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東京愛情故事(3)
路鳴澤在暗示一件事,繪梨衣不是殺不死的,必要的時候除掉繪梨衣才是最理智的做法。這麼說來路鳴澤不是作弄他,他把繪梨衣送到路明非身邊來,是要幫路明非一個忙。此刻他們面前有一條名為黃泉的古道,這條幽深的小路上有若干道堅不可摧的門,唯有掌握鑰匙的人才能通過,所有的門打開之後,就會面見那位從沉睡中甦醒的神,你可以跪拜在地向它祈求,也可以拔出武器殺死它。路明非現在掌握了其中一把鑰匙,幕後的那人想要接觸到神就必須來他這裡拿鑰匙。
暴雷在幾秒鐘後才抵達情人旅館,玻璃震動著發出瀕臨碎裂的巨響,屋裡漆黑一片,與此同時浴室里傳出繪梨衣的驚呼聲。
路明非嚇得魂飛魄散,一躍而起就往浴室里沖,女孩子都怕打雷,要是這記悶雷把繪梨衣嚇出狀態……那路明非就把雷公給咬死!
他衝到浴室門口才覺得不對勁,繪梨衣可是在裡面沖澡,要是她沒被悶雷嚇出狀況而被闖進來的色狼嚇出狀況,那毀滅東京的罪過就是他的了。
但為時已晚,他像炮彈一樣撞開浴室的門,一腳踩在濕滑的地面上,平撲著倒地,沿著滿是肥皂泡的地面一路向前,直到撞上對面的牆壁。他們住的是情人旅館的頂級套間,房間裡未必有五星級酒店那麼奢華,浴室卻是總統套房的標準,大約情侶們喜歡在浴室里卿卿我我,所以浴室大到可以擺下一張斯諾克撞球桌。
「ごめんなさい![1]ごめんなさい!」路明非緊閉雙眼,抱頭高呼。
浴室里靜悄悄的,很久之後路明非才聽見輕輕的讚嘆聲,不是任何語言,只是一聲悠長的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睛,四下里掃視了一番,然後才把另一隻眼睛也睜開。浴室的燈也熄滅了,只靠窗外透進來的燈光照亮,浴缸里的水輕輕地蕩漾著,水面上堆滿了肥皂泡沫,泡沫反射著五彩的光芒。繪梨衣坐在浴缸里,整個身體都埋在泡沫里,只露出半個腦袋,小黃鴨在她的腦袋邊漂來漂去。她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根本沒有理會有色狼闖進來。
按說這種時候路明非就該識相地退出去,可順著繪梨衣的目光看出去,他也怔住了。
東京天空樹亮了起來,就像被那道閃電點燃了。平日裡東京天空樹會亮起各色燈光,但在暴風雨之夜為了減少雷擊的風險它通常都是關燈的。今夜這麼大的暴風雨,東京天空樹本來是漆黑的,可此刻這座電波塔自上而下亮起了粉紫色的燈光。頭頂是黑雲壓城城欲摧,地下是燈火通明的巨大城市,燈火通明的大廈像是一個個巨大的燈籠擺放在大地上。在無數燈籠中間,粉紫色的塔拔地而起,插入漆黑的雲間。
這一幕美得讓人恍惚。路明非並不信教,可此刻不由自主地想起《聖經》說的通天塔,人們把磚燒透了,用石漆當泥灰,在巴比倫建起了通天的巨塔,從此任何人都不會迷路了,在浩瀚的荒原上眺望你總能看見那座燈火通明的塔,那裡晝夜響著釘錘聲。
「想去那裡玩。」繪梨衣用手指蘸水在玻璃上寫畫。
城市映在她的眼瞳里,仿佛昏黃色的星海。
路明非點了點頭,也蘸水在玻璃上寫字:「好,明天帶你出去玩,你先洗澡,我出去給你買牛奶。」
在燈再度亮起來之前路明非起身離開了浴室,抓起桌子上的雨傘出門。老闆娘穿著和服木屐匆匆地跑上樓來,鞠躬跟客人們道歉說雷電導致這間老旅館的變壓器跳閘,客人們穿著半拉性感內衣憤怒地抱怨說老娘衣服都脫了你就給老娘玩這個?路明非一言不發地穿過人群,拿紙巾捂著鼻子。他當然得在燈光亮起之前紳士地離開浴室,否則繪梨衣就會發現他滿鼻子都是血泡。繪梨衣在窗戶上寫字的時候從泡沫里坐了起來,露出天鵝般的脖頸和明晰的蝴蝶骨……被愷撒說中了,人形兵器發育得確實很好。
「前線導播車報告,新郎在街北側的便利店購買了四袋低溫奶,已經返回房間。」
「Roger[2]。從窗口觀察到新娘已經結束沐浴,她在吹乾頭髮和等待新郎返回。」
「新娘已經飲用了牛奶,上床睡覺,觀察到熄燈。」
「Roger。旅店北側的導播車觀察到浴室熄燈了,看起來新郎今夜睡在浴缸里。」
酒德麻衣戴著耳麥站在窗前,聆聽調度中心和前線導播車的通話。雖說所謂節目完全是個騙局,可前線導播車是真的派了七輛出去,每輛車標配一個五人小組,共計三十五人的前線團隊,調度中心裡的各種專家共計十七人,助理十一人,加上她和蘇恩曦,足足六十五個幕後黑手。這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木偶戲,戲台上的小木偶只有路明非和繪梨衣兩個,戲台下六十五名木偶師手忙腳亂。
前線導播車的工作已經結束,調度中心裡依舊繁忙。
「我需要男女演員的資料,教育程度、家庭狀況、感情經歷……越詳細越好,沒有資料的話很難分析他們的心理。」
「雨下得太大了,如果明天城裡出現積水會影響他們出行,登陸東京氣象局的網站看看天氣預報!」
「情人旅店門口需要調兩輛計程車,24小時等候,這麼糟糕的天氣很難打到車,打不到車他們就會放棄外出。」
「定妝照!新娘的定妝照!快點!這邊等著定妝照做服飾搭配!」
大廳里人聲鼎沸。酒德麻衣支付了很有誘惑力的酬金,專家們都不遺餘力地為這場好戲奔忙,以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大廳里還有攝像師,他們負責記錄專家組的工作狀態,侍者們端著香檳穿梭來往,導播們匆匆來去,高跟鞋帶起響亮的腳步聲,每個人都大聲說話,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這讓酒德麻衣有種幻覺,好像她真是一位導演,在負責一檔真人秀的節目,這裡就是她的導播大廳。所有人齊心協力,為了做好一檔幸福有愛的電視節目,等到新郎新娘穿著傳統的日式禮服走進明治神宮的那一刻,他們一定會覺得自己的辛勞是有價值的,從而流下感動的淚水,共同祝願他們百年好合。
其實不過是神經病老闆為了折騰人想出來的新招罷了。
「東京天空樹在雨夜裡忽然開燈是你們搞的花樣?」蘇恩曦湊過來問。
「嗯哼,TBS重播《東京愛情故事》也是我們做的。那位看起來像藝術家的武宮賢司說,愛情需要神啟,我們需要製造一些能夠點燃他們情愫的小細節。」酒德麻衣指了指留長髮的英俊男子,「打開電視忽然看見純情老片,或者雨夜中忽然看見漫天焰火,這些都會讓人心裡一動,這就是神啟,能把愛情點燃的小細節。」
「那貨到底是什麼來路?聽起來好像是沒有工作的無業游民,不過倒是蠻帥的。」
「武宮賢司,號稱日本第一情聖,在朝日電視台開了一檔夜間節目叫『情感聖經』無數女人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他非常善於洞察女性心理。路明非如果有他的三成應該就可以攻下上杉家主了。」
「為了幫路明非泡妞你可真下血本啊!」
「應該說老闆真下血本,這種扯淡的事像是我的風格麼?這些都是老闆物色的各路精英,他們的名單直接發送到我的手機上,我負責以製作電視節目的名義出面邀請他們。」
「定妝照已經完成。」化妝師匆匆而來,把模擬照片送到酒德麻衣面前,「新娘的底子很好,但是看得出來全無化妝經驗。我們考慮給她作出森林系的感覺,在眼部唇部做一些加強。」
「森林系給人的感覺太冷了,新娘本身就是一座冰山了,不需要更加冷艷。要性感!要暖色調!」酒德麻衣直接打回了提案,「要喚醒新郎好色的本能!」
「新娘的服飾搭配出來了,」服裝搭配師拿著草圖過來,「既然是東京愛情故事,就以東京流行風尚為主,這些衣服在店裡不難買到。」
「裙長減十厘米。」酒德麻衣扔回方案。
「出門度假會大幅度地提升感情,東京附近的溫泉鄉是個不錯的考慮」情感諮詢師舉手發言,「能給他們安排溫泉旅行麼?」
「方案駁回,新娘身體不好,白天可以外出活動,晚上必須回到旅館住宿!」
方案不停地被制定出來,又不停地否決,只有少數能僥倖在酒德麻衣的魔爪下倖存。酒德麻衣制定了獎金制度,專家組花越少的時間讓新郎新娘心心相印,他們能夠獲得的獎金就越高,所以專家們使出渾身解數,想出的招數有的旖旎浪漫,有的淫賤下流。那位神婚事務所的羽田經理還沒有出手的機會,但在節目結束前又不能離開調度中心,苦悶之下只有以健身自娛,他帶了一對啞鈴,在大廳的角落裡操練開來,藉此消耗渾身上下使不完的勁兒,只等前線路明非表白繪梨衣說yes,他就跑步入場,一邊向專家團的各位紅娘派發請柬,一邊撒花護送新人去往婚姻殿堂。
路明非當年成績不濟,深深羨慕那些能保送上清華北大的優等生,如今卻能享受這免見丈母娘免送聘禮免買婚房的三免婚姻直達車服務,可惜他還未意識到自己處在如此巨大的幸福中,正在情人旅館的浴缸中鼾聲大作。
「婚禮要在明治神宮辦也是老闆交代的吧?」蘇恩曦緩緩地問,「跟愷撒選擇的婚禮場地一模一樣。」
「是。那間神婚事務所也是老闆找的,全日本還真只有他們家能搞定明治神宮的婚禮。那座神宮是天皇家族的轄地,歸宮內廳管理,神婚事務所其實就是宮內廳自己辦的盈利機構。」
「有時候我覺得老闆是個渾蛋,可有時候我覺得他簡直是路明非的親爹。」
「怎麼忽然這麼說?」
「你不覺得他很在意路明非的感受麼?」蘇恩曦看了灑德麻衣一眼,「想想當路明非知道愷撒計劃在明治神宮舉辦婚禮時的心情,應該很不好受吧?可自己是個沒錢沒勢的衰仔,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看著喜歡的姑娘跟別人手拉手地念誓言交換戒指,在恢弘的明治神宮裡把一生寄託給另外的男人。如果他真是個沒錢沒勢的衰仔也就只有認命了,可他是老闆要罩的人,老闆這次處處都是針對愷撒,他要給路明非找更好的新娘,製造最完美的愛情,辦更隆重的婚禮……就像一個要跟人鬥氣的小孩。」
酒德麻衣一愣。
「我也搞不懂。一直以來路明非都是老闆操縱的傀儡,幫助老闆一步步實現他的計劃。但傀儡最終是要被拋棄的,這是常理。可是這一次老闆的表現很古怪,他好像是真的要給路明非找個女孩,而且想方設法要讓那個女孩愛上路明非。他操縱著路明非去跟愷撒競爭,其實他原本根本不需要這麼做,愷撒和諾諾的婚約跟我們的計劃完全無關。」蘇恩曦壓低了聲音,「唯一的解釋就是愷撒的高調激怒了老闆,傀儡師不滿於有人欺負他的傀儡……可在你心裡老闆是這麼個多愁善感的人麼?」
「不,從我和他見的第一面起,他一直都是暴君。」酒德麻衣聲音極低,但說得斬釘截鐵。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沒有來電顯示。
「姑娘們辛苦了!我們的新郎新娘還好麼?」老闆的聲音一如既往,活潑輕佻。
「事情正按您的計劃發展,專家組都已經到齊。今天沒什麼進展,從明天開始,代號『Tokyo Love Story』正式啟動。」
「有這樣強大的專家組支持,幾天內他們能愛上對方呢?」
「爭取在半個月內。」
「七天。」
「七天?」酒德麻衣吃了一驚,即便是閃婚七天也太快了,況且上杉繪梨衣和路明非根本還沒來電。
「我們只有七天時間,六天之內讓他們相愛,第七天的落日時分,他們的婚禮將正式開始。」老闆笑,「上杉家主是絕世美人,每個男人都該愛她。」
「可陳墨瞳對路明非的影響太大了。」
「我讀過一本書,書上說這個世界上有兩萬個人是會跟你一見鍾情的,可惜終你一生都未必能遇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一見鍾情不是個魔法,它是命運。陳墨瞳是路明非命運線上的第一個人,我希望上杉繪梨衣是第二個。第一次遭遇命運的時候我們措手不及,所以在命運面前慘敗,第二次我們已經全副武裝,我們不能在同一件事上失敗兩次。」老闆緩緩地說。
「當然,如果失敗了也蠻好,這樣我們的路明非小天使就會在絕望的深淵裡跌得更深一點啦!」一瞬間老闆又換了淫賤歡樂的調子。
「七天是死限?」酒德麻衣問。
她並沒聽懂老闆話里的意思,但命令已經完整地傳達到了,忍者就像軍人,只要命令是清晰的,就不用去問命令背後的原因。
「是,希望新娘能活到婚禮那天。」老闆掛斷了電話。
蘇恩曦和酒德麻衣對視一眼,老闆的話里透出明顯的信息,上杉繪梨衣所剩的壽命可能並不多了。
酒德麻衣說得沒錯,老闆從來都是位暴君,他從不會多愁善感不會在無聊的事情上浪費精力,這一次他送給路明非的,又是有毒的禮物。
注釋:
[1]日語「抱歉」的意思,是比較口語化的說法。
[2]Roger,英文「收到」的意思,多用於無線電通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