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神國畫卷(2)

  第243章 神國畫卷(2)

  「超級混血種?」愷撒愣住了,這個概念他從未聽說過。

  用血統階級來區分混血種是卡塞爾學院成立之後的事,後來發現某些人表現出接近純血龍類的能力,又增補了A級之上的S級。這個分級並非完全根據血統來評定,也參考每個人的表現。本科部的學生通常都在B級以下,如果他畢業之後加入執行部,表現出過人的能力才可能漸漸提升為A級,像愷撒和楚子航這種純憑血統就獲得A級評定的已經是異類,別說路明非那種憑血統直接保送S級的逆天人物,當然也有芬格爾這種血統優秀但是表現太渣一路掉到F級的。但即便S級也依然只是「混血種」,「超級混血種」這個分類根本不存在於血統階級列表中。難道是超越S級的怪物SS級?

  「皇是指一種超過我們理解範圍的混血種,」楚子航的神色凝重,「已知的混血種無論多優秀都不能超越『臨界血限』。那是龍類和人類的分界線,一旦踏過線,龍血就會吞噬那個人的心智,把他變成死侍,這是絕對法則。但根據這些壁畫,日本存在能夠踏過臨界血限的混血種,他們擁有匹敵龍王的潛力,生來就是蛇岐八家的領袖。」

  「你從一個勾金邊的小人身上能看出這麼多東西?」愷撒滿臉的不相信。

  「從畫面上確實看不出來,但篆字註解里寫滿了對皇的讚美。他的誕生被稱作『降世』,他的意義堪比盜火的普羅米修斯、以自己的血為人類贖罪的耶穌基督,他是天降之子,宿命之帝,他的稱號包括『東皇』、『曜帝』、『震帝』、『太微主』……他集人類的全部美德於一身,擁有和神抗爭的偉大力量。」楚子航扭頭看著愷撒,「你沒有想到某個人麼?」

  「這種耶穌基督級別的存在我怎麼會認識?」愷撒瞪眼,「我沒告訴你我家男女老少都信天主教麼?要是天下真有這種怪物,我也只有對他祈禱當他的信徒。」

  「皇是生來註定的,所以他在孩提時代就被註定要統治世界東方的土地,他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在家族內部已經有了很高的地位,即便長輩也得聽命於他,他是家族……年輕的主人。」說到最後五個字的時候楚子航一字一頓。

  巨大的驚悸在愷撒腦海中炸開,他竟然微微打了個寒戰:「是象龜?他的手下叫他……少主!」

  「源稚生只有二十六歲,卻已經是蛇岐八家的少主,僅憑他在執行局的功績麼?想想我們跟那些家主見面的時候,大家長橘政宗起身的時候,家主們也都起身,唯有源稚生端坐不動。這不是倨傲無禮,這是他的習慣,他跟橘政宗之間是平起平坐的,所以橘政宗起身的時候他端坐不動……繼承神血的人就是他,他就是蛇岐八家將來的統治者。」楚子航緩緩地說,「將來的統治者當然不必對現在的統治者低頭!」

  愷撒被震得說不出話來。難道那個懶散寡言的日本人就是凌駕於所有混血種之上的皇?在那張漠然的面孔下居然藏著混血種中最偉大的力量,而懷著這種力量的他只是想去賣防曬油?這個笑話就好像亞歷山大大帝說他的人生目標不是征服世界而是去地中海當個撬牡蠣的漁民。

  「稍等稍等!這太荒謬了好麼?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超級混血種那種荒謬的東西呢?跟這個相比我更傾向於相信世界上存在超級賽亞人啊!」愷撒忽然大聲說話,使勁拍打著額頭。

  他的心情有點複雜,就像忽然聽說世界上有比他更帥更拉風的貴公子一樣。他一直堅信自己的優秀,也許只有楚子航可以略分他的光輝,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超級混血種!見鬼!他媽的那樣的話加圖索家的少爺不是變成了臨界血限以下的庶民了麼?而那個抽女人煙的源稚生才是混血種中真正的貴公子?錯得太離譜了!錯的當然不可能是愷撒·加圖索,那麼一定是這個世界出錯了!

  「怎麼可能有人能無視臨界血限?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塹,任何人超越那個界限後神智都會被吞噬掉,可那個源稚生看起來完全正常不是麼?龍血該使他亢奮對不對?可他那一臉懶洋洋的模樣,倒像是患了什麼荷爾蒙分泌不足的病啊!」愷撒滿臉不信的神情,執著地跟楚子航討論。他這輩子從沒那麼執著於搞清一個學術問題,更別說跟宿敵討論。

  「『皇』字拆開來是什麼?」楚子航盯著他的眼睛。

  「白……王?」沉默了幾秒鐘後,愷撒緩慢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見鬼……他們是白王血裔!日本這幫傢伙是白王血裔?」

  「是,他們就是被秘黨懷疑已經滅亡的白王血脈。這系列壁畫的名字就是《白帝本生》,它講述了白色皇帝及其後裔的歷史。蛇岐八家的祖先從中國學到了『皇』字,他們認為這個字就是為超級混血種而造的,皇有天神的寓意,比如《楚辭》中出現的『東皇太一』,不僅如此它還隱藏了那位白色皇帝的名字。皇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類,他承襲的是白王的血脈。白王是掌握精神元素的龍王,它能控制別人的精神,而它自己的神智永恆澄澈。皇繼承了這份天賦,即使超越了臨界血限,但精神天賦確保了他的神智不被侵蝕。」楚子航頓了頓,「他是絕無僅有的異類,他身體裡幾乎全是龍類的血液,而他卻怪異地有著人類的內心。」

  「怪……胎!」長久的沉默後,從愷撒嘴裡蹦出了這兩個字。

  此時此刻,源氏重工的底部,比鐵穹神殿更低的深層,絕對的黑暗中,亮起了深紅的「ならく」,那是一部電梯的指示燈。

  「ならく」是個外來語,源自佛經中的「那落珈」,那是地獄的最深處,無限墜落的虛空,那落珈中的惡鬼永遠回不到人世,只能在無止境的墜落中永生。

  電梯門打開,黑影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除了換氣扇轉動的微響,這裡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前方的牆壁忽然亮了起來,那堵七八米高的巨牆散發著幽幽的藍光。仔細看就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儲水箱,牆壁是儲水箱一側的玻璃牆,玻璃牆是由上百塊大約一平方米的玻璃拼成的,玻璃之間是窄窄的金屬框架。儲水箱上方安裝著直徑數米的水輪機和過濾器,這個儲水箱的容積比得上海洋館中的巨型魚缸,一般的供水管道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水源,所以它從下水道中取水,污水過濾之後被導入這個儲水箱,換水的時候再用水輪機抽走,重新進入鐵穹神殿系統。

  黑影在玻璃牆下席地而坐,幽藍色的光照亮了他的側臉,曲線挺拔,就像帕特農神廟裡那些漢白玉雕刻的希臘美少年,從某個側面看上去他陰柔嫵媚,可略換一個角度他又像個孩子,獨自去水族館看白鯨的孩子。

  總有一些孩子會獨自去水族館看白鯨,他們一坐就能坐上好幾個小時,而白鯨只是很偶爾地才靠近玻璃壁觀察他們,來來往往的大人看著孩子的背影覺得他很奇怪,深奧得有點嚇人。

  小孩子有時候就是很奇怪的生物。

  男孩剝開一片口香糖塞進嘴裡,面對這個空無一物的儲水倉,他一點都不著急。

  儲水倉深處傳來了嘩嘩的水聲,這裡似乎養著某種大型的水生動物,它高速地遊動起來,長尾留下一串漩渦。男孩從懷裡摸出一支雷射筆,打開之後紅色的雷射點出現在玻璃牆上,養貓的人經常用這東西來逗小貓,光點在地上飛快地移動,小貓左撲右撲。男孩緩緩地挪動雷射筆,光點飄忽不定,漸漸引起了那個水生動物的注意。它游得越來越近,不是一條,而是一群,一群大魚。大魚們把腦袋頂在玻璃牆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紅點。

  它們的臉是那麼的蒼白,就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幾十天的浮屍。

  一群長著人類面孔的魚,隔著玻璃窺看人類的世界,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嘴角上挑,似乎在微笑。

  它們不盡相同,多數都長著長尾和鱗甲,有些人面魚身上附有匪夷所思的器官,巨大鋒利的爪,刀狀骨質鰭,呼吸的時候它們脖根的裂縫張開,露出深紅的、鰓一樣的結構。男孩微微轉動手腕,人面魚們曼妙地扭動著身體,追逐光點飛快地遊動,就像是一群聽話的寵物。整個水箱都被攪動了,一具暗金色的骨骸從水底浮起,骨骸形狀介乎人、魚和飛鳥之間,它生前顯然是那些人面魚的同類。看起來這些人面魚並不介意在餓極了的情況下吞吃同類,暗金色的骨骸上布滿齒痕,像是用伐木斧砍出來的。

  男孩摁滅雷射筆走近玻璃牆,失去了追逐之物的人面魚各自散去。水箱的大小几乎相當於岩層中的小型地下湖,經過過濾的地下水還算清澈,但人面魚一旦游到遠處去就看不清了。只剩下一條體型較小的還在靠近玻璃牆的水域中遊動,似乎仍想尋找那個神秘的光點。男孩把手掌緊緊地貼在玻璃牆上,這時從玻璃的反光可以看出那面牆壁足有半米厚,是用巨大的玻璃方磚砌成的。

  人面魚把臉緊緊地貼在玻璃牆上去觀察男孩的手掌,這時它的模樣越發清晰起來。它居然是個雌性,或者說女性,有著一頭漆黑的長髮,面孔蒼白但不失美麗,眉眼間隱隱有做過微創整容的痕跡。如果不是在這種詭異的環境中,而是在澀谷的街頭看見這樣一張臉,甚至能說是一場小小的艷遇。

  「你真漂亮,」男孩輕聲說,「在你還活著的時候。」

  漂亮的只是那張臉,人面魚從脖子以下開始畸變,下半身融合為蟒蛇般的尾部,隱約能看到腳的殘留。

  世界各國的神話中,人面蛇這種形象反覆出現,從人類始祖伏羲女媧,到三皇五帝中的太昊帝,《莊子》中曾被齊桓公看見的穿紫衣戴朱冠的「委蛇」,再是《山海經》中「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的鐘山之神燭陰,梵文中所謂「娜迦」,希臘神話中所謂「美杜莎」,乃至瑪雅萬神殿中已經失落名字的群蛇……它們介乎神和魔鬼之間,象徵著誘惑和究極的神秘。神話學家至今都很難解釋為何這類怪物會如此一致地出現在各種神話中。如果他們能看一眼這甚至稱得上「美貌」的怪物就會明白,先民們的確曾目睹過類似的東西在面前爬過、游過或者直撲過來。它們是如此的猙獰可怖,絕不可能是上帝會製造的物種,只能是惡魔跟人類開的一場玩笑。這種印象像是閃電一樣炸開先民的腦海,然後作為神話代代傳承。

  男孩點亮雷射筆,光點出現在人面魚的額心,像是鮮亮欲滴的硃砂痣。人面魚那張慘白的臉忽然被點亮了,如果不看那可怖的下半身,它簡直有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嫵媚。它伸出畸形的爪去抓玻璃牆中的紅光,它的爪雖然堅硬,卻也只能在超硬玻璃上劃出令人牙酸的響聲。幾度不能得手它忽然暴怒了,對著男孩發出聽不見的吼叫,巨大的嘴打開,鋒利的長牙密如荊棘。這時才能看清楚它那可怖的嘴部結構,精緻的櫻唇,兩側各有一道看不清的裂縫延伸到耳邊,它張開嘴的時候好像整個顱骨都打開了!

  「你這樣就變醜啦。」男孩說。

  人面魚的嘶吼只持續了幾秒鐘,後方襲來的巨爪把它拖回了水箱中間。男孩摁滅雷射筆,默默地旁觀這場殺戮,十幾條人面魚圍殺這個體型較小的同類。它們死死地咬住獵物身體的一部分,瘋狂地擺動長尾,利用扭身的巨大力量要把獵物撕開來。成群的大白鯊會這樣獵殺藍鯨幼崽,它們把幼崽拖到海底,頂著它大肆地撕咬,藍鯨母親趕到的時候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屍骨了。獵物和獵食者一起組成了一朵奇怪的肉質花,一朵長著蛇一樣花瓣的妖花,每條花瓣都在扭擺,紅色的血煙升向水面上。

  「真醜陋啊,這個世界。」男孩淡淡地說,臉上無悲也無喜。

  輕微的爆裂聲自上而下貫穿了整面玻璃牆,支撐它們的金屬框架迅速地扭曲變形。進食中的人面魚也察覺到這面玻璃牆的變化,紛紛拋下血肉模糊的食物遊了過來,就像是囚犯們聽見監獄的鐵門響了,會不約而同地看向門的方向。玻璃牆搖搖欲墜,先是一塊巨大的玻璃磚被水壓頂出了金屬框架,接著更多的玻璃磚脫落,每塊都是一平方米見方半米厚,數噸重的龐然大物,缺口處水流噴出十幾米遠。幾秒鐘後這面透明的牆壁徹底崩塌,數萬噸的水衝破了大壩,帶著不知數量的人面魚。

  這既是致命的狂潮又是致命的美景,幽藍色的光幕中墜落的玻璃磚反射冰一般的光芒,光芒中飛翔著似龍似蛇的黑影……美得就像世界的末日。

  男孩並未逃走,在被幽藍色的狂潮吞沒之前,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水聲!」愷撒皺眉。

  即使不加持鐮鼬,他的聽覺也比常人敏銳很多倍,他聽到了水聲,不是水管中的涓涓細流,而是大海漲潮的聲音。可源氏重工在新宿區,距離海邊直線距離四五公里。

  「鐵穹神殿又在放水吧?這座城市的地下簡直就是一個海。」楚子航忙著給壁畫拍照,頭也不回,「天氣預報說今晚又有暴雨,如果東京不是有這種級別的下水系統大概早就崩潰了。」

  愷撒環視四周,想找一扇窗了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但壁畫廳里根本沒有窗戶。不過這也不奇怪,為了保護這些壁畫不繼續氧化不被灰塵污染,蛇岐八家應該在這層樓里安裝了中央除塵設備和除濕設備,也就不便開窗透氣。

  「把手電筒打高一些,我們看看這幅畫的全景,它應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楚子航說。

  「只此一次,下次別用導演指揮燈光師的口氣跟我說話!」愷撒把手電筒舉高,照亮了整幅壁畫。

  光柱照到的地方,壁畫熠熠生輝。就像他們在倉庫里看到的那幅聖母像,這幅壁畫也使用了大量的黃金作為顏料。繪製聖母像的年代歐洲已經有很多黃金了,他們用玻璃珠跟黃金海岸的黑人部落交換金子,可日本並不出產黃金,在兩千年前的日本,黃金是種極其稀罕的金屬,得用小船從中國運來。水手們冒著生命風險穿越舟山海峽的北風帶,小船經常顛覆於風浪中。來之不易的黃金本該用來打造印綬和首飾,卻被如此豪奢地用在一幅壁畫上,可見它在這些壁畫中有著更高的地位。

  楚子航從上至下一點點地研究這幅畫,他可以拍照,但想要研究壁畫所用的顏料和細節,最好還是在原物上。

  這幅畫非常抽象,畫著長有雙翼的骷髏將一塊骨頭贈予一個人。令人驚奇的是骷髏和人組成了「陰陽魚」的結構,金色的骷髏躺在黑色的背景上,金色的人躺在白色的背景上,握著骨頭的骷髏臂和人手接觸,整幅圖漩渦般轉動。連愷撒這種完全不了解玄學的人也能想到這幅畫象徵著生死的流轉,骷髏象徵死亡而人象徵生命。關鍵在於骷髏向人類傳遞的那塊骨頭,在生死的流轉中到底傳遞了什麼神秘的東西?

  「太極圖?」愷撒說。

  楚子航搖了搖頭:「太極圖最早源自宋朝初年的陳傳,而這些壁畫比宋朝還要早。類似的圖案在其他文明遺蹟中也出現過,比如雙魚相對遊動、雙蛇頭尾相連。它的意思是交媾。」

  「交什麼?」愷撒的中文卡殼了。

  「交配。」楚子航只好換了通俗的說法。

  「活人和死人交配?聽起來真是噁心極了,這就是日本人的淫蕩麼?」愷撒皺眉。

  「不,是宗教意義上的交配。它的核心不是交配過程,而是骷髏傳遞給活人的那個東西,應該是象徵『生命』的東西,畫師以那塊骨頭為圓心繪製了這幅畫。」楚子航說,「所以重點是那塊骨頭。」

  「篆體字註解怎麼說?」

  「這段文字中有大量的古體字和異體字,我對篆文了解得有限,讀起來也很勉強。但有八個字我想我是不會認錯的。」楚子航頓了頓,「古道黃泉……化神之路!」

  「聽不懂,黃泉在中文中不是地獄的意思麼?」

  「你還記得《翠玉錄》麼?」

  「當然,任何一個有文化的混血種都知道《翠玉錄》,這就好比基督教徒都知道《聖經》一樣。」愷撒聳聳肩。

  「這幅畫差不多就是日本版的《翠玉錄》。」楚子航低聲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