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蒹葭(1)
「喂!一組,一組!把這東西的腦袋搬到你們那邊去,它太大了,沒法弄上升降車!」
「三組,來把這兩段脊骨全部弄上船去,不要留下任何殘餘。脊柱是龍骨十字的重要組成部分,龍全身的精神元素大多集中在這一部分骸骨上,丟失任何一點對學院來說都是莫大的損失!」
「四組,對,四組!把鱗片和肉塊全部收集起來,打包裝箱,這些東西還有活性,用液氮保存,帶回去之後有很大的研究價值!」
「……」
曼斯教授在摩尼亞赫號的甲板上大呼小叫,指揮著學院從中國分部調來對龍侍屍體進行打包和運輸的幹員。
若干年來,密黨與龍族的戰爭大多發生在未曾徹底甦醒的龍類身邊,絕大多數被殺死的龍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從睡夢中甦醒,或者哪怕已經甦醒也還沒有恢復所有的力量,便已經被殺死在了黑暗中。
他們的身體殘缺,大多數都還是沒有孵化出巨大龍軀人形,沒有偌大的龍軀支持,這些純種的蜥蜴難以使用那些高危的言靈。這也是密黨能夠一次又一次在屠龍戰爭中取得勝利的原因。他們殺死的龍大多都是幼體或者不完全體。
而像今天由路明非斬殺的這兩頭次代種這般健康的成年體純血龍類實在是相當罕見。
上一次獲得完整的成體次代種龍軀已經是數十年前。
「他只是太激動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在戰場上獲得過如此輝煌的勝利。」諾諾說,她和路明非並肩坐在摩尼亞赫號最西側的船舷上,兩條白皙修長的大腿懸空,清涼的水從更西面拍打過來,一遍又一遍沖刷著他們的腳面和腳踝,那些秋季的寒意就從深不見底的水下傳遞到他們的身體裡,諾諾便忍不住彎曲自己的腳趾,輝光交映間,像是精緻的貝殼。
這時候已經真的臨近黃昏了,太陽漸漸沉入海面以下,最後的餘暉撒在海面上,半輪太陽和它的倒影組成一個完整的圓,昏黃的色彩向著整個三峽的水面揮灑,粼粼的波光倒映出一條又一條的斜陽的影子,像是無數偉尾鱸魚在躍出水面。
真是美麗而壯觀。
路明非那雙漆黑的瞳子裡倒映出即將落下的太陽,他的雙手撐在甲板上,身子微微前傾,額發被海風吹盪著向後揚起。
他的右腿上打著繃帶。
那條龍侍在撕咬他的時候用鋒利的後槽牙貫穿了這條大腿,留下了巨大的傷口。隨隊的醫師說這條腿大概是得截肢了,不過就在他說出這句話後不久、曼斯和他的學生們從醫療室中找到了截肢的工具的時候,那道恐怖的傷口已經在開始緩慢的復原了。
被碾成碎片的骨頭一一重合歸位,並且變得比過去更加堅硬,更加堅韌。
肌肉纖維簡直就好像是在被納米機器人修復一樣狠狠咬合在一起,傷口處迅速結痂。
曼斯教授只能發出這就是S級嗎真是難以置信啊的感慨。可他以前見到過校長受傷的場景,他也是S級,而且是S級中的佼佼者,曾一度活躍在屠龍戰場的最前線,手刃過數條次代種,可即便是這樣強大的男人,在受到如此致命的傷害之後也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恢復,而遠遠做不到像是路明非這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最終曼斯教授也只能將其歸功於某種未知的言靈效果。
畢竟他曾親眼目睹自己的學生陳墨瞳在那頭純血龍類的領域中化作被灼燒的火人,宛如即將凋零的花卉一樣迸發出悲壯而絢爛的光火。在那樣的處境中就算是楚子航這樣對火焰有著相當抗性的超A級混血種也該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是當他們在小洲上發現路明非和諾諾的時候,後者的狀態居然好得驚人,甚至遠比路明非更加健康,身上看不到絲毫的傷痕。
曼斯將這件事情記錄進了人物檔案,路明非的言靈可能是某種強大的治癒命令,這種聖者般的能力出現在戰場上,將會是混血種們的福音。
諾諾這時候已經換上了深紅色的作戰服,緊身的皮質服裝將她的身體曲線凸顯的更加美好,像是一尾紅色的游魚,又像是天邊驚鴻一眼的晚霞。
而路明非作為一個病號,他穿著很大很寬的白色格子衣服,這是船上為他們準備的病號服,衣服的下擺拖的很深很深,被水面濺起的浪花打濕。
白色的海鷗在他們的身邊飛過,諾諾伸出手,手掌中是幾塊掰碎的乾麵包,於是那幾隻海鷗就爭先恐後的將喙伸到她的掌心。
「我一直以為中國分部沒有多少人。」路明非說,「在屠龍的戰場上,我們很少聽到他們的名字或者他們的事跡。」
他微笑著和一個路過身邊的工作人員點頭打招呼,那是一個有著方臉的小伙子,大概三十歲不到,穿著白色的作戰服,龍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也把污漬留在了他的臉上。不過這傢伙笑得很開心,大概是回去之後又有了跟同事吹牛的資本。這讓路明非想起了自己那個喜歡吹牛打屁的叔叔。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幹什麼,大概正在準備晚餐吧,晚餐會是嬸嬸在外面買的手工水餃或者叔叔在菜市場買的滷菜配自己做的白粥。
「其實國內的混血種很多,遠遠超出你的想像,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傾向於地位同等的合作,而非同其他國家內混血種之間的上下級關係。」諾諾說。她的家庭也是國內赫赫有名的混血種家族之一,在某種程度上諾諾的家境並不弱於愷撒.加圖索。
但她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於是低垂了眼瞼,深紅色的瞳子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蕩漾著微波的三峽回應著夕陽的餘暉,白晝與黑夜在此刻交匯,就好像生與死的界限那樣變得模糊起來。
此刻落日一點一點地從水面和大地上收走陽光,兩岸峭壁上的樹海變成了紅黑色,很快夜幕就會降臨在三峽的上方,這將會是最後一眼夕陽。
「師姐。」路明非說,他的眼睛沒有神采,表情沒有變化,只是看著眼前,「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伱是重新來過一遍的人這件事嗎?是那一次啦,我從電影院裡把你接出來之後,你向我推薦了全聚德的烤鴨。」諾諾回應著路明非的問題。
原來如此。路明非深深的吸氣,諾諾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全聚德烤鴨,這是在上一段時空里諾諾告訴他的事情,可這一段時空里她從沒有說過。
「不愧是你啊,師姐。」路明非低聲喃喃。他就知道自己是重生者這件事情除了路明澤總有一天還會有其他人知道,而那個最先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除了師姐他已經想像不到別人了。諾諾擁有側寫這種神奇的能力,簡直就像坐擁鬼神的眼睛,能夠看到事情的真相。
「你不懂隱藏自己,上一次是這樣,這一次還是這樣。師弟,你有時候真的很蠢誒。」諾諾忽然轉過頭來,她凝視路明非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因為遠比路明非要矮,所以她昂著頭,雙眸倒映著夕陽的光,真是美極了。
路明非也側過頭來。某一刻師姐的影子忽然和另一個女孩的影子重合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她們長的真是太像了,幾乎一模一樣,連那種奇怪的發色都是如此。
大概是她們兩人如此相似的原因,路明非也凝視著諾諾的瞳孔,透過那雙深紅色的眸子,他似乎看到了一個暴風雨的黑夜,在黑夜中他如此懦弱如此悲哀如此憤怒地咆哮,在東京多摩川的公路上狂奔,可周圍的白色絲線好像沒有盡頭一般延伸出來,深深地紮根到每一棵大樹、每一寸土地之中。
「我們長的很像,對嗎?」諾諾忽然問,她的臉上實在看不出什麼表情,就好像突然之間凜冽的寒冬降臨到西伯利亞的大地上,凍土還是那個凍土,不過變得更加堅硬了而已。路明非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轉過了頭去。
其實諾諾和繪梨衣在很多人的眼中並不相像。
她們的相貌很相似,但氣質完全是兩個極端。所以路明非從不會把她們認混或者認錯,可就在剛才,諾諾看向他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和梅津寺町的那個海岸的夕陽中繪梨衣看他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那是何等深切的依戀,這種依戀濃烈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深邃得讓路明非心臟絞痛。
他從沒有為誰改變過什麼,只有那一次,他痛恨如此懦弱如此廢物的自己。
那時候他心想如果繪梨衣信任的不是他而是師兄或者老大就好了,這樣他們一定會在小怪獸給他發出信息的時候便提著狄克推多或者村雨從高天原一路殺到多摩川,如果擋在眼前的是猛鬼眾那就砍穿猛鬼眾,如果擋在眼前的是神明那就把神明剁碎了餵狗。真正的強者是不會畏懼的,他們的勇敢刻在骨子裡,從靈魂中榨出來。可他呢?可路明非那個時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丑。他那麼痛恨那時候的自己,這種痛恨促使著他做出改變。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發狠,是骨頭斷掉也要咬緊牙根露出微笑的發狠。
哪怕是尼伯龍根這種連校長也會感嘆真是極端的訓練也能夠堅持下來。
可又有什麼用呢?她還是死了。
這樣想著,路明非幾乎就要哭出來。
「不,你們長得並不像。」他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低垂了自己的眼瞼,把眼神深處的悲哀埋藏起來,就好像埋藏他那些痛苦的過去。
可這時候,諾諾輕輕地擁抱了他。「拜託師弟,你真的很不會演戲誒。」師姐苦著一張臉,在他的耳邊說,「你都要哭出來了誒。」
「是東京那一次嗎?我看過你們的任務報告,那裡面沒有寫過你和她之間的事情。」諾諾的眼睛裡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那是不斷有遠處的雲飄過遮住最後的一抹夕陽,海風真是猛烈,好像要將人們纂刻在靈魂中的東西都吹散。
「嗯。」路明非輕輕地回答。他實在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聊,那一次離開日本之後,楚子航和愷撒都識趣地沒有說起那個穿著巫女服的紅髮女孩。
因為他們第一次從路明非的眼睛裡看到了那麼可怕的東西。他分明還是那麼懦弱、那麼卑賤、那麼廢材的一個人,可眼睛裡時刻都藏著好像要撲出來咬人的獅子。
諾諾還是擁抱著路明非,像是一個母親擁抱她的孩子,那麼溫暖,那麼包容,抱得那麼緊。
「師弟,你還記得嗎,上一次也是在三峽,我們一起進入青銅城,在上浮的過程中,龍王的尾刺貫穿了我的胸膛,是你救了我誒。」
「嗯。」
「可你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這件事情,我找了你很久,甚至一度以為是愷撒救了我。」
「那時候我是個廢柴嘛,說出去了也沒人會信啊。」路明非撓了撓頭髮。
「還有那一次,在學校後山的山頂上我們看到的那場煙花,也是你送給我的對嗎?後來新聞部的人在論壇上說那是愷撒給我的生日禮物,可愷撒否定了這個說法。」
「嗯,是我,我的一個朋友蠻有錢的,幫我聯繫了綠森林煙花公司預約了那場煙花秀。」路明非說。
他想起了那些路鳴澤給他用過的很有意思的小秘籍或者作弊碼,大概後面都有大筆的資金在流動吧,可惜他上一次廢材到底,最終也沒能知道究竟是群什麼人在一直暗中關注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