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423逃亡的路上我們永不相離

  大夢覺醒的時候周圍安靜得像是有人在你的耳朵里塞進了超級加厚的矽膠降噪耳塞,從雖然拉攏了卻還留了一條縫隙的象牙白紗窗之間往外可以看見天是黑沉沉的,淺灰色的雲塊堆積在一起崔巍得像是天上的山。

  房間裡也是黑沉沉的,除了床對面閃爍的插板電源之外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路明非一睜眼就陷入了這死去般的孤獨中,仿佛僅僅是那薄薄的幾堵牆就將他徹底隔絕在了世界之外。

  平復了幾分鐘之後那種被世界拋棄了的疏離感才總算是消失了,他首先是嘗試活動自己的手腳,緩緩鬆了口氣,看來四肢都還健全。

  隨後是用自己的右手去感受心跳,那顆還算年輕的心臟正健康而平緩地在胸腔中空空跳動,絲毫不像是被劇毒的龍血感染了之後即將墮落為死侍的模樣。

  失去意識前最後的記憶是師妹在自己懷中化作被風揚起的細沙,在小魔鬼刻意的慫恿下那個傻妞果然將她身為大地與山之王的權力完全交付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那是除了四大君主之外,從未有人曾切身體會過的、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過的、那種對眾生的生殺予奪。

  僅僅是甦醒的那一剎那路明非便有一種自己高居雲端的感覺了,像是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只需要一個念頭腳下的地殼就會裂開幾十公里深的溝壑,將地底深處的熔岩化作沖天而起的火柱。

  八級、甚至九級的超級地震波會遵循他的意志違反地質運動規則的從地脈深處湧出席捲數百公里的土地。

  密黨的歷史曾記載四大君主各自毀滅過世界,人類漫長的歷史中也確實出現過絕不止一次文明的斷代,但進入近代史之後連密黨的專家都開始產生了信念的動搖,認為曾造成人類文明斷代的真兇其實是地質的變遷以及劇烈的氣候變化。

  現在路明非已經確認了那些關於諸王的敘述絕非後人的臆測,僅僅此時他所能感受到自己能在瞬間造成的災難,就已經足夠摧毀巨城。

  此外路明非還同時獲得了唯有在自己開啟五度暴血時曾擁有過的元素視角,他能看到這座城市地殼岩層的脈絡,也能聆聽地下深處來自這顆星球最原始的呼喚。

  這個世界上再無人能在大地的元素上擁有比他更深的認知。

  夏彌把她能給的一切都交給了路明非,她的權與力,乃至於她的命。

  耶夢加得的核就在路明非的心臟中沉眠,她悄無聲息地觀察這個世界,像是很多年前那個獨自行走在小巷中的女孩。

  除了無法孵化出巨大的龍軀,同時還需要用大地與山之王的權柄去壓制身體裡失衡的力量,路明非幾乎就是一個人形的龍王。

  使用過五度暴血再加上小魔鬼的力量,按理來說他的身體會進入極端的虛弱和疲憊。可恰恰相反,路明非此時的感覺簡直稱得上神清氣爽。

  耶夢加德的權柄在壓制路明非身體裡融合了白王暴虐的失衡之力後,仍舊有餘力推動著路明非向更純粹的方向進化。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將澎湃的力量沿著全身的血脈泵向四肢百骸,那種力量溫順而無害,讓他的血統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穩定,甚至完全超出了S級和皇的範疇,達到了校董會的大人物們曾構想過的混血君主的概念。

  那是足夠站在諸神的戰場上直面黃昏的力量,路明非每時每刻都在變得更加強大更加接近……

  神。

  可他並不開心,因為這一切都是夏彌給他的。

  這個世界其實就是這麼可笑,有些人費盡心思千方百計從上個世紀活到下個世紀花了上百年的時間來策劃登上王座的陰謀,可最終卻被他的棋子三言兩語就用死亡的概念吹散在結冰的海面上。而有的人從頭到尾其實最大的夢想也不過是在自己最熟悉的那條街的街角開一家裝修還算過得去的網吧,和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的女孩一起在那裡面混吃等死,這樣的傢伙卻輕而易舉地觸摸到了千萬年來少有人觸及的世界的究極。

  路明非忽然覺得很口渴,他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坐起來想找口水喝,可神經指揮他的肌肉活動的時候全身都像是被泡進了檸檬水裡面待了一夜那樣酸疼。

  他咬著牙,不叫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事實上路明非在最後一刻依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小魔鬼告訴他說在他和夏彌展現出能夠比擬龍王的力物那一刻開始學院就已經徹底成為了他們的敵人,為了保證能夠救活繪梨衣的換血儀式能夠順利進行,他們絕不能待在那艘全是北美混血種的大西洋太陽神號上,所以登上了陸地,由一群戰戰兢兢的乘務組成員引上了那列蒸汽火車。

  但路明非甚至不需要仰望天空,就已經能夠知道由衛星們組成的天眼正默默的注視著他。

  他從未離開過學院,深知那個悄無聲息靜止不動的龐然大物擁有何等的實力,當它想要碾壓某個敵人的時候就算是龍王也無路可逃。

  一群由普通人組成的駐日美軍駕著重槍重炮堵在橋上攔不住他們但足夠告訴學院的天眼路明非和夏彌真實的逃亡路線,真正的狩獵者還在後面。

  只是以路明非曾經混跡執行部的經驗來看,面對這種堪稱失控的情況施耐德教授應該更傾向於動用那些灰色名單中的超級執行,卻未曾想到他們啟用的居然是一度被認為已經滅絕的不朽者。

  這些用英雄們的屍骨製作成的鍊金殭屍真正恐怖的絕非他們的血統和強度堪比蛇形死屍的身軀,而是在對待一切龍血後裔時所能起到的壓製作用。

  幾十個不朽者共同念誦言靈.皇帝時就能夠通過那個古老的領域壓制夏彌,使她無法完全發揮大地與山之王的力量,而當時出現在那列蒸汽火車周圍群山中的不朽者數以百計。

  路明非不確定自己和繪梨衣是否逃出了重圍,也並不確定周圍的環境是否安全。

  他緩緩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摸索著手腕握住短刃刀的刀柄。

  如今的日本蛇歧八家和猛鬼眾都已經陷入了徹頭徹尾的混亂狀態,他們的領袖在一夜之間全部失聯,路明非沒有辦法從這些人的手中得到幫助。

  校長驅車前往多摩川與赤鬼川的交匯處也在短時間內失去聯繫,連EVA都已經徹底下線。

  路明非現在無法信任任何人也無法聯繫任何人,他知道以自己展現出來的力量絕對已經觸及到了那些將觸手滲透入學院的黑暗勢力的底線。

  他只要活著就是巨大的威脅,想要他的命的人數不勝數。

  這時候門上鎖舌被擰開的咔噠聲忽然傳來,在寂靜的夜幕中簡直像是平地的驚雷響徹在路明非的耳畔。

  他悄無聲息地握緊色慾的刀柄,弓著背,赤裸的上身隆起的肌肉猙獰得像是獅虎。

  門只是被推開了小小的一條縫,進來的那個影子躡手躡腳地摸索著牆壁一路走向路明非的床前。

  兩個人都沒有點燃自己的黃金瞳,人影的手中似乎拎著塑膠袋,輕身前行的時候塑料褶皺摩擦的聲音就嘩啦啦輕響。

  那是個女孩,海藻般漫漫的長髮,黑暗中看不清相貌,但脖頸如天鵝般優雅修長,雙肩伶仃,在微弱的光線里暴露在外的肌膚泛著弱弱的螢光。

  白檀木的幽香撲面而來,還有那種名叫櫻花之露水的沐浴露的香味混雜其中。

  路明非的戒備完全崩潰了,他鬆開了手中握著的色慾,伸手抱住坐在床邊的女孩,將她緊緊攬進懷裡。

  他用力地抱住繪梨衣,過了很久很久之後這個男人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

  疲憊和虛弱像是潮水那樣從路明非的心臟里氤氳著填滿了他的整個身體,當他親眼看到那個人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心中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他的靈魂中像是在響起低低的嘆息,那是一個怯懦的男孩終於不再蜷縮著哭泣。

  那個男孩似乎就站在路明非的身後,將一隻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滿身酒氣,全身都潮濕,懦弱得甚至在他應該向這個世界發起反擊的時候都握不住那把近在咫尺的刀。

  那是很多年前在高天原的酒窖中用酒精來迷惑自己的路明非,他那時候花了很長的時間的猶豫,來自暴自棄,來說服自己就算沒有他路明非也會有其他人帶著那個傻姑娘離開東京,離開日本,去到韓國的海棠花樹下吃香草味的冰淇淋。

  可當他真的下定決心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悲劇的大幕轟然拉開,命運已經離他而去。

  這麼多年路明非不斷告訴自己,誰說命運牢不可破,你已經擁有了那麼多的力量,就該帶著你的勇氣和死都不怕的倔犟去和這個世界拼命,全世界的人都要和你的女孩站在對面,那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

  他發了那麼多的狠下了那麼多的決心做了那麼多的事,一次次和宿命對決又一次次失敗,每一次失敗都像是在靈魂上刺了深深的一刀。

  小魔鬼說你想從命運的手中奪走什麼,那就要做好付出相應代價的準備。

  這一次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哪怕死去也在所不惜。

  可當那個人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時,這披荊斬棘走過孤獨長路的男人忽然就癱軟了,像是一個孩子心中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他輕輕地撫摸繪梨衣的頭髮,口中語無倫次地說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隨後他笑起來,笑著笑著又開始哭,眼淚止不住地流,很快就糊住了臉。

  他太高興了,原來古人說的喜極而泣,並不是開玩笑。

  這種感覺就是你憋著一口氣一定要做好某件事,最終你真的把那件事做好了,那口氣也就泄了,這一路的疲憊和虛弱讓你只想躺在床上,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這男人將自己的頭埋進繪梨衣的長髮中,嚎啕大哭起來。

  一切都值了,這一路的顛沛流離,這些年的艱辛苦難。

  這一次,路明非賭上自己的命,要和宿命搶人,他果然是那個連世界都畏懼的怪物。

  「我很害怕,怕你再也不醒過來了。」繪梨衣也低低地啜泣,男孩和女孩就在黑暗中相擁,擁抱著一起哭泣,像是一段漫長歲月的別離,他們再度重逢,重逢的時候故人依舊。

  路明非捧起繪梨衣的臉,繪梨衣呆呆地看著他。

  這女孩的眼睛通紅還有點浮腫,看上去哭了很久,身上只穿著露肩的絲綢睡衣,透過順滑的面料路明非甚至能摸到嬌嫩的肌膚。

  兩個人的瞳孔都迷濛得像是剛從夢中驚醒,此刻見到黑暗中對方的眼睛忽然就認清了現實中擁抱的那個人。

  路明非摸了摸繪梨衣現在都還拎著的塑膠袋,裡面是一些冰袋,應該是叫酒店的服務員送上來的。

  他的身體溫度很高,抱著繪梨衣就能感覺到明顯的體溫差異。

  但路明非居然沒有覺得頭痛欲裂,想來在醒來之前繪梨衣一直在用冰袋為他敷著額頭。

  「我們在哪裡,還在東京嗎?」路明非問。

  他不敢用手機,逃亡早已經開始了,這個世界都是他的敵人。

  「有個叫酒德麻衣的女孩用直升機把我們從東京接走了,然後坐飛機來了中國。」繪梨衣摟著路明非的脖子,貓一樣蜷縮在他的懷裡。

  她是跟諾諾一樣高挑纖長的類型,細腰長腿肌膚緊緻,應該是御姐型的姑娘,但蜷縮起來的時候卻小小的一團。

  他們近得呼吸相聞。

  路明非心中鬆了口氣。

  麻衣姐還是信得過的,而且國內治安條件好歹強於美國和日本,就算是密黨也沒膽子亂來。

  「她人呢?」路明非問。

  「把我們送到酒店就離開了,留了些錢,還告訴我不要亂跑,服務生會把食物送上來。」繪梨衣說。

  「這酒店不會暴露我們吧?」路明非忽然又警覺起來。

  「不知道,她說是這裡是……」繪梨衣眨眨眼,想了想,「麗晶酒店。」

  路明非如遭雷擊,顧不上全身的酸痛拉開被子站到窗邊。

  燈火如山如海般從天盡頭湧來,他愣在原地。

  遠處被梧桐樹小路環繞起來的仕蘭中學第一教學樓和第二教學樓還亮著燈;淝河上飄著的星星點點的微光,那是女孩們放出的花燈。

  路明非默默地轉頭,遠遠地望見了那個頭髮油光水滑的男人苦心經營的小家,那是一個老舊小區單元樓的二層,剛好面向麗晶酒店,主臥還亮著微燈。

  風吹著路明非的眼睛有點模糊,他扶著窗框,慢慢地、慢慢地重新坐下,然後雙手捂著臉,再也不願意抬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