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兩側的房間也毫無疑問的都被鎖起來了,惟有盡頭的那間辦公室虛掩著老舊掉漆的木製板門,縫隙里滲出男人們破口大罵的聲音和電視機里周星馳版大話西遊中唐僧的台詞「人和妖精都是媽生的,不同的是,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所以說做妖就像做人一樣,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了,是人妖」。
路明非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掂量著色慾的重量,他跟零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伸手推開虛掩著的木門,三個人威風凜凜地擠在門口,居高臨下居然壓迫感十足。
亂七八糟毫無形象盤腿坐在地上玩紙牌的三個男人茫然地抬起頭,看向這三個不請自來而且氣場頗有些嚇人的傢伙。
那台被還在用老式鍋蓋接收信號的衛星電視大概曾遭受過重創,屏幕中間一道亮綠色的線橫過,畫面也頗不清晰,卻倒是為這間奇奇怪怪的辦公室里增添了幾分生活氣。
闖進來的三個人都顯得頗有些氣質不凡,兩個女孩雖說只化著淡妝,卻也能看出傾城的嬌艷來,那個白金色頭髮的外國小女孩看上去冷冰冰的雖說嬌小了些卻也讓人有高山仰止不可仰視的疏離感,而那個紅頭髮的女孩則眉眼溫婉,只是進來就有些好奇的東張西望,注意力完全不在三個男人的身上。
倒是被夾在中間像是主事者的男人,衣冠楚楚儀表堂堂,雖說身上沒穿什麼名牌,袖口若隱若現的腕錶卻還是叫勉強有些見識的辦公室主任大吃一驚。
只是驚鴻一瞥這傢伙就確定那塊表一定不是什麼便宜貨色,於是他立刻判斷這三人絕對不是政府部門例行檢查的工作人員,當然本市公務員也暫時還不對外國人開放也是一個原因……
那邊臉上貼著紙條四仰八叉坐在地上的三個男人還在面面相覷,這邊路明非就領著零和繪梨衣徑直走到沙發邊坐下。
臉上貼著最多紙條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一把扯掉所有戰敗的痕跡,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衣領,走到路明非幾人的面前坐下。
「你們是哪個單位的?來這裡有什麼事情要做?」中年人問。
旁邊剩下的中年人正慢悠悠地收拾東西站起來,年輕人則手忙腳面紅耳赤地去用一次性杯子給路明非他們倒水。
這哥們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果然是大學剛畢業的年齡,路明非心中感嘆果然同人不同命,我他娘還在滿世界逃亡拯救世界,這邊人家就少走四十年彎路直接鐵飯碗端上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還有點羨慕。
說來說去別看他路明非光鮮亮麗過也領著軟妹子滿世界逃亡過,可回到心底裡邊去看他其實還是那個沒什麼志氣的傢伙,最大的夢想就是開個網吧開個報攤,打打遊戲看看漫畫什麼的真是求之不來的生活。
「莫斯科羅曼諾娃輕工集團的考察員,我們準備在中國投資一個產業園,從熟人那裡得知這裡有現成的配套和設施,所以來看看。」零從坤包里找出來一張蘇恩曦的名片,沿著桌面推給主任,「這是我們收購經理的名片,您看看。」
另一個中年人叉著腰站在一邊圍觀,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手動了動放在自己的嘴巴上清嗓子,然後對著零猛擠眼睛。
路明非心說大叔你踏馬能不能做做樣子,我知道你看到薯片妞兒的名片很震驚,可也不用把震驚這倆字寫臉上吧?
零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盯著自己面前那男人的眼睛。
這姑娘的言靈是極為罕見的鏡瞳,和路明非的救贖一樣,鏡瞳並不存在於言靈序列表中,亦或者學院暫時還沒有決定將這個言靈放在序列表的哪一個位置。
作為極其罕見的非攻擊性精神系高危言靈,鏡瞳能夠對物體和複雜的精密機械進行解析,以及讀取某個特定目標大腦中關於某項機械或者某個領域的知識與經驗,也能夠複製絕大多數龍族言靈並學以致用。
在某個僅對擁有S級權限的黑卡持有者開放的資料庫中曾明確記載,鏡瞳這個言靈從未在歷史上出現過,這似乎是獨屬於零的能力或者說天賦。
擁有那雙世界上最神奇的眼睛的皇女殿下能做到的事情遠遠超出學院的想像,她沒有研習過人類心理學卻,能夠通過直視某個人的眼睛去判斷他是否在撒謊。
「國際友人啊,咱們這工業園區的情況你們大概知道嗎?」中年人將名片收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這看上去年輕得過分的俄羅斯女孩。
零的美貌之能打即使在臥虎藏龍的卡塞爾學院也是獨一檔的武林高手,能和這妞兒同台競爭的就只有初見之時就被新聞部狗仔驚為天人的夏彌小姐,就連諾諾和蘇茜這種叱吒風雲的老牌強者高嶺之花也不得不屈居下風。
這種程度的美人出現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荒廢工業園真是給人一種公共廁所的馬桶圈子上坐下來瑪麗蓮夢露的性感翹臀的反差感……
以至於眼前這大概早已經雄風不振甚至已經開始發展諸如釣魚紙牌各種收集癖之類愛好的中年男人都變得有點拘謹,像是一時之間又被這迎面來的西伯利亞忍冬之風吹到了自己尚且青澀的年少時光。
既然零早已經準備好說辭路明非也樂得清閒,加入繪梨衣一起東張西望,那在陌生人面前略顯羞澀的年輕人這時候也端著水杯過來了,不過路明非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在來這裡之前我們專門做過調查,93年左右政府把這片工業園區劃為高精尖重工業區,但開發的不太好,入駐的企業基本都停運了,06年左右寰亞集團的老闆捲款外逃至今也沒能抓到。」零確實對南山產業園做過詳細的調查,這座城市中詭異的地方很多,這片被建立在郊區的產業園就占了不少。
「我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從公證處了解到市政府已經連續三年在商界的圈子裡拍賣這片產業園區的地皮、車間和設施,以及附近的那條餐飲街,但都沒人願意接手。」零說,
「寰亞集團還在本市呼風喚雨的時候這些電子廠里的設備尚且還算高精尖,可這麼多年過去了設備老化的老化淘汰的淘汰,買回來也沒什麼用。」
「您知道這事兒還來這裡?」中年人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諂媚的微笑,「我姓劉,他們都叫我老劉,還不知道幾位怎麼稱呼。」
「我的中文名是姜零,這是我們片區經理張發財,那邊那位是張經理的妹妹。」零說。
「哎喲久仰久仰,張經理真是英雄出少年!」中年人肅然起敬,心中卻想著這孩子年輕有為又相貌不凡,怎麼取這麼個名字,土得掉渣。
路明非皮笑肉不笑,嘴上說哪有哪有,心中則想你分明就很想吐槽我這張發財的名字吧!喂喂,你給我取個名叫張偉也好啊,張發財是什麼鬼名字?
他用眼角的餘光去看身邊那個冷若忍冬的女孩,可零素白的小臉緊繃著,一副不可言笑的模樣。
眼尖的路明非卻一眼就瞧見了這女孩兒耳朵尖上那一抹淡淡的微紅,那分明就是她憋不住想笑時的模樣。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看向對面的老劉。
「其實我們公司的發展方針是向南方拓展,這裡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最合適的地方應該是廣東東莞那一帶。」路明非說
「我在聖彼得堡國立大學念書那會兒認識了一個來自這座城市的同學,常跟我提起這個產業園,還說這裡雖說近些年荒蕪了,可總有一天會東山再起成為本市的頂梁。」
「沒想到咱們南山產業園的名頭都傳到莫斯科了!」老劉眼前一亮,
「張經理您那同學叫什麼,說不定我們還認識呢。」
「姓楚,叫楚子航,他確實給我說過他父親以前在這裡上過班,給寰亞集團的老總開車。」路明非拍拍口袋撈出來一包煙,暗黃色的包裝上寫著「大重九」的名頭,
「可惜這次我那同學沒一起回來,沒辦法,莫斯科的業務也要處理,咱們是新興產業,老闆又有錢,得把排面鋪大一點啊。」路明非給老劉和另一個給零擠眼睛的中年男人遞煙,又招呼著叫旁邊的年輕人過來遞了一支。
「楚子航啊……」老劉點燃雲煙叼在嘴裡,一時間辦公室里煙霧繚繞,男人們臉上都露出一絲悵然若失的表情,女孩們則面不改色,顯然零和繪梨衣都知道這會兒正是路明非要辦的這件事情里最關鍵的一環。
如果剛才繪梨衣沒有感受到那種窺探感的話路明非不介意單刀直入開門見山直接問楚天驕的事情,但現在最好還是做一下這些表面功夫。
他們不知道藏在暗中的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如果是奧丁或者站在奧丁那邊的任何人那現在路明非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個笑話。
因為他們不可能不認識他,只要行蹤暴露,要不了多久學院的狩獵隊就會空降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可如果那只是個監視楚天驕的傢伙或者藏在這座城市中的未知龍類呢?那最好還是不要打草驚蛇。
「您聽說過楚子航?」零適時開口,「恰巧我也是聖彼得大學的校友,楚子航也是我的朋友。」
「確實有印象,那時候我是辦公室主任,楚子航他老爹楚天驕是給老闆開車的司機,我還記得他開的是一輛邁巴赫,聽說當年落地價得800萬呢。」老劉說,「老楚還在我這放了十多萬塊錢,說要等他老婆孩子來拿,可這些年也一直沒見人過來。」
路明非心中瞭然,確認了他就是蘇小妍口中說的那個和楚天驕關係不錯的同事。
「您對楚叔叔還有印象嗎?」路明非又遞了根煙。
說起楚天驕另一個一看就知道是路鳴澤眼線的傢伙也來了興致,自來熟的從煙盒子裡拿煙,吧嗒吧嗒的抽。
「我姓李,叫我老李就行。」他說,「老楚這人我知道,以前他剛來那一兩個月和我擠過同一間宿舍。」
「這麼說楚叔叔並非一開始就在寰亞集團工作。」路明非說。
「他以前給稅務局的領導開車,算是公務員拿鐵飯碗的那種,不過後來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得攢點錢在城裡買房,也得給孩子留點家底,所以辭了局裡的工來給我們老闆開車。那時候他工資高可消費也高,幾年下來也確實沒見存到多少錢。」老李說。
「後來老楚不是出事了嗎?連著那輛邁巴赫一起,在颱風天的高架路上。」老李蹙著眉,「聽說在那之前他老婆就帶著他兒子改嫁了,嫁給了本地商圈的一個大人物,後來他兒子還來過這裡幾次,叫我們不要把老楚的事情告訴他媽媽。」
「楚天驕生了個好兒子,有出息又懂事,我看就算沒有那個有錢的後爹也能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另一個中年人說,
「那孩子上大學之前還來過一次這裡,我把錢給他他沒收,說是要暫時放在我這裡繼續保管著,等以後什麼時候他想退休了就來找我……可我這都四十奔五了,怎麼活得到他退休的時候?」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動,他想起楚子航其實並不是被學院發現的優質混血種,而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通過自己找到卡塞爾學院並要求入學的學生。
想來他在離開這座城市之前就已經構想過自己的未來了吧,那一路的顛沛流離足夠摧毀世界上最堅強的人。
那時候他還是個十八歲的孩子,提著巨大的行李箱,行李箱裡放著他的村雨和換洗的衣服,在某個朦朧的雨天那個劉海長到能遮住眼睛的男孩沉默地敲響這間辦公室的大門,也是坐在這個位置,聽眼前這兩個中年男人講自己爸爸的故事。
把那個男人的故事聽完之後,他會做什麼?也許是站在那條小路的盡頭沉默地看著遠方的夕陽發呆。發呆的時候楚子航會想什麼?
他要踏上的是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他要面臨的是什麼樣的未來?他要復仇的又是什麼樣的敵人?
男孩對這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但男孩選擇向命運揮拳。
「後來他搬進這裡面之後,我們倆還一起喝酒,老楚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就著蒜吃滋滋冒油的鹵大腸,還有雙倍加辣的烤雞翅……那味兒一般人可真受不了……」老李說。
「您說他搬進這裡面之後?」路明非忽然出聲打斷,他和零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一絲興奮,
「楚叔叔以前在這裡面住過?」
「是啊,他那點薪水也買不起什麼房,所以廠里就給他準備了一間單身宿舍,就在這棟樓里,那個叫楚子航的男孩還去看過。」那個叫老劉的中年男人附和說。
路明非起身。
「麻煩帶我去看看,這位姜零小姐會繼續留在這裡了解一些廠子的事情。」他說,並且微笑,「說不定能為我那個同學帶一些有價值的紀念品回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