窗戶可以看向外面。窗戶沒法打開,窗上裝著20厘米厚的防彈玻璃,三層玻璃之間夾著膠質,重機槍掃射都打不碎。根據規章制度,能夠直接接觸繪梨衣的只有橘政宗和源稚生,不經特別允許,醫療組也不得踏入那條木質走廊。這是出於保護醫護人員的目的,對繪梨衣來說剝奪生命太容易了,很難保證她什麼時候覺得某個生物是沒有必要活著的,一個極短的命令就能結束一條生命。
她是個怪物,沒人願意接近怪物,跟她最接近的醫療組也只是通過監控設備觀察她,觀察她日復一日地在這個封閉空間裡移動來移動去。
所以源稚生堅持要留在這裡等她醒來,否則繪梨衣睜開眼睛,可能會覺得孤單。
前幾天她醒來的時候在哪裡呢?看見的難道是路明非的臉?會不會比看見自己守在這裡更開心?源稚生胡思亂想。
他有種失去了什麼的感覺,就像哥哥看著妹妹一天天長大,曲線越來越起伏,越來越像個「女人」,總有一天她再不纏著你喊「ぉ兄さん」、「ぉ兄さん」,你問她跟誰一起出去逛街了,她會說你管不著。
橘政宗悄無聲息地走進臥室,在源稚生身坐下:「情況看起來很順利。」
「是,沒事了。怎麼耽誤了那麼久?」源稚生凝神看著淨化後的血液流經透明的軟管,進入繪梨衣的身體。
「沒什麼大事,我能應付得過來。你集中精力照管紅井那邊的事吧,那才是大事。」橘政宗看著繪梨衣的臉。
「什麼時候能處理完?按照宮本家主的估算,最多還有三天就能挖通赤鬼川,那是值得紀念的一天,我希望老爹你跟我一起去。」
「放心吧,很快就能處理好,弒神這種大事情我也很想圍觀呢!」橘政宗起身親吻了繪梨衣的額頭,轉身出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