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黃泉之路(2)
按照舊例,他和夜叉也會隨之嶄露頭角,拱衛在新家主的身邊,成為新一代的權力集團。
可源稚生居然是個沒什麼欲望的人,他拼殺在執行局第一線,只是出於某種責任感。雖然僅憑責任感源稚生就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沒有欲望的人是掌握不了蛇岐八家的。家族每年從日本黑道中收取超過300億日元的供奉,自己名下的產業則有上千億日元的收入,執掌它的應該是那種殺伐決斷的男人,他在人們心中的形象仿佛鬼神,聽到他的名字人們就會戰慄!可源稚生的人生理想真的是去法國賣防曬油,開始夜叉和烏鴉都以為源稚生在說笑,直到他們發現源稚生在桌子上放著蒙塔利維海灘的照片,還會網購各種防曬油來研究它們的紫外線透過率和性價比……他們才不得不相信少主真的想在天體海灘的陽光中消磨此生……東京對他而言是個牢籠。
舊例又說一旦侍奉了少主就要終生盡忠,不能想辭職就辭職。即便少主真的想去賣防曬油,夜叉和烏鴉也當隨行,想像自己黑衣黑褲黑墨鏡一臉「擋我者死」的冷硬站在少主背後,一身格子襯衫的源稚生正給腰若凝脂的比基尼女孩抹防曬油,烏鴉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幻滅很崩潰。
源稚生把瓶中殘酒淋在刀上,刃上流動著湛青色的寒光。刀銘「蜘蛛山中凶祓夜伏」,這柄刀的名字是「蜘蛛切」,上千年來傳承有序,歷代持有者用它斬殺過諸種不可思議的東西,留下一篇篇瑰麗的傳說。源稚生就是用它刺穿了櫻井明的心臟,那以後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那個墮落者。
死前的櫻井明已經不能作為人類來看待了,如果畫進浮世繪里必然是「青鬼」之類猙獰的怪物。如果在古代,家族的神官會把源稚生誅殺櫻井明寫成浪漫的斬鬼傳,描寫英雄源稚生如何千里追殺吸食婦人骨血的青鬼。但源稚生卻無法把櫻井明看作一個鬼,因為被長刀貫穿心臟的櫻井明居然笑了起來。他的笑容那麼猙獰可怖,卻又透出刻骨的嘲諷。
將死的墮落者居然用他最後一絲力去嘲諷執法人,源稚生驚得連握刀的手都僵硬了。幸好櫻井明沒有在那一瞬間反撲,下一秒鐘他就停止了呼吸,心臟漆黑的血像是被泵出來那樣沿著蜘蛛切的刀身噴涌。源稚生再去端詳那張猙獰的面孔,已經找不到嘲諷的痕跡了,莫洛托夫雞尾酒的藥效只對活人有效,櫻井明體表那新生的鱗片脫落,重現顯露出一張稚嫩的臉。他坐在破爛不堪的長椅上,被窗外的夕陽照亮,像是睡著了的孩子。而源稚生自己站在沒有光的角落中,喘息未定,刀上血跡斑駁。
生在黑暗中的蛾子終於把自己燒死在火中了,在化灰的同時,居然流露出一種獲得救贖的表情……真是荒唐。
源稚生用雙手蒙住眼睛,想像自己是只生在黑暗中的蛾子,在永夜的黑暗中飛舞,無從辨認方向也沒有目標,只能飛向自己認定的前方,永遠觸不到邊界也無從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別的蛾子存在……寒冷的感覺一點點沁入身體裡,源稚生的耳邊又一次迴響起櫻井明的話:「一輩子沒有見過光的蛾子,遇到火就會撲上去。燒死別人無所謂,燒死自己也不可惜,燒掉整個世界都沒什麼,只是想要那光……這是一隻蛾子對光的饑渴。」源稚生看過櫻井明寫的小說,語法結構和詞彙運用上簡陋幼稚,跟這句話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那一刻仿佛有幽冥中的魂魄附在櫻井明身上,借他的嘴說出了這句哀艷中透著瘋狂的話。
那絕不是櫻井明自己的話,源稚生再次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那句話是有人故意說給櫻井明聽,又故意讓櫻井明在臨死之前說給自己聽的……也就是說櫻井明的死早已經被計算好,他是個被放棄的試驗品也是個信使,他坐上長途列車去往遙遠的北海道,其實是奔向自己的墓地,那節車廂是櫻井明的處刑地,也是幕後那個人設置好的舞台。這場悲劇的結尾早已經寫好,櫻井明一定會死,死前一定會說出那句早就設計好的遺言……源稚生不寒而慄!
他隱約想到那個人可能是誰,那是個他拒絕回憶的名字,在記憶深處他已經把那個人的名字埋掉了!他下意識地握緊刀柄,豁然起身,便如一隻預備捕獵的豹子繃緊全身的肌肉。
沒有敵人也沒有任何異狀,只聽見落地窗外的狂風暴雨聲,電蛇在烏雲中遊走,在地面上投射出源稚生的影子。
源稚生默立良久收刀回鞘,披上黑紋付羽織轉身出門,整個家族都在等待著他,今天這場會議將決定家族的未來,也許日本黑道會迎來一個新的時代,他不能繼續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了。
武士不能想的太多,想太多拔刀的時候就會猶豫,武士的使命只是斬,把一切違背「道」的東西,都斬絕。
「嚎由根!嚎由根!」隆連續兩次躍起,打出他的升龍拳,春麗躲避不及,被斬去一大截血槽。
烏鴉和夜叉回到本殿的時候,神鬼繪卷前垂下了白色的投影幕布。家族的全體精英屏息靜氣神色嚴峻,觀賞大幕上的《街霸Ⅳ》的對戰。
大幕前擺著八張小桌,桌上供奉著不同的長刀,刀柄上用黃金描繪著八種不同的家紋,分別是橘家的十六瓣菊、源家的龍膽、上杉家的竹與雀、犬山家的赤鬼、風魔家的蜘蛛、龍馬家的馬頭、櫻井家的鳳凰和宮本家的夜叉。八姓家主都會出席這次家族聚會,此刻唯有源家的小桌前還空著。諸位家主也都保持著肅靜,畢竟這是家族的神社,神社中遊蕩著祖先的魂靈,任何大呼小叫都是對祖先的不敬。
唯有上杉家主猛按手柄,在《街霸Ⅳ》中戰意飆升……春麗躍起空中用中腿點隆的頭,隆翻滾躲避之後推出了消耗氣槽的大氣功波,春麗再度躍起,輕踩之後落地重腿……上杉家主居然是街霸達人,她操縱的春麗動作精準,攻守一體;但隆的使用者同樣是高手級別,尤其是對升龍拳的時機判斷極准,春麗在空中技上有優勢,總要跳來跳去,而升龍拳則是幾乎一切空中技的克星,每一次隆喊著「嚎由根」躍起,便砍去春麗一大截血槽。
這是聯網對戰,操縱隆的玩家不知在日本的哪個角落,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對戰正被幾百個黑道精英像看電影一樣觀賞,不知道會不會嚇得手抖。
上杉家主居然是個很年輕的女孩,雖然她用黑紗遮面而且穿上了男人穿的黑紋付羽織,但寬大的和服遮掩不住她的身體曲線。玲瓏窈窕,顯然是青春少女的身材。
最初她是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不像個堂堂家主倒像是等待老師來上課的女學生,因為源家家主的缺席會議延後,這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和服里拿出了遊戲機的手柄,然後本殿中的投影設備啟動,上杉家主麻利地進入遊戲選擇人物。區區十幾秒鐘,其他幾位家主和下面的幾百人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fight」聲已經響徹本殿,對戰開始。
用「肆無忌憚」來形容她的舉動並不很合適,更合適的詞是「旁若無人」。似乎在她看來既然要等就抓緊時間玩兩把,至於場合至於祖先完全都不是問題。
「繪梨衣!繪梨衣!」政宗先生跟她隔得很遠。不便起身阻止,只能低喝。
但他的聲音淹沒在拳腳的風聲中,上杉家主的全副心思都在遊戲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場面有點尷尬,這是黑道宗家的重要集會,三大姓五小姓的家主到齊,又是在供奉祖先靈位的神社中舉行,氣氛極其凝重莊嚴,每個人都竭力表現出合乎這個場合的儀式感,屈膝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雙手按著膝蓋,腰挺得筆直。這時無論是誰都不便起身隨意走動,政宗先生也不便在這種場合高聲地教育孩子,畢竟對方也是一家之主。
「少主已經完成了巡視,正在換衣服,片刻就到。」烏鴉和夜叉鞠躬之後小步疾奔回自己的位置,奔跑的時候他們拉緊自己的和服袖子以免帶起風來。在場的沒有人把目光投向他們,所有人都筆直地看向前方,就像戰國時代大名召集武士們商議出征之事,武士們心意己決,只等待著命令下達就拔刀上馬。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這次家族集會的目的,足足有幾十年家族沒有舉辦過這樣隆重的集會了,在場的許多人平時都分散在外地,為家族駐守不同城市的地盤。即便是每年新年的慶典,到場人數也不過是這次集會的一半。這種規模的集會傳出去會令整個黑道不安,這可能意味著蛇岐八家要重新規劃日本黑道的格局,或是把某個幫會徹底抹掉。
但他們居然正在圍觀《街霸Ⅳ》的聯網對戰……這意味著家族要進軍遊戲產業麼?或者開發《街霸Ⅳ》的CAPCOM得罪了家族,家族準備把它抹除?
「賭二十萬,繪梨衣小姐贏。」烏鴉壓低了聲音。
「難,她的血比隆少一半,對方走位準。」夜叉也壓低了聲音,兩人只是嘴唇微動。
「繪梨衣小姐怒槽滿了,隆已經把怒槽消耗掉了,只要把他逼到版邊,重腿接EX百裂腳,用風扇華當終結技,可以一發KO。」
「賭了。對方肯定不會讓繪梨衣小姐把自己逼到版邊的。要我說還是輕腳加中拳接千裂腳,慢慢磨隆的血,但磨著磨著他怒槽又滿了,他再出一次『滅·波動拳』,繪梨衣小姐根本就躲不過去。」
「慶幸你們在少主身邊做事吧,在我身邊的話,你們十根手指全砍下來謝罪也不夠。」前面一排的關東支部支部長明智阿須矢也是嘴唇微動。
夜叉和烏鴉同時閉嘴,烏鴉暗暗地對夜叉豎起中指,這個動作在他們兩人之間代表「OK」,是說「我跟你賭了」,夜叉也豎起中指回應。
繪梨衣果然用了夜叉的辦法,重複地使用輕腳中拳和千裂腳,這套連招的優點是距離很長而破綻極小,用得好的話幾乎沒有被反制的機會。隆的策略也跟夜叉預想的一模一樣,他寧願傷一點血防禦也不願意躲到版邊去,他的血還夠跟春麗耗下去,但被逼到版邊的話他就可能被一招終結。春麗的每一次擊打都令他的怒槽增加,很快他就能再用一次恐怖的「滅·波動拳」了。夜叉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們三個人里,烏鴉是個軍師類型的人物,更擅長紙上談兵,真正能領會街頭搏鬥精髓的還是夜叉這種在街面上混出來的凶神惡煞。
春麗躍起,再度中腿點隆的頭。這是要誘使隆發出升龍拳,這一次春麗躍起的時候略微留了一點距離,隆的小升龍拳無法命中她,她會比隆先落地,落地點接近版邊……她準備用烏鴉說的那一招了,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但隆依然防禦,春麗點中之後彈起,隆向後翻滾躲入了他一直不肯去的版邊,因為他的怒槽在這一點後終於滿了,「滅·波動拳」蓄勢待發。即使春麗落地防禦也沒有用了,隆的最強一擊會強行磨光她的血槽。
夜叉捻了捻手指,向烏鴉比出數鈔票的動作,烏鴉歪眉斜眼,心痛著即將飛走的鈔票。
春麗居然版邊彈跳!這是春麗和忍者特有的技能,在接近版邊的時候她能把版邊用作牆壁進行反彈。絢麗的特寫鏡頭,隆馬步收掌,大吼著推出了「滅·波動拳」,那是海潮般的氣功波。但他失去了目標,版邊反彈延緩了春麗的落地時間,雖然只有區區半秒鐘,但海潮般的氣功波貼著春麗的身體滑過。
春麗落地,隆的怒槽耗空……春麗近身重踢,中途取消,EX氣功掌,前沖,近身重拳,再次取消,EX百裂腳……風扇華!完美連擊!EX氣功掌、EX百裂腳和風扇華全中,春麗旋轉著,雙腿化作致命的刀刃把隆踢上天空。
「還差一絲血他媽的!」烏鴉心裡連叫可惜。
這套連招的時機把握得剛剛好,本來可以一發逆轉,但是隆的血槽剩得太多,雖然三招全中,但是為了連招所以中途取消了重踢和重拳,給隆留下了最後一絲血。
春麗落地,隆也落地,春麗起身,隆也起身。春麗和隆都只剩最後一絲血,這時無論是誰只要被磕碰到就會結束戰鬥。在這種情況下隆占據絕對的優勢,因為隆有小升龍拳,帶無敵時間的小升龍拳。夜叉鬆了一口氣,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和烏鴉就用《街霸Ⅳ》來消磨時間,天長日久都算好手了。他完全可以想像這時隆的玩家已經完成了小升龍拳的輸入,這樣在隆起身的瞬間小升龍拳就會發動,升在空中的隆無懼任何攻擊,而即便春麗防禦,小升龍拳也會磨去她最後一絲血。
沒有預料中的小升龍拳,隆的頭頂上飛著星星和小鳥,他被連招打暈了!夜叉和烏鴉這才想起那套連招雖然不是傷害最高的,卻是暈值最高的!
春麗走過去和隆貼面而立,輕拳一點,「K.0.」。
源稚生把手柄塞回上杉家主手裡:「勝了一局就別老想著了,開完會再玩。」
他從側門入場,入場後悄悄地跪坐在上杉家主背後。最後一刻上杉家主敗局已定的時候源稚生一把接過手柄,利用版邊彈跳延緩落地時間,而後狂風驟雨般反擊。他只用了五秒鐘,五秒鐘里把本來已經在對方懷中的勝利女神強行拉回了自己這邊。他跟上杉家主說話的語氣並不疾聲厲色,也不像哄孩子,就像長兄對妹妹說話,略微帶一點點嚴厲。
「我有空會陪你玩的。」源稚生又說。
上杉家主點點頭,收起了手柄,在源稚生面前她顯得格外乖巧。本殿中尷尬的場面終於結束了,源稚生起身鞠躬,和服和禮節都一絲不苟:「抱歉來晚了,已經檢查了神社前後,確認了安全事宜。」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橘政宗率先鼓掌,跟著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不愧是少主啊。」烏鴉讚嘆。
「不愧是少主啊,」夜叉也低聲說,「政宗先生到場都沒有這麼多的掌聲,不愧是天照命啊。」
「不,我是說酒量那麼好,撒起謊來居然還這麼淡定自若。」
「來了就好,快坐下吧,這種大風大雨的天還要你親自檢查安全事宜,真辛苦你了。」政宗先生說。
源稚生在源家的小桌邊坐下,本殿中忽然靜到了極致,雨聲越發清晰起來,絲絲入耳。所有人都看向政宗先生,政宗先生整了整自己的和服,站起身來,退後幾步,深鞠躬。
這個舉動令所有人都意外,家族中有地位的老人立刻俯拜下去,後輩們也跟著效仿。蛇岐八家奉行著非常古老的家族制度,大家長地位之尊崇,平時這後輩們連拜見政宗先生的機會都沒有,如蒙「召見」莫不心存感激,有些平時囂張跋扈的組長在走進政宗先生辦公室的瞬間就變得溫馴如綿羊,政宗先生若不責問而是和顏悅色地鼓勵幾句,他們就會覺得莫大的光榮。而現在政宗先生居然向他們行大禮,這個禮不是他們能受得起的。
有些人則意識到今天的議題可能比重新規劃黑道格局還驚人。戰國時期的武道家說言談之術就像拉弓射箭,往後引弓引得越多,發出的箭矢就越兇猛,步如正題之前越是謙遜委婉,正題也就越叫人心驚膽戰。
「我擔當大家長已經有十年了。十年中有幸認識諸位,有幸被諸位認可,也有幸和諸位一起承擔這段歷史,這些年過得無怨無悔。多年來托諸位的照顧,勉強地維持著這個家,很多事情做得不盡完善,給諸位添麻煩了。」政宗先生說。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風魔家主說。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所有人異口同聲。
「大家都是一家人,我確實努力照顧諸位,希望各位能過上好生活,諸位也確實照顧我。沒有諸位的努力,我這個大家長早已經死了。」政宗先生招招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又是雨天,真懷念啊!」政宗先生自己也坐下,「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來到日本,飛機落地的時候打開艙門,外面也下著這樣的雨,風又濕又冷,冷到骨頭裡。」
他頓了頓:「這裡的很多人都知道我並非生在日本,得以被大家推舉為大家長,對我來說是意外的光榮。但在過去的十年裡我確實有很大的失職,我想諸位都清楚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們失去了很多地盤,也損失了很多同胞。每年我都要出席這樣那樣的葬禮,穿著黑色的和服,戴著墨鏡來遮掩悲痛。戰後日本越來越繁榮,家族也隨之興盛,然而我們的敵人也越來越壯大,我未能將他們擊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