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番外:與繪梨衣的舊夢
合肥,叔叔家那間屬於路鳴澤和路明非共有的小臥室里。
路明非和繪梨衣吃了晚飯之後百無聊賴地把兩個腦袋靠在一起從電腦上看暴風影音里路鳴澤以前下載的電影終結者。
說來這部老電影路明非其實已經看了很多遍了,可耐不住小姑娘晃悠著肩膀撒嬌時的模樣,只能陪著一起看,只是偶爾會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
叔叔家原本就是那種很有些年份的老小區,並不封閉,單元門口就是一株高大的銀杏,抬頭看的話整個一片天空都是金黃的銀杏葉子。
長街對岸來的風吹過的時候,落葉縹縹緲緲如滾滾砸下的天空碎片。
恍惚中好像有什麼人在鋪滿銀杏葉子的路上走過,路明非打了個哈欠眨眨眼,看清了那不是有人走過,而是穿著校服的男孩和女孩騎著自行車碾碎落葉風一樣在那扇小小的窗戶里掠過。
即使隔著很遠了路明非也還能聽到男孩講些不著邊際白爛笑話和女孩壓抑著的咯咯咯的輕笑。
浮光躍影春去秋來,這條路上走過多少這樣的男孩和女孩。
路明非忽然想到是不是此時此刻愷撒克里斯廷娜或者芬格爾Eva學姐就正拉著手走在他不知道的某個角落呢。
他們和他不一樣,他是要去尋找自己墓碑的人,而愷撒和芬格爾都該有自己的人生。
也許是類似的銀杏樹下,男人和女人依偎在一起走很長的路,他們一句話都不說,心中卻婉轉安寧,或許看見路邊一條流浪的小狗還會像路明非想起他們一樣想起那個已經逃亡了很長時間的師弟吧?
說來路鳴澤居然把這個房間收拾得很乾淨,抽屜里和衣櫃的隔間也沒有藏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或者不方便被叔叔嬸嬸看見的碟片。
小胖子也長大了,離家的時候還會把房間收拾乾淨。
路明非還看見過表弟的照片,如今真是長成個大胖子了,那張照片就掛在客廳里,是叔叔一家在奧斯汀大學的合影,嬸嬸一臉的得意,卻並不顯得小人得志,反倒是有些雲開見日的感覺。
「明非,我和你嬸嬸去上海談生意,今天晚上和明天應該都回不來。」叔叔在外面喊,「冰箱裡有切好的五花肉,燜豬蹄子在高壓鍋里,米飯也淘好盛在電飯煲了,旁邊我還放了剛好夠的水,你們明天中午做飯把水倒進去摁開關就行。」
「好,叔叔,要我開車送送你嗎?」路明非扯著嗓子喊。
「不用,我叫小楊在樓下等著了。」小楊是叔叔請的司機兼跟班,人高馬大膀大腰圓凶神惡煞,手裡總握著加長的黑傘,讓人覺得這傢伙會從傘裡面抽出來一支湯姆遜似的。
「路谷城還有呢,錢,伱把錢放哪兒了?」嬸嬸壓低聲音不讓房間裡的路明非繪梨衣聽到,可這兩個人耳朵尖著呢,就跟倆超級雷達似的。
「人明非帶女朋友回家,出去玩身上能沒錢啊?你得給他說錢放哪兒了啊!」嬸嬸還在絮叨。
叔叔豪爽的笑聲隨之響起來。
「還有啊明非,我在鞋柜上給你壓了點現金,現在你們小孩出去玩身上沒給錢也不好意思,朋友之間吃飯大方點,出門的時候你就帶上,不夠再給我打電話,我給你轉帳。」
路明非一愣,咧嘴笑笑。
「好,謝謝叔叔。」他說,踢踏著拖鞋走到門口目送叔叔嬸嬸離開。
「這孩子,一家人還見什麼外!」嬸嬸白了路明非一眼,拉過叔叔的手看了眼手腕上的百達麗表,「哎喲哎喲要誤點了,快走老路!」
「別急,小楊知道一條近道兒……」叔叔一邊往自己腳上套皮鞋一邊笑容滿臉地看向路明非,
「明非你想和高中同學聚聚的話可以去咱們家的足浴城,小龍蝦管夠!」
「行了別吹你那下海妹打工的地兒了,走走走……」嬸嬸拉著叔叔往外走。
「什麼下海妹,還不是為了給她們一個溫暖的家。」……
砰的一聲防盜門在路明非面前關上,那對夫妻吵吵鬧鬧著逐漸遠去,直到最後他們的聲音都散了,偌大的、被叔叔打通了整層樓的大平層忽然變得寂靜,只剩下臥室里繪梨衣看電視的背景音和男女主對話的聲音。
風吹著百葉窗沙沙作響,昏黃的光像是女孩的柔荑那樣撫摸這個熟悉又顯得陌生的家裡的一切,路明非看著緊閉的防盜門,許久之後嘆口氣踢踏著拖鞋回了臥室。
如今叔叔可真是發達了,成了合肥足浴之王,手底下連鎖店從城南開到城北,全省首創小龍蝦足浴套餐讓叔叔賺得盆滿缽滿。
所謂小龍蝦足浴套餐,當然不是讓你踩著裝滿了小龍蝦的木桶洗腳,而是在熱水池子裡擺上帶封邊兒的餐桌,麻辣小龍蝦嘩啦啦往上一倒,啤酒放在浮台上被服務生推著去到客人們面前,還有漂亮小妹為你剝龍蝦殼、在桌子邊為你做腳底按摩。
至於這會兒幫你剝殼的小妹幾分鐘前是不是為另一個客人搓過腳丫子那就不是路明非可以考慮的問題了,想來光膀子啃龍蝦對瓶吹啤酒的大哥們也根本不在乎。
這次叔叔嬸嬸去上海就是要擴展大城市的業務,老路家的男人立志要在祖國的大好河山開遍服務生全是漂亮妹子的足浴店,上海就是他要開拓的第一個市場。
這樣想來叔叔也算是在商界叱吒風雲的人物了,甭管你萬達老總騰訊CEO談了生意都他媽得吆喝兩聲去洗個腳,如今城裡正規的洗腳店都是他路谷城的天下,進了那金碧輝煌的高吊頂大廳誰不給他幾分薄面?
這時候電腦屏幕上正播放到施瓦辛格單手開摩托單手持短管獵槍和女機器人在公路上追逐,光影在房間中閃爍。
繪梨衣眨眨眼揚著臉看走到身邊的路明非,路明非低頭看著這姑娘光潔如玉的額頭和細細的、蜷曲的額發,伸手去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然後笑了笑。
繪梨衣也笑笑,露出排玉似的牙齒。
紗窗被穩穩地紮起來靠牆放好,風吹著落葉紛紛飄進房間,有一些落在桌子上,有一些落在地板上,還有一些灑在繪梨衣的腦袋上。
路明非拂去她頭頂的落葉,順手摸摸繪梨衣軟乎乎的耳垂,摸索到一條微冷的娟細墜子。
繪梨衣撅著小嘴睜大眼睛瞪著路明非,鼻腔中發出哼哼的聲音。
那條墜子的末端掛著銀色的四葉草。
是分別的時候諾諾給繪梨衣戴上的,說只要路明非看到這條耳墜就會想起自己,這樣他們就算遠在天邊也總能掛念對方。
看見繪梨衣確實會讓路明非想起師姐,即使已經朝夕相處了那麼長的時間他有時候還是會分不清她們誰是誰。
「出去轉轉吧,去看看蘇阿姨。師兄以前告訴我說如果有一天他死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那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媽媽。」路明非一邊說就已經一邊披上了薄外衣。初秋的合肥白天還不算冷,可一旦太陽落了山晚風吹起來,穿短袖的男人們哪怕火氣再旺也得打個哆嗦起一胳膊雞皮疙瘩。
繪梨衣一聽可以出門眼睛都變得閃閃發亮起來,像只不安分的小狐狸似的裹著睡衣露出細細白白的小腿和伶仃的腳踝跳上房間靠牆那張叔叔才買回來的雙人床。
「轉過身去不許偷看!」小姑娘跪在亂糟糟的被子上,兩隻小巧粉嫩的腳丫子張開,纖白的手撐著身體前傾,呲著牙擺出一個鬼臉威脅路明非,路明非舉起雙手聳聳肩背過身去。
蛇歧八家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終於自由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是年輕女孩,臉蛋好身材好性格也好,有足夠的資本和喜歡的男孩撒嬌搞怪。
路明非在自己的耳朵里塞進藍牙耳機聽歌,手機里播放的居然是童聲版的梔子花開,調子悠揚平淡,卻又莫名的有些哀傷。
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去看望蘇阿姨,路明非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麼跟師兄家裡交代這些日子他一直了無音訊的原因。
只不過長時間憋在家裡有些悶得慌,他想出去走走。而且這安穩的時日可能也不長了,學院的獵犬們大概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從沒往北去,而是直接來了中國的南邊,接著就是成群結隊的斬首者了吧……
可能很快就又要過上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是該趁著少有的閒暇去看看那個在師兄口中有些孩子氣的女人。
過了好一會兒身後才傳來繪梨衣的聲音,她用有些歡欣的調子說「好了。」
「那我轉過來咯。」路明非說,這時候夜色漸暗,昏黃色的天光透過銀杏的葉子和枝丫投下來,斑斑駁駁像是在書桌上撒了薄薄的碎金。
路明非轉過身去的時候小丫頭正料峭地背手站在他的面前,身子微微前傾,骨肉勻亭玲瓏浮凸,纖細的脖頸和漂亮的鎖骨像是在電腦屏幕散出來的燈光下流淌著明亮的溪流,淡淡的白檀木香從那頭柔順的長髮里沁出來。
繪梨衣眯著眼睛淺淺的笑,嘴角有淡淡的梨渦。
這大概就是她和諾諾唯一的區別了吧,諾諾笑起來的時候豪邁灑脫,像是當年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時候也有她一份兒,而繪梨衣笑起來溫婉內斂,讓人想起古代那些久居深閨的少女。
「好看嗎?」繪梨衣伸出蔥白似的手指頭點了點路明非的額頭,路明非摸摸鼻子清了清嗓掩飾此刻的尷尬。
她穿了深色的薄針織衫,下身則是百褶短裙和恰巧能到膝蓋下方的黑色緞面襪,腳上蹬著從源氏重工帶出來的手工定製的亮面小皮鞋。
這樣的繪梨衣芭蕾舞者般在路明非面前旋轉,半透明的裙裾盛開的花一樣跳躍,浮光中女孩纖細的大腿是素白的色澤。
「很漂亮,走在街上不知道要讓多少男人挪不開眼睛了。」路明非颳了刮繪梨衣的鼻樑,順手從一邊的晾衣架上扯下來一頂巨大的男士鴨舌帽扣在女孩腦袋上。
帽檐的陰影輕輕鬆鬆就蓋住了她漂亮的眼睛,繪梨衣也不反抗,就從陰影中抬起眸子去看路明非的臉。
「再戴個口罩就好了,沒人能認出我們來。」路明非聳聳肩,雙手抄在褲兜里向外走。
繪梨衣小跑著追上來,大大咧咧抱住男人的胳膊,樹袋熊似的晃來晃去。
「我想去叔叔的店裡吃麻辣小龍蝦。」繪梨衣說,聲音像是從鼻腔中發出來一樣酥酥軟軟的。
繪梨衣看上去有些呆萌,可在路明非看來她其實是大智若愚,總是能想到辦法把自己治得服服帖帖的。
比如現在,她只要撒個嬌就能讓路明非去把她想吃的任何東西給買回來。
「你不能吃太辣,臉上會長小疙瘩。」他嘆了口氣。
「知道知道,我只吃一點點。」繪梨衣用食指和拇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把那個小小的縫隙放在自己的眼睛前面透過它去看路明非。
鞋柜上果然有叔叔留下來的鈔票,都是些整數票子,好幾十張。
路明非想起以前叔叔讓他跑腿買個醬油都只多給一點點,不由又有些感慨。
單元門口居然蹲著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貓,看上去很乾淨,大概是被貓媽媽留在這裡的。
路明非把它拎起來,這畜牲就溫馴地在他懷裡趴著,用爪子抹了抹臉,竟像是要睡覺的樣子。
「是小貓!哥哥以前不許我養寵物呢!」繪梨衣很興奮。
她探手把小貓抱了過去,撓著它的下巴,小貓就咪咪咪叫著左閃右閃地不安分。
繪梨衣又蹲下來拎著它的兩條後腿,小貓只好兩條前腿撐在地下,這樣就算它想撓身後的人類也辦不到。
繪梨衣往前一推它只好往前踏幾步,往後一拉又驚惶地退回來,倒像是一架小推車。
繪梨衣發出淺淺的笑聲,從坤包里找到牛肉乾撕開餵給小貓,小貓就趁著這個機會兩條後腿一蹬,叼著牛肉乾掙脫了繪梨衣的掌握一溜煙地跑向了長街對面。
繪梨衣驚叫一聲想去追,路明非就拉住她的手,這時候小貓已經只剩下一個黑白色的小背影。
另一個黑白色的大背影從一株銀杏的影子裡跳出來,和小貓互相舔了舔毛,小貓鑽進大貓肚子下面吮吸幾口奶水,又撒著歡兒的跑開,大貓就像是優雅的婦人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兩個影子搖搖晃晃地走進昏黃的路燈下面,然後鑽進燈照不到的陰影中,終於消失不見了。
「真好。」繪梨衣說。
路明非摸摸她的腦袋,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