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世界的悲哀總是守恆(3)
第三節:世界的悲哀總是守恆
水流在此刻停息了,路明非好像又回到了上一段時空。
他和諾諾驚恐地逃出了即將坍塌的青銅城,也是在這裡見到了葉勝的骸骨。不過上一次這具屍體上的血肉已經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在水中飄蕩的骷髏,卡塞爾學院特製的潛水服就套在骷髏上,在水中輕輕飄動。當射燈照進葉勝的面罩里,兩隻漆黑的眼洞就那麼死死地盯著路過的生者,像是地獄的行者在人間發出無聲的悲鳴。
這時候停滯的水流變得無比渾濁,路明非覺得自己被某個東西從水裡提了出來,他身上臃腫的潛水服從上而下外翻,化作黑色的風衣,風衣裡面是得體的西裝,周圍沉重的水壓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涼爽的風迎面而來。
他正在一艘古老而龐大的貨船上,這艘貨船空無一人,但汽笛長鳴,向著波濤洶湧的汪洋深處而去。船尾遠方黑暗的深處,大概是港口的方向,巨大的燈塔將雪亮的光柱指向天空,天空里濃雲翻滾,像是下面這片大海波濤起伏的起伏的倒影。
「哥哥,你看到了嗎?」男孩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在路明非的身後,路鳴澤的臉上帶著無聲無息的笑,他舉著黑色的傘,胸口別著枯萎的白色玫瑰,他說,「這艘船如果在這個夜晚出港,將遭遇宿命中的傾覆,可如果它返回港口,那座燈塔也將熄滅,宿命仍然無法逃脫。」
路明非面無表情地打量路鳴澤,小魔鬼儼然是參加葬禮的形象。
他佇立在甲板的另一頭,背負黑暗,好像亘古長存的君王在幽深的時間長河盡頭俯瞰過往。
路明非狠狠地啐了一口了一口。
「葉勝是怎麼死的?」他去凝視路鳴澤的眼睛,好像要從那雙漆黑的眸子裡看見真相。
「命運中,他本該死去。」路鳴澤輕聲地笑,嘴角是濃烈的譏諷和嘲弄,「哥哥,你不會以為誰都是你吧,說握緊命運就握緊命運,說要誰死誰就死,說要誰活誰就活,那是君王的特權。」
這時候密集的雨點從低矮的天空落下,雨落幾成狂流,狠狠淋濕了路明非的全身。
他覺得一股寒意從骨頭裡滲出來。
「如果葉勝死在了青銅城,那麼這幾天待在摩尼亞赫號上的東西是什麼?」路明非的聲音伴隨雨落響起,「鬼魂嗎?」
那酒德亞紀呢?她是被鬼魂迷了心智嗎?
路明澤悠悠地嘆息。
他的眼窩裡突然亮起宛若貨輪汽燈般的黃金瞳,金色的烈光在極深邃極扭曲的黑色里旋轉,熔岩般的絮狀物在眸子裡流淌,好似太古的巨龍狂舞在烏雲之內,即將降下懲戒逆賊的雷霆。
「哥哥,伱還是不明白嗎,這個世界上,龍是一切神秘力量的源頭,如果你認為那東西是鬼魂,那他就一定是龍。」路鳴澤手中的雨傘在這時候變得猙獰無比,像是咆哮的人面,是死去的葉勝在無聲地哀嚎。
「可我帶走了康斯坦丁,如果是龍侍殺死他,那他根本不會留下屍骸……」
「你想改變命運改寫悲劇,可你是否知道,這世界的悲劇總歸是守恆的。你改變一個人的悲劇,那個悲劇就必然發生在另一處。而像葉勝這種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小人物,他們的命運早已在時間的洪流中是既定的事實。」路鳴澤說。
「即便能夠暫時活著,也不過是遊蕩在世界的幽靈。哥哥,你以為你看到的葉勝是什麼東西?」路鳴澤的笑容收斂了,他的語氣幽幽,目光也幽幽,
「他是跨越命運而來的幽靈,要賜予你和你改變的悲劇既定的宿命。」
「我不相信宿命,命運這種東西生來便是要被人踏在腳下的。」路明非惡狠狠地說,這時候有撕裂烏雲的閃電貫穿天穹,在驚鴻的一眼之中,路明非轟然點亮了他的黃金瞳。
接天宛若狂流的雨幕之中,一條漆黑幽深的高架路從天的另一頭銜接到天的這一頭,這東西那麼漆黑幽深,在雨幕里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
離他們腳下這艘貨輪並不遠的天空,高架路的收費站中,赫然佇立著兩道狹長扭曲的黑影,密密麻麻仿佛響徹整個天地的嬰兒的嚎哭從高架路上傳來,更多的黑影簇擁在這條橫亘天穹的道路兩側向下眺望,無數個金色的光點就點綴在這些黑影的面孔上。
恍然間,路明非看到了這條高架路的編號,0號高架路。
那麼一瞬間,他如遭雷劈,好像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這時候本就波濤洶湧的海面忽然掀起了數米的巨浪,兩盞恢宏攝人的汽燈便在浪頭之上放射出遠比燈塔所照射的光束還要明亮的光芒。
路明非的渾身肌肉緊繃,他將右手緩緩摸到左方的腰跡,那裡是他習慣放色慾的地方。
有什麼東西突破了巨浪,自黑色的汪洋一躍而起。
那是夭絞的龍。
森然美麗,白色的鱗片在暴風雨中緩緩張開又扣合,發出清脆的金鐵交鳴聲。這偉大的生物在貨輪的上方一躍而過,像是一條巨蟒,悍然纏繞上了那條橫亘天際的高架路。
「哥哥,哥哥!」路明澤拍著他的手,那柄巨大的雨傘在此時不見了,雨水像是淋濕路明非那樣淋濕了他的全身,路明澤的口中發出尖利的笑,他在說,「命運的交響樂重新被奏響了,註定要降臨的悲劇無可避免!有東西察覺到了冥冥中宿命的被改變,他甦醒了,他要將命運的絲線重新連接到每一個將要死去的人的心臟!」
路明澤昂首看向那條足有一輛卡車那般粗粗白龍,白龍的鱗片上有古老而美麗的雲紋,他像是古代中國皇帝的皇宮裡那些纏繞最大石柱的龍雕一樣兇狠地纏繞著高架路,然後將猙獰的龍首正對路明非的方向。
那對威嚴赫赫的瞳孔中透射出冰冷的殺意。
「他的名字是,」路鳴澤用吐出一口濃痰的姿態從緊咬的牙齒間狠狠的吐出了那個古老高傲的名諱,「昆古尼爾!」剎那間,仿佛整個夢境都在搖擺,漆黑的天空被某個東西兇狠地撕裂。
一張巨大的、帶著鐵面的獨眼面孔從天際的深處探入這個世界。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僅僅是聽到這個名字,他便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發出劇烈的刺痛,像是有某個東西狠狠地插入了其中。
接著,眼前的一切都破碎了。
仰頭看天的路鳴澤、波濤洶湧的汪洋、雨幕狂流的夜色、汽笛轟鳴著向大海深處駛去的貨輪,還有那不可思議的橫亘天際的高架路,以及黃金瞳中爆射出洶湧殺機的雲紋白龍,一切的一切都在路明非的眼中如泡影般褪去,他重新回到了冰冷的三峽水底,好像剛才的時間被凍結了。
諾諾收回了她原本凝視葉勝面罩下蒼白面孔的目光,她看向路明非,雙唇毫無血色,在射燈的照耀下微微顫抖。
「師弟,我有點害怕。」諾諾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似乎有薄薄的陰雲匯聚在那雙深紅色的瞳孔里,柔軟脆弱得讓人心驚,諾諾從不在別人的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她是一個內心要強的孩子,極端缺乏安全感。
可在路明非的面前,她一次又一次顯示出自己那麼無助的一面,因為路明非真的能夠給她帶來巨大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好像是父親的懷抱,又好像是回到了母親的子宮裡。在這裡你知道自己不會受到傷害。
「不要擔心,師姐,我在。」路明非說,他的表情那麼肅穆,眼神那麼肅殺,好像腳下踩著血淋淋的戰場。路明非緩緩地抬頭,將視線投向水面的方向,那是深邃的墨綠,密集的水泡沿著潛水服的密封線向上翻湧,直到消失在射燈的盡頭。
「我們可能是被騙了。」路明非說。他的眼睛裡充斥怒火,幾乎要化作實質噴湧出來,「有什麼東西在設計什麼陰謀,但他們的目標不是我,也不是你。」
路明非此時抓住了葉勝屍體上套著的潛水服腰際的鎖扣,他的雙腳接觸了青銅牆壁的牆面,膝蓋微微彎曲,青色的鱗片在潛水服的下面擠出皮膚,散發著血淋淋的味道,這些鱗片在他的體表一一扣合,發出風鈴般的響聲。
一度暴血在此時的路明非看來並不算什麼,這種程度的釋放龍族精神無法對他的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他能夠維持現在這種狀態數個小時,這個時間足夠完成一次中型的屠龍戰役。
他向著諾諾伸出手來,「握緊我,師姐,我們需要立刻返回水面。接下來可能會有些不舒服。」
諾諾聽話地伸出手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她重新變得平靜堅強。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和楚子航是一樣的殺胚。
「不管摩尼亞赫號的東西是什麼,鬼魂也好,偽裝成人的龍也好,只要把利劍插入他的心臟,用長刀剁下他的腦袋,把他的骨血灑進三峽里,哪怕是龍也應該就此死去。」路明非的牙齒間好像咬著鋼鐵,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將能夠覆滅摩尼亞赫號上所有人的危險遺留在了那艘船上。
納米材料構造的卡塞爾學院特製的潛水服能夠讓路明非和諾諾在100多米的水下以極高的速度進行上浮,氦氧混合的高壓氣體壓入他們的潛水服,始終維持著潛水服內部與外部的氣壓平衡。這讓他們不至於因為氣壓的突然變化而患上嚴重的血栓。
水面逐漸從暗淡的渾濁變成清澈的墨綠,再逐漸變成能見度較低的黑色,直到最後,有淡淡的光從上方傳來。
路明非就像一條兇狠擺動尾鰭的海豚,以迂迴的姿勢不斷向著水面靠近。
當氣壓表顯示他們來到水下20米的時候,路明非狠狠扯掉了自己的面罩,他將色慾的刀柄咬在口中,刀刃在水下劃出鋒利的弧度。繼續往上,這個深度已經會被水面的波濤影響。
路明非渾身的肌肉宛如鋼鐵鑄造,支撐著他在洶湧的暗流之中,巍然不動,像是沉重的大山。
——
第四節:雨落狂流
偌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摩尼亞赫號的舷窗上,水花濺開,像是某種美麗驚艷的、花期只有短短零點零一秒的鮮花,然後猛得被另一個或者多個雨點衝散,匯聚起來的水就沿著玻璃嘩嘩得往下流,大概是要將世界埋葬。
整個夔門、整個三峽,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指頭粗的水柱貫通天地,烏雲密集得讓人忍不住想起某些橫貫大洲的山脈,厚重而不可逾越。
這場雨真是大得心驚,就在那個新生路明非和二年級的陳墨瞳下水之後的幾分鐘內,暴雨便像是狂流的雨幕洶湧著落下。
這樣大的雨,即使是曼斯教授也不得不宣布暫且先進入船艙避雨,等到執行任務的路明非小組傳遞上浮的信號再去甲板接應。
這艘船曾經被用來執行過多次B級以上的水上任務,是一艘真正的功勳船,裝備部給摩尼亞赫號加裝了加厚的裝甲和更堅固的龍骨,也配備了更多威力更大的武器,同時還絞盡腦汁在船艙里做出了更舒服的設計,艦橋的附近有一個巨大的艙室,裡面有很大的活動廳,船員們可以在這裡喝咖啡或者玩桌遊。
只有一米五的塞爾瑪像只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來到曼斯教授的身邊,她的手中端著兩杯速溶熱咖啡,廉價的香氣在已經開始有些寒意的活動室里瀰漫開來。
「教授,你在想什麼?」塞爾瑪的眼睛裡有笑意,她只是有一個在讀研究生的C級混血種,言靈也不是是戰鬥性質,委實算不上密黨的中堅力量,不過曼斯教授說這一次的任務可以在她的實習報告上畫上濃彩重抹的一筆,將她帶在了身邊。
「沒有,我只是在想,我和葉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天氣里。」曼斯教授說,他這時候聽到舷窗外響起若有若無砰砰敲擊聲,但隨後立刻消失了。
他搖了搖頭,心想自己大概是這幾天休息得很不好,都出現了幻聽。
這種鬼天氣可不會有船員出現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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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