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正義的朋友(6)
愷撒負責殿後,但他不再開槍了。火焰把他們跟死侍群分隔開了,這時候開槍只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們伏低身形穿過滾滾黑煙,步伐極輕以免驚動附近的死侍。蛇類對於地面的震動異常敏銳,它們貼地的腹部是最完美的傳感器,耍蛇人並非用笛子指揮蛇跳舞而是用腳在地上打著拍子,蛇能夠感覺到地面的微微震動。蛇形畸變的死侍應當也具有類似的能力,這是他們唯一要防備的。火焰、黑煙、高溫讓蛇類擅長的嗅覺和紅外線探測都失效了,以它們那麼差的視力在刺眼的火焰中很難發現愷撒他們。
但愷撒心裡隱約有種不安……群蛇遊動的聲音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燃燒著的死侍似乎覺察到了他們正向電梯門邊移動,似乎它們已經看破了源稚生的戰術。
可他們藏在黑煙中,死侍又沒有愷撒這種超級聽力,它們在火場中應該是盲目地四處遊動才對。愷撒懷疑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他轉過身和楚子航一起拖著源稚生往電梯那邊挪動,C4炸藥正在火中焚燒,不久就會爆炸,他們只剩幾分鐘了。
他們終於摸到了電梯門邊,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剛才的震波不僅是讓樓板和牆壁開裂,而且折斷了電梯門上方的鋼樑,那扇門被倒塌的牆壁封住了!
唯一的出路被封死了,以「君焰」的威力也無法摧毀源氏重工的牆壁,幾分鐘後爆炸的火光就會席捲這層樓,他們最終還是淪為了死侍們的陪葬品。
「我可從沒想過自己的死法是在烤蛇的盛宴中跳進烤爐……」愷撒在倒塌的牆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可根本撼動不了這沉重的東西。
「那你為自己設計的死法是?」楚子航拔出腰間長刀。
「要有樂隊和穿性感禮服裙的姑娘們,在香檳色的游泳池邊,天空遍布禮花,全世界的記者都在我家門外等候愷撒·加圖索的死訊。」
源稚生忽然扶著楚子航的肩膀站了起來,跛著腳走到一旁,試著按下貨運電梯的下行鍵。按鍵亮了起來,電梯門上方的數字緩緩地變化,這架貨運電梯居然還能正常運轉!
他們都以為貴賓電梯完了貨運電梯也完了,剛才貨運電梯從高層直墜下去,樓層數字飛快地變化,愷撒和楚子航都想它是墜樓了,至於路明非在不在那架電梯裡和是不是活著的問題,他們都沒有談及,因為擔憂也沒用,他們面前還有更大的危機。可這架運轉緩慢的老式電梯居然在地震中保全了下來!該死的狗屎運在最後一刻還是救了他們,幾分鐘的時間已經足夠這架慢騰騰的貨運電梯升上來了。
「這麼說來那個廢柴也沒事!」愷撒的聲音里透著欣慰。
楚子航心中微微一動。愷撒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原來他一直沒說什麼,卻記著那個廢柴的死活。
楚子航從C4炸藥上切下一塊,插入引信之後黏在電梯門上,閃在一旁貼牆站立。隨著轟然巨響,裡面嵌了鋼板的鋁合金門被炸開了一個口子。
「好極了,可那些東西似乎也想搭乘電梯。」愷撒扭頭看向身後。
「噝噝」的遊動聲和嬰兒哭泣的聲音漸漸逼近,連楚子航和源稚生也能聽見。火焰和黑煙中隱約出現了明亮的蛇影,那些熊熊燃燒著的死侍竟然強忍著疼痛摸索過來了。那不是愷撒的幻覺,死侍確實具有感知他們位置的能力。那名揮舞雙刀的死侍妖嬈地扭動身體,看起來很像印度神話里的蛇神納伽。它的雙刀在火場中燒得發紅,攪起大片的火風。愷撒的那枚大口徑鉛彈並未給它造成致命傷。
「你的血!」楚子航低聲說,「它們聞著你身上的血味!」
愷撒恍然大悟。死侍對血和殺戮的渴望植根在腦海深處,即便死都不會放過,源稚生的血是最令它們垂涎的美味。源稚生之前肩部受傷,鮮血浸染了那件南蠻胴具足,這種日本鎧甲在裡層使用了草編的墊子,穿著這件鎧甲的源稚生就變成了追蹤器,濃烈的灼燒味也無法遮掩他身上的味道。
「把他的鎧甲扒下來扔到火里去!」愷撒低吼。
「恐怕沒用,死侍立刻就會發現那只是件鎧甲,然後繼續往這邊探索。」楚子航快速地拆卸鎧甲的帶子,把最基本的胸甲和肩甲穿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件浸滿源稚生血液的肩甲。
「海底那次你先出艙,這次的工作交給我。電梯一到就喊我,我儘快從火場裡脫身,給我火力掩護。」楚子航面無表情,他從不在「誰去做危險的工作」這件事上推讓。
他從霰彈槍中卸下一枚子彈,一刀削開塑料彈殼,把其中的火藥灑在源稚生肩膀上,愷撒已經點燃了雪茄,狠狠地摁在傷口裡。火焰騰起的時候連源稚生也不由得面孔痙攣,神經末端被灼燒的痛苦足以令一般人暈厥過去。灼燒暫時地封堵了血管,傷口表面的血液也燒乾了,這樣就清除了源稚生身上的血味。楚子航把霰彈槍收在風衣里,拔出長刀,槍械上他不如愷撒,這種時候還是刀更可信賴……記憶中那個男人沖向神座的時候,手中也只有一柄長刀。
「餵。」源稚生說。
楚子航扭頭,源稚生把蜘蛛切扔給他:「這柄刀才能砍開死侍的骨頭。」
楚子航微微點頭,也不道謝。他驟然發力衝進火場,衣擺翻飛如大鷹的雙翼。死侍群迅速地反應,蛇行的聲音追著楚子航去了。
愷撒看了一眼貨運電梯的樓層數,大約還有兩分多鐘這架電梯才會到達壁畫廳,也就是說楚子航要拖住至少兩分鐘的時間。他一顆一顆地往司登衝鋒鎗里填子彈,這種時候他必須做點什麼事情才能保持鎮靜。
跟死侍肉搏,楚子航真是瘋了,肉搏的話他一對一都未必能取勝,可現在他被幾十上百名燃燒的死侍追逐。不過楚子航一直就是這種瘋子,每個人都有一條可以為之發瘋的理由。愷撒用力插進彈匣。
「我查過你和楚子航的資料,據說你們在學院是對手。」源稚生無力地靠在門邊。
「那傢伙很討厭,表面上好相處,其實是個很自我的人,他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愷撒低聲說,「就像剛才這樣,好像他才是我們這組的組長似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人。」
「聽起來確實是不討人喜歡的性格,但你對他的惡感似乎沒有傳說中那麼強烈。」
「只是討厭而已,誰也不會真的厭惡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對不對?」
源稚生一愣。
「我也是很自我的人,我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要不是這樣我們怎麼會當對手呢?」愷撒一支支給司登衝鋒鎗上膛,「如果你有一個好對手就會明白,千萬不能玩壞了,玩壞了再找下一個可不容易。但你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這句話,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你天下無敵!」
火場中傳來密集的叮噹聲,不知是楚子航在斬擊死侍的骨骼還是正跟那持刀的蛇男對斬。愷撒一躍而起,手中的司登衝鋒鎗對空吼叫。這是命令楚子航回撤的信號,貨運電梯大概還有半分鐘才到,但他等不下去了。楚子航距離他們越來越遠,而且看似陷入了纏鬥,愷撒看向火場深處,根本看不到楚子航的身影。楚子航不會蠢到一個勁兒地往火場深處扎,他這麼做的唯一解釋就是他被數量眾多的死侍圍攻了。他可能已經辨不清方向了,愷撒在用槍聲給他指路。
槍聲暴露了他們的位置,但根本沒有死侍撲向他們這邊,對皇血的渴望已經壓倒了一切,死侍們要麼在火場中痛苦地翻滾,要麼就在追逐楚子航。
「他媽的!」愷撒大吼,火場中依然傳來密集的刀聲,顯然楚子航還未能脫身,這種情況下愷撒準備好的司登衝鋒鎗完全派不上用場,他胡亂掃射可能會傷到楚子航。
冷汗開閘一樣流淌,迅速地被火風蒸發,愷撒的眼角抽動,神色猙獰。多拖延一秒鐘就多一秒鐘危險,火場裡焚燒著15磅C4炸藥!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開門的剎那無數的紙頁往外飛。電梯裡空無一人,堆了整整五十箱檔案,紙頁卷進火風之後劇烈地燃燒起來,明亮的灰燼旋轉著飛舞。火場中的溫度早就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的了,如果不是他們三個,換做櫻或者夜叉早就因為缺氧而暈倒了。而楚子航所處的環境更糟糕,他所在的地方氧氣可能已經耗盡。
「楚子航!」愷撒大吼。
強猛的衝擊波把愷撒和源稚生狠狠地拍在牆壁上,一瞬間空氣溫度又提高了幾十度,瞬間的高溫把他們都燎著了。那是楚子航的「君焰」,關鍵時刻楚子航終於還是動用了這危險的言靈,但就像他說的,在封閉空間裡使用「君焰」只有自己遭殃,火風和衝擊波反彈回來會把釋放者淹沒。但楚子航別無選擇,這種程度的「君焰」還不足夠殺死死侍,但至少能夠藉助衝擊波震退它們。愷撒看見熟悉的黑影像是巨鷹那樣越過死侍還在燃燒的屍骸,楚子航終於脫困了!愷撒狂喜地平端衝鋒鎗掃射,彈幕準確地覆蓋楚子航的背後,如果有死侍想要追擊楚子航那麼必然迎面撞上愷撒的彈雨。
「Go!Go!Go!」愷撒邊射擊邊吼叫。
楚子航幾乎是貼著地面狂奔,火場中越高的地方空氣越熱,貼近地面的地方反而可能存在著氧氣。那些帶著火焰在地面上打滾的死侍居然還會伸出利爪去抓楚子航,它們臨死都未能拒絕皇血的誘惑。楚子航一邊奔跑一邊左右快刀連閃,切割死侍的手臂或者喉嚨,再切斷系鎧甲的繩子,把一件件沾染了源稚生鮮血的鎧甲扔向火場中央。
「還能動的話就拿起槍來射擊!」愷撒扭頭怒視源稚生,這才發現源稚生正試著端起一支司登衝鋒鎗,但他的力量衰竭到無法瞄準。
「王權」對源稚生的消耗之劇烈可想而知,能夠以拳頭打裂青銅的男人現在連區區一支司登衝鋒鎗也端不起來。
「那就滾到電梯裡去!快!」愷撒大吼,「別留在這裡礙事。」
楚子航發力越過一具燃燒的屍骸,只剩下十幾米了,愷撒一邊射擊一邊焦急地對他招手。這時腥風從正上方傳來,扭曲的蛇影狠狠地砸在他的背後,他撲倒在那具燃燒的屍骸上,風衣立刻燒著了。
愷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名死侍出現得極其蹊蹺,避開了他的彈幕。他仰頭看向空中,忽然明白了,大廳頂部裝飾成古代佛寺的模樣,有大梁和椽子。源稚生剛才就是藏身在大廳頂部,忽然出現在死侍群的中央,釋放了「王權」。而這名死侍也從某個地方游上了屋頂,誰也不敢相信它們如此沉重的身軀竟然也能像小蛇那樣靈活。死侍用長尾死死地纏住楚子航,把他的上半身狠狠地往後扳,這是想用肉體的暴力把楚子航攔腰折斷。楚子航的黃金瞳變得血紅,這是大腦充血的跡象,他伸手摸索落地的蜘蛛切,但他的眼睛已經模糊無法實物,蜘蛛切就在手邊不遠的地方,可他的手指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
愷撒握槍的手在抖,他不敢開槍,他期待著楚子航忽然發力掙脫那名死侍,然後他就可以把整整一匣子彈打在那名死侍的腦袋上。
但燃燒著的蛇神納伽忽然出現楚子航背後,灼熱的長刀刺穿了楚子航的身體,那個使用雙刀的蛇男一刀砍斷纏住楚子航的同伴,伸手抓住楚子航的頭顱,把他整個人提起在空中。它鼓動著鼻翼嗅吸著楚子航身上的氣味,大概不明白獵物身上的那種鮮美的血味為什麼忽然淡了。蛇尾猛地一甩,它拖著楚子航去向火場深處,楚子航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愷撒,儼然是下命令的眼神。
愷撒真討厭那種眼神,那種他決定的事就不能更改的眼神,楚子航居然敢對他高高在上的愷撒·加圖索下令,命令他離開!
愷撒狠狠地抓起地上所有司登衝鋒鎗的槍帶,把五六支一起背在肩上,大步沖向火場:「你他媽的找死啊!」
這時他聽見背後的電梯門響了,他吃驚地回頭,發現源稚生已經爬進了電梯,正用顫抖的手按下關門鍵。
「快走!我們救不了他的!」源稚生用虛弱的聲音說:「炸藥就要爆炸了,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從一群死侍手裡搶人?」
愷撒愣住了,他沒有想到一位尊貴的皇會幹這種事。他媽的這叫什麼事兒?快走?把隊友留在火場裡自己快走?這在電影裡也是二線雜兵才會說出來的台詞啊,貴族很少說快走,貴族說快走的時候總是對別人說,然後自己留下了拔出家傳的利劍。他媽的皇這麼高貴的東西怎麼能說出我們快走這種話來的呢?一定是蛇崎八家的傳說有問題,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超級混血種,因為一個超級混血種不該這麼陰險和卑微。
愷撒抬腳踢在源稚生胸口,滿臉猙獰地把他摁在電梯地面上:「你走不了!今天如果我的朋友走不了那你也走不了!記住!你是最後一個走的!」
「這種衝動有用麼?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是可以犧牲的!你是組長,組長的任務不是最大程度地確保團隊存活麼?」源稚生嘶啞地吼。
「不!我不是組長!我是,」愷撒一字一頓,「正義的朋友!你不是問過我是不是正義的朋友麼?對!我是!從不丟下朋友就是我的正義,我為我的正義活著,也為我的正義去死!」
他抓著源稚生的頭髮把他的腦袋撞在金屬地板上,解下自己腰間的紫色絲繩把他捆了起來。這種時候必須捆住源稚生,否則他轉身去救楚子航的時候源稚生一定會操縱電梯離開,他早就看穿了這些卑鄙的日本人,他們絕對會在你的背後打黑槍,而且是以「大義」之名。
「我不能忍受不正義的自己,如果世界上真有那個人……那我第一個殺了他!」他狠踹源稚生一腳,轉身箭一樣射向火場。
楚子航落地翻滾,儘量伏低身體呼吸一些氧氣。黑血從蛇男的雙眼中汩汩流出,楚子航反手的一刀毀掉了它的兩隻眼睛。關鍵時刻他想起了那招「蘇秦負劍」,強忍著顱骨幾乎裂開的疼痛,向背後揮出了蘇秦負劍,一舉重傷蛇男的雙眼。他的肋部劇痛,蛇男那一刀貫穿的其實是他還未來得及脫掉的胸甲,但赤紅的刀身還是燒傷了他的腰部。
看向電梯那邊,只有火焰和黑煙,他什麼都看不見。他所處的位置幾乎是火場正中間,他的身邊圍繞著數十名死侍。
這真的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炸藥就會爆炸,死侍群也得給他陪葬,其實他現在放棄反抗的結果是差不多的。但他還是握緊了雙刀,擺出了二刀一流的起手式。
回想自己這一生主要的優點和缺點都是固執,深入骨髓的固執。固執地要把命運抓在自己手裡,因為這份固執他找到了卡塞爾學院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也因為這份固執他從未真正了解那個名叫夏彌的女孩,他固執地拒絕任何人,獨自生活在人群中的角落裡。有時候想想自己在某些方面跟愷撒一樣中二,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所以不肯對一切「世俗的」東西低頭。到了生命的最後也是固執地握緊刀柄,握緊刀柄的感覺才是活著的感覺。
蛇男痛苦而妖嬈地舞動著,燒紅的雙刀劃出明亮的刀弧,漸漸逼近楚子航。其他死侍都伏低身體,長尾在身後擺出扭曲的S形。這是蛇類進攻前的預備動作,脊骨彎曲肌肉收緊,猛地彈向獵物的時候,它們會繃得筆直。這一幕就像群狼狩獵雄健的公野馬,狼群的優勢是壓倒性的,但公野馬的鐵蹄也能把狼頭踢碎,所以最強壯的頭狼在公野馬的正前方主持進攻,其他的狼伏低身體在旁邊待機,只等公野馬和頭狼纏鬥時露出破綻,就撲上去把利爪插進馬腹里。
楚子航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蛇男的雙刀上,眼盲並沒有嚴重地削弱蛇男的戰鬥力,它靠著靈敏的嗅覺鎖定了楚子航的位置,出盡全身力量把長刀舞成火熱的狂風。它還是人類的時候想來是劍道愛好者,無數遍地做套路練習,這些攻防技巧深深地刻在它的記憶中,畸變之後仍未忘記。
柳生新陰流·五方出勢,楚子航能隱約地判斷出蛇男的刀術流派。五方出勢不是招式,而是最基本的斬切訓練,包括上段、中段、下段、右腋下、左腋下五種斬法。蛇男一輪輪地重複五方出勢,加上它驚人的臂長,身邊兩米只能都是火紅的刀影,乍看上去密不透風。楚子航右手握著那柄傳世的斬鬼刀蜘蛛切,刀身藏在左腋下。他只有一次出刀的機會,出刀就得斬斷蛇男的頸骨,徹底瓦解它的戰鬥力否則來不及反身應付背後攻過來的死侍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