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097.守夜人
凜冽的狂風裹著暴雪,以洶湧的浪潮擊碎湖中的小舟的架勢狠狠地拍擊著小教堂的鐘樓。鐘樓的四壁和穹頂那些古老的雕花玻璃在這樣的攻勢下嘩嘩作響,好像隨時會碎裂一般。鐘聲就在這樣的風雪中轟鳴,像是永遠不會停歇。
這時候門被從外面推開了,鋪天蓋地要捲走一切的風將刺骨的寒意帶進了這間溫暖的小屋。
進來的人提著黑色的傘,穿著黑色的加絨風衣,風衣里襯著黑色的西裝。如果忽略他的年齡,那麼來人儼然是一副執行部的做派。
幹練、精簡、強大、威嚴。
這些詞語毫無疑問都可以用在今天的希爾伯特.讓.昂熱身上。
「這鐘聲讓我覺得自己是在參加某位故人的葬禮。」昂熱在房間角落的單人沙發坐下來,雙腿交迭,將自己整個人埋進沙發里。他這麼做的時候,立刻就有個圓滾滾的小傢伙腦袋上頂著一杯加熱過的威士忌出現在他的面前。
「謝謝你Adams,這正是我想要的。」昂熱摸了摸小機器人的腦袋,Adams就撒著歡跑開了,很快隱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見。
「可葬禮上總是讓人心安的不是嗎?你知道你的朋友們就在那些黑色的棺槨中看著伱。他們的勇氣,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希望,乃至於他們的仇恨這時候都被你背負在身上。你對著他們禱告的時候你為他們念誦悼詞的時候他們就站在你的背後,這種時候你又怎麼會不心安呢?哪怕你的面前是千軍萬馬是群龍升空,你的血液也只會沸騰。」趴在電腦屏幕前恨不能讓自己整個都鑽進去的邋遢老傢伙懶洋洋的說,「昂熱,你這樣的人,就算是在參加故人的葬禮,也只會握緊折刀。鐘聲不會讓你不安,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刀斷了,那你才會不安吧。」
室外風雪呼嘯,室內迴響著副校長電腦里正播放的那部電影的聲音。
男人的呼吸和女人的嬌喘交織在一起。
昂熱猛灌了一口烈酒。「你說得對,」他說,「如果是故人的葬禮,我會覺得心安,鐘聲結束後我會背負他們的仇恨繼續向命運揮刀。而如果是仇人的葬禮,我會高興地手舞足蹈,等鐘聲結束後再一把火燒掉他們的棺材和他們的骨頭。」
「這種事情很像是你這樣的酷哥能做出來的。」副校長隨手關掉電腦上打開的頁面,以相當油膩的姿態掀開自己的衣服,用兩隻大手摸著自己的肚皮,「這些年來你不一直在為參加某些人的葬禮做準備嗎?」
副校長拎起一瓶高濃度的伏特加,咕嚕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又打了一個嗝。
「昂熱,按照往年的慣例,這個時候的你應該出現在倫敦的街頭。可今年從假期開始你就一直待在這裡,藏在我的秘密小屋中。你在擔心些什麼?你在畏懼些什麼?」副校長舉起酒瓶,透過其中暗黃色的液體去看校長所在的方向。
他的臉上還是不著調的表情,另一隻手依舊在自己的肚皮上摸來摸去。可有那麼幾個瞬間,昂熱分明見到烈酒後面的那雙眼睛仿佛綻放出熾熱的金色。
這裡是學院小教堂的鐘樓,也是守夜人的禁區。
名為戒律的言靈以這裡為中心向整個學院覆蓋。在戒律的領域中任何人都無法使用聖言的能力。按道理來說這種地方應該是莊嚴肅穆威嚴赫赫的,就算不是天主教聖保羅大教堂那樣神聖的建築,也該是先賢祠群青殿那樣靜穆的場所。可這裡的一切都顛覆了常人的認知。
這就真的只是間邋遢的閣樓,向陽的一面全是玻璃窗,貼滿低胸女郎的巨大招貼畫。屋裡只有一張沒迭的床、一張單人沙發、一套電腦桌和轉椅、還有碼滿了西部片的dvd的大書架。當然,還有滿地的空酒瓶、扔得到處都是的成人雜誌。
這就是在混血種社會中那些真正為光權重的人眼裡令人尊敬的弗拉梅爾導師這些年來所居住的地方。副校長在學院裡的名頭是守夜人,他的言靈戒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維持學院的秩序,似乎在眾多學生的眼中他也只有這個作用了。
而在那些領袖人物的認識中,守夜人的真正名字是弗拉梅爾,如今世界上最偉大的鍊金宗師。為冰窖中那枚次代種的胚胎篆刻鍊金矩陣的高庭根家族在他的面前也不得不自愧弗如。
昂熱把自己埋在沙發里,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烈酒。可大概是因為剛才將一整杯威士忌一飲而下的緣故,校長的面色變得有些紅潤,這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年輕人。
「如果擋在我面前的是名為死亡的東西,那我不會後退,相反我會像擁抱故人那樣擁抱他。你看,我這樣的老傢伙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什麼呢?」校長將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他的視線透過雕花的玻璃落入飛旋的風雪中。
「你是像沙狐一樣敏感的人,昂熱,而這座鐘樓在鍊金術的領域中是整個卡塞爾學院最安全的地方,數百數千噸的水銀就在這座建築的地基下流淌形成偉大的鍊金矩陣,那個矩陣不僅僅能夠增幅我們的言靈,還能夠防止某些偉大至尊的窺探。」副校長也將自己的視線投向窗外。
「有什麼東西在看著我們,對嗎?」副校長說。
校長忽然看向那個邋裡邋遢的老牛仔,久久凝視那雙像是蒙上了一層陰翳的淡藍色眸子,許久之後。「我不確定,可確實有點不對勁。」他說,「芝加哥的降雨量按理說應該不多,可從夔門計劃之後,這裡的降雨驟然比過去一年的同一段時間裡提升了四倍,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蘇美爾文明被發掘出來的古老鍊金箴言有過記載,光滑的水面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這句話可以引申出很多解釋,其中最著名的解釋是,光的反射會開啟另一個世界的視窗。」副校長說,「雨水過多可以被視作另類的元素亂流,有某個東西正透過那從天上落下的每一滴雨看著我們。」
「是奧丁?」校長說。
副校長從冰櫃裡取出來製冰機,撈出一塊冰在自己的嘴裡慢慢地嚼,「不清楚,不過很有可能。我通過諾瑪記錄的視頻畫面對迄今為止我們觀測到的兩位龍王或者疑似龍王的存在進行觀測,最早出現在三峽夔門的奧丁和自羅納德.唐體內復甦的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前者毫無疑問是自某個非現實空間出現的。那種空間在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的稱呼,中國人說洞天福地或者桃花源、印度人說梵天居住的地方叫梵界、日耳曼人稱那種地方為死人之國,希臘人則認為世界上真的存在冥界。」
老牛仔艱難地把碎冰咽下去,看向校長,「你不混鍊金師的圈子,可應該也知道尼伯龍根吧?」
「死人之國尼伯龍根嗎,據說對你們這些人來說那是聖殿一樣的地方。」校長淡淡地說,幾千年來從沒有人進入過尼伯龍根也沒人見過從裡面出來的東西,但短短一年裡,尼伯龍根就出現了不止一次。
這很匪夷所思,但似乎又理所當然。
因為末日就要來了。
死人的國度在被一座座掀開,沉眠甚至早已死去的龍一位位復甦,所有一切的盡頭必然是哪位曾咆哮世間的皇帝的歸來,他在死去之前起誓要殺死所有的逆賊,他要回來討債了。
「對,死人之國尼伯龍根,那是我們這種人嚮往的地方,如果能死在裡面,我想大概會有很多人打破腦子也要爭搶這個名額,比如那個高庭根家族的那些老傢伙。」副校長發出豬叫一樣的不屑的哼哼聲,「龍類的文明大概就建造在那裡面,每一位初代種都擁有屬於自己的國度,或許有些次代種也能擁有這樣的空間,不難猜測那些君王有能力在任何地方開啟死人之國的大門,那麼他們自然也能在任何地方開啟一扇窗,去窺探現世發生的一切。」
「我記得上次獵殺諾頓的時候就下了雨,他的身後浮現出過一座遠比白帝城更加恢弘的青銅之城。」校長回想起六旗遊樂園事件的經過。
「可諾頓已經死了,我們現在能懷疑的就只有奧丁。」副校長說。
「奧丁會是誰?或者說,他是個什麼東西?」校長似乎是在詢問守夜人,但又像是在問自己。
「毫無疑問是一個龍王,他在鍊金術領域的成就並不遜於青銅與火之王,那個能夠暫時賦予路明非與初代種戰鬥的能力的面具我直到現在也難以摸清全部的原理。」守夜人冷冷地說,「他可能已經甦醒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可能在人類的世界中擁有巨大的權力。」
這是令人膽寒的推測。
校長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暗面的君主,並非危言聳聽,他們真實存在,高高在上,如放牧羔羊一樣收割眾生。
如果龍王們能略微放下那種單橋匹馬的驕傲,組織組織追隨者,總會有人類或者混血種願意追隨王的腳步。
那麼他們會更加棘手,再給追隨者們洗洗腦,做做團隊建設,公司化管理,建立一下績效考核制度什麼的,真是想起來就可怕
「還有一件事,關於路明非。」守夜人忽然說,他的表情似乎認真了些,
「我們的英雄似乎對那東西很感興趣……冰窖里的那東西。」
「你是說……諾頓的龍骨?」校長推了推眼鏡。
「那枚胚胎,他在兩周的時間裡三次進入冰窖,看似毫無邏輯地進行巡視,但在那個次代種的胚胎冷凍室外停留的時間總是最長的,EVA通過他的行為模式推測出路明非可能對那胚胎很感興趣。」守夜人說。
「明非手裡的黑卡權限和我們相同,EVA能監控他?」校長愣了一下。
「我說不出來EVA是什麼,可我肯定她一定有某種生命,權限這種東西對她而言大概並不特別有用。」守夜人聳了聳肩,瑩藍色的美麗少女就站在他的電腦屏幕里,亭亭玉立,美麗得不像人間該有的東西。
她是他的學生。
「你應該知道我修改過她的底層命令庫吧。」昂熱說。
守夜人的眼角微微跳動。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確信EVA是可靠的夥伴,她是整個學院的眼睛,有她在學院就能看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可只有他知道,EVA在被創造出來之後曾有過一次對底層命令庫修改,那一次修改是秘密進行的,連守夜人和校董會都不知道修改內容。
「說是EVA的命令庫有些不準確,因為世界上沒有人能強迫她去做什麼事情。我修改的其實是諾瑪最底層的命令庫里的一條命令,那條命令將在任何時候保護明非。不過諾瑪可以看做EVA的一個人格,所以兩者沒有多少區別。」
「任何時候?」副校長默默地打了個寒顫,他用手指夾煙,可因為劇烈的顫抖而連煙都夾不穩。
「你的電腦是少有的諾瑪和EVA都不能侵入的禁區,這裡的談話是安全的,所以我可以告訴你。」校長笑了笑,「就算有一天校董會認為路明非是對他們的威脅,老東西們決定用核彈把他炸上天,當發射命令從他們那裡被發出去的時候,傳遞到終端的坐標也會變成他們自己的坐標。」
「昂熱,路明非那個小子難道真是你的私生子?」副校長嘟囔著說。
昂熱愣了一下,有些惱羞成怒,「你可真是個老混蛋。」
「我想表達的意思是,你的那個學生EVA,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為路明非而生。她向你匯報的一切情報的真實性都還有待商榷。」昂熱說。
「可是據我所知,就在芝加哥市政歌劇院路明非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那枚次帶種的胚胎的時候,他的精神被神入侵了。他在長達三個小時的時間裡被拉進了某個不可知的精神世界中。」副校長悠悠地說。
他從角落裡給自己重新翻出來一瓶新的威士忌,暗黃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瓶中蕩漾,他輕輕搖晃著烈酒,忽然就展現出不遜色於昂熱的氣場。
守夜人看向校長,「昂熱,你也知道我在EVA那裡的權限應該是略高於你的吧?」校長沒有說話,只是往自己的嘴裡猛灌烈酒。
副校長用近乎於嘲諷的姿態發出一聲輕笑,「我讓EVA攻破了加圖索家對芝加哥市政歌劇院的網絡信息封鎖。雖然你們做得確實很隱蔽,可我還是看到了。」
副校長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他重又恢復了那種吊兒郎當的氣質,用手摸著自己的肚皮,「你也受到了那枚胚胎的精神影響,對嗎,就在楚子航帶著路明非和七宗罪離開那座建築的時候。可我們都知道一位純血龍類只能在同一時間將自己的精神領域施加到一個人的身上,而那個時候你的私生子還沒能從精神領域中掙脫。這或許是你強制要求推遲黃金計劃實施的原因?」
咔擦!
校長手中的玻璃杯子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一時間,好像窗外的風暴席捲了這間溫暖的閣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