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你終於來了
在如此近的距離里,路明非終於看清了神的真面目,不愧是神,不愧是奧丁,如此威嚴,如此驚悚。
讓人想起荒古的遺唱,寂寥又荒蕪,以面對面,便覺心神激盪。
藍色風氅被披掛,鐵面被璀璨的黃金瞳照亮,命運的聖槍昆古尼爾果然和傳說中類似,是某種樹木的枝幹鑄造。
滾燙而熾熱的龍血被路明非的心臟泵向四肢百骸,他的黃金瞳幾乎要噴湧出化為實質的火焰。
他的血管中有什麼東西在沸騰。
那是只存在於理論中的三度暴血,是懸崖的邊緣,再往前一步便是深淵。
在古老的龍代,密黨將暴血技術稱為封神之路,這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長道。
路明非的心臟在以極快的速度震顫,血液在他的血管里就好像奔流的大河,如此磅礴如此有力。
某種依舊被他意志支配的遠高於人類的邏輯正在隨同那些沿著血管奔流的血液瀰漫他的全身。
那應該是龍的意志。
可怖的力量重新充滿路明非的肌肉,他緩緩地彎曲了自己的腰背,就像是一張張開到極致的弓。
腦海中,路明非站在極高的閃電,他的腳下有好似海的雲在翻騰,起風了,雲海便開始漲潮,緩緩地淹沒了他的意識。
這些雲真軟啊。
也很溫柔。
像是媽媽的手,在輕輕將幼時的男孩擁入懷中。
楚子航曾對路明非說三度爆血是終極的噩夢,一旦進入這個夢便和沉浸在夢中的殺戮共舞。
BJ尼伯龍根的那一次,他以為他不會再從黑色的夢境中醒來。他會變成死侍,過去的朋友都將以殺死他為榮,殘存的人類意志只夠那具龍化的身體戰鬥到殺死龍王,或者被龍王殺死。
那雙光芒炸裂的黃金瞳緩慢閉合,似乎是要接受死亡的宿命。
奧丁的左手繼續用力,昆古尼爾此刻真的沉重如山,狠狠地壓在色慾與暴食相交的接點,路明非的腕骨在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神左手上的寶劍已經要落到路明非的頭頂。
可下一剎那,更加瑰麗的黃金瞳在奧丁的面前緩緩睜開。
他抬頭凝視奧丁的獨目,就像先民凝視高原盤踞的龍,眼中毫無敬意,只有滿溢出來的殺機。
三度暴血。
開啟。
三度暴血後的路明非擁有了能夠直接和次代種正面搏殺的能力,他發出凶暴的怒吼,色慾暴食相互支撐著迸射開來。
命運的聖槍從奧丁的手中被擊飛,但神並不感到錯愕,他另一隻手中精緻華美的寶劍依舊以不可阻擋的姿態在緩慢而堅定地斬落。
如同怒龍一般咆哮嘶鳴著追隨路明非前行的七宗罪之中剩餘的五把在此刻交相輝映,它們兇猛地隨色慾、暴食簇擁在一起,生發出偉大的鍊金領域。
傲慢【superbia】,妒忌【invidia】,暴怒【ira】,懶惰【acedia】,貪婪【avaritia】,暴食【gula】,色慾【luxuria】
這些刀劍的首字母組合起來是一個中世紀的拉丁文單詞,【Scelus et poena】,意為「罪與罰」!
此刻被七宗罪激發出來的鍊金領域便是名為罪與罰的領域。
那是青銅與火之王對所有君主所有神明降下的懲罰。
七宗罪的劍匣上,古老的希伯來文【Deniqueubierit sanguisagladioregis】在滲透出輝煌的龍血,這些文字被翻譯成漢字是「凡王之血,必以劍終」,意為審判必將到來。
偉大的神話武裝完全甦醒,它們感受到宿命的對決就在眼前,罪與罰的領域轟然張開。
青銅與火之王的威嚴尚且留存在七宗罪中,那些偉大的刀劍迸出耀眼的光,輝煌的火光里,神的影子若隱若現。
那真的是神的影子,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影子,他居然是很年輕的男人模樣,出奇的俊朗,穿著古老的華服,羽扇綸巾,讓人想起江東的周瑜。諾頓迎著落下的寶劍張開雙臂,他在光里如此決絕,仿佛要去擁抱並不存在的太陽。
奧丁的左手無法再下行分毫,
這時候路鳴澤的低笑響起在路明非的耳邊,「真是讓人吃驚的執著啊,諾頓……」他說。
轟然間,有巨大的光翼張開在路明非的面前,阻隔在他和奧丁之間,諾頓的影子以翼和身體組成光輝的十字,這十字鋒利而巨大,立於揮灑的雨幕之中。
有古老的龍文在被念頌。
諾頓在說,「我重臨世界之日,諸逆臣皆當死去!」
罪與罰的領域兇狠地撞擊到奧丁的胸膛,那是將一個巨大的殺陣濃縮到刀劍般大小,本該宛如墜落的隕石那樣裹挾能毀滅與一切的威能。
「可惜,終究不是真正的王。」路鳴澤的聲音再次響起,在路明非略有些錯愕的眼神中,奧丁的寶劍也被擊飛,但他的右手握拳,以無可阻擋的姿態自光中揮舞,死亡的氣息無限臨近。
小魔鬼的身影真的出現在這拳頭與路明非之間。
他的身體僅僅阻擋了不到一秒鐘,就立刻粉碎了,他回頭說,「哥哥,快跑。」
但奧丁那一隻骨刺嶙峋比鋼鐵還堅硬的拳便已經落到路明非的胸膛。
路明非有那麼一瞬間就覺得自己是被某輛重型卡車正面撞上了,他像是一塊破布一樣被丟飛出去,帶著飛濺的墨色鮮血,有猩紅的色彩慢慢地蓋過瞳孔,視野中儘是紅色。
一切的發生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摩尼亞赫號遍野狼藉的甲板上一片死寂,路明非悽慘地撞擊到艦橋的外壁,發出沉悶的響聲。
有譏諷而恢弘的笑聲傳來,那居然是奧丁在笑。
他在嘲笑眼前這卑賤人類的舉動,封神之路也不過是向神發起的覲見,而他本身就是神。
突然雷鳴般的槍聲在奧丁的身後響起,塞爾瑪站直了,她從沒有哪一刻像是現在這樣勇敢。
成群的死侍攝於神的威嚴跪伏在地,塞爾瑪居然從曼斯教授的手中拿到了那一對沙漠之鷹,七宗罪的匣子就在她的背上自古希伯來文中滲透出龍血,這些滾燙的血在灼燒她的皮膚,讓她的嘴唇蒼白。
女孩點燃了自己的黃金瞳,塞爾瑪自破碎的舷窗探出黑洞洞的槍口,威力巨大的達姆彈命中奧丁的後心,被滾燙的神血熔化作飛濺的鐵水。
「學弟,你不該死在這裡。」塞爾瑪說,她手中的槍口連續噴吐火焰,即使曼斯已經嘗試過用子彈來攻擊奧丁並證明了這個動作的無意義,但塞爾瑪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
她的眼神決然而堅定,全身都在顫抖,唯有槍口沒有顫抖。
她看路明非,居然露出一抹蒼白的笑。
她說,「學弟,你是S級,你比我們都重要,所以伱得死在我的後面,這是我們的宿命。」
摩尼亞赫號微微震動起來,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左劍右刀,貼著金屬的牆面支撐起身體。
他的頭好痛,無數個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出現,但那些記憶不該出現在他的思想中,因為那是……
諾諾的記憶,在那些碎片裡,路明非看到了那隻名為昆古尼爾的聖槍迎面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無法避免的死亡。
這時候那支槍又回到了奧丁的手中,他回身,拋出直接命中命運的樹枝。
「學弟,我沒有辜負我們的命運,你會是最後一個死的,如果你終究還是要死掉的話。」塞爾瑪說,她的手垂下,槍口也垂下,沙漠之鷹的子彈徹底打空了,現在她再無別的東西能阻擊神明。
恢弘的樂章從本該已經徹底毀壞的古老留聲機中傳出,那是馬克西姆的出埃及記。
路明非怔住了。
以前也有個人跟他說過類似的話,那個人的名字是楚子航,是他的師兄,他們關係很好,互相珍視勝過自己的生命。
那是初遇耶夢加得的夏季,他們在將要崩裂的「中庭之蛇」掙扎求生,楚子航說路明非你負責接電我負責在前面把握距離,路明非說為什麼要我接電啊師兄,楚子航說因為這樣你會是最後一個死的。真是個蠢貨,責任什麼的,宿命什麼的,哪有你自己的命值錢啊。
聖槍很緩慢地被射出,它從被拋出到命中心臟的時間是守恆的,所以如果目標隔著很遠便速度驚人,如果目標很近則緩慢如飛羽。
舷窗從正中央被突破,彎曲的槍帶著紫黑色的死亡氣息直刺塞爾瑪。
路明非發出如龍的怒吼,他的腹腔,斷裂的肋骨居然在此刻重新生長融合至一處,白色的蒸汽從他的體表升騰。
他伸手,立刻有刀劍嗡鳴著從簇擁在一起的七宗罪中欣喜若狂地飛出。
是所有七把武器中最危險的暴怒!
那是代表青銅與火之王最高權柄的暴怒!
獨立的領域毫無徵兆地從飛入路明非手中長的暴怒之中被激發。
它是約150厘米、刃口為弧形、厚約一指的雙手長柄利刃,這是一把形制接近中國宋代的斬馬刀,僅僅看此刻的外形便確實是揮可斷骨的殺人兵器。
隨著領域的擴張暴怒的外形也在變化,這把刀只有在最純正血統的混血種手中才會展現出現在這樣的形態,它的刀身部分如熔化般延長,從原本的一米多長延展到接近六七米的驚人長度,表面籠罩著灼眼的烈光。
原本平滑的刃口變作鋒利的齒刃,仿佛有無數龍牙從刀身里凸出。
暴怒甦醒了,刀身那些古老的銘文也甦醒,像是一顆顆驟然睜開的黃金瞳,每一個瞳孔都流淌熔岩。
時間仿佛已經暫停,路明非手中拖曳著暴怒的光火,在奧丁的身後高高躍起,可他的目標不是神,而是那柄名為昆古尼爾的武器。
路明非突然想明白了,他終於知道了,真正洞悉宿命的從來都不是所謂的奧丁、所謂的神,而是神手中本應該沒有生命沒有意識的武器,昆古尼爾才是要延續那些悲慘宿命的東西。
這一次他毫無保留,龍血幾乎全部燃燒。
「哥哥,真棒!」路鳴澤在他的身邊狂笑,「就是這樣,斬斷它!斬斷你宿命中的悲哀!即使終將獨自一人,即使你的雙足會被長路上的荊棘割開!」
奧丁默然地站在遠處,他抬頭,仰視躍起的路明非,眼神冰冷,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
「亞紀,亞紀,跟我走!」諾諾從摩尼亞赫號的另一個方向潛入了船艙,她順路去了一趟魚雷艙。
真遺憾,曼斯教授用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來為他拖延時間的三副被撕碎了,那是兩隻不知何時潛入並藏在下面的死侍,諾諾走入魚雷艙的時候他們正在爭搶三副的盆骨,那個蘇格蘭男人在死去之前有過掙扎,一隻死侍的大腿被轟碎了,這是霰彈槍的功勞。
諾諾認識這傢伙,是個很好的人,有個女兒,帽子的下面還藏著女兒的照片。
可他死了,她在血泊中找到了那張照片,擦乾淨之後收在了身上。
酒德亞紀在路明非和諾諾下潛之前就很不舒服,他們下潛之後就回到了船艙。摩尼亞赫號的休息室全封閉,沒有對外觀察窗口,很安全,就算是死侍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突破。
他們兩個人就兵分兩路,路明非負責直接登陸摩尼亞赫號嘗試抹殺威脅,諾諾尋找倖存者並儘量避免與船上的葉勝接觸。
真正的葉勝已經死在了青銅城的外面,他的屍體此刻就吊在摩尼亞赫號的尾部,皮膚蒼白。
沒有人知道現在頂替了葉勝身份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或許是鬼魂,要向人間來復仇。
狹窄的休息室內,靠內牆的單人金屬硬板床上側躺著起伏的身影,諾諾的臉色突然就變了,變得很難看。
她大步走到酒德亞紀的身邊,深紅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是一具屍體,但不是亞紀的,而是另一個船員。
一個男性船員,他的身體滿是傷痕,被衣服遮住才沒有被發現,那些傷痕符合野獸撕咬的標準,可摩尼亞赫號上沒有野獸。
這時候門在諾諾身後合攏了,她自袖口處抽出潛水刀。
站在那裡的居然是葉勝。
但他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原本他低垂著頭,此刻那張面孔正從陰影中抬起來。
有黃金瞳忽然在葉勝的眼眶裡亮起,像貓的眼睛遇到強光那樣收攏為縫,從細縫噴射出去的瞳光銳利如刀。
「你終於來了。」他低聲說,可聲音威嚴如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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