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327.真紅之土
2010年11月13日,東京時間上午6:31。
路明非正在和昂熱進行任務開始前的最後一次通話。他的權限等級高於終身教授、等同於院系主任,施耐德沒有權力對他進行行動指導,在對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滲透行動中能對他進行行動指導的人只有校長。
「……守夜人的鍊金道具和鍊金矩陣向來很靠得住,多摩川下面的那條地下河裡一定藏著些什麼東西。」
昂熱的聲音平靜,像只是在跟路明非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邊正伴著蜂群般的嗡鳴,顯然正處在那架頗具傳奇色彩的私人飛機斯萊普尼爾號上,
「我們的秘書小姐攻破了蛇歧八家的防火牆,得到了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的鑽井進程日誌,負責這項作業的櫻井雅彥預計今日午間能貫通富含鐵離子的赤鬼川洞壁,將那條河與那條河裡的東西引入多摩川附近臨時開掘出來的人工蓄水池。」
Eva是計算機領域的無冕之王,輝夜姬在這個瑩藍色的女孩面前不具備反抗的力量。
路明非捧著自己研磨的咖啡豆衝出來的熱咖啡,只喝了一口就戴上了痛苦面具。
夜裡他滿打滿算只睡了三個小時,雖然作為貨真價實的S級路明非的肝臟功能和心臟功能都強大得離譜,可終究有些精神萎靡。
他的記憶力還算不錯,恰好在另一個世界他又熟讀東京任務報告的每一個細節。
櫻井雅彥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在蛇歧八家的地位不算高,只是一個相對邊緣的人物,否則也不會淪落到被塞進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這種完全脫離家族核心業務的團隊中去滿東京挖井。
他的言靈並沒有記錄,大概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戰鬥型言靈,可在赤鬼川發掘出大群鬼齒龍蝰的時候櫻井雅彥並沒有撤退,而是像個真正的英雄那樣用自己的身體為牢籠,將那些地下的魔鬼封印在貫通兩川的深井中。
而也正是那大群的鬼齒龍蝰,讓赫爾佐格確定了多年前白王真正的埋骨之地究竟在何處。
千年來,畸變的龍血亞種八岐大蛇就靜靜地蟄伏在那片赤紅色的土地之下,每一對蛇眼都燃燒著貪婪的光,窺伺人間四方的土地,在熔岩與冰水的交匯中磨牙吮血。
「學院希望我做什麼?」路明非問,他捧著苦得要命的黑咖啡望著窗外發呆,天空中那些淺灰色的雲塊徹底匯聚到了一起,所有的水滴都凝結了,但落下來的並非是雪花,而是細碎堅硬的冰渣子,像是紛紛揚揚的鹽晶。
窗戶上、刮成白色的外牆、種著櫻樹的露台,整個世界都在響起沙沙的聲音。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冰晶中東京這座城市的光火都被折射了,路明非看不真切,只覺得眼睛裡都是模糊的火河。
他披著厚厚的大衣,恆溫系統保證了房間裡的溫暖,卻並不能徹底驅散寒冷。他想八岐大蛇也是蛇的一種吧,蛇都是冷血動物,這麼冷的天應該在冬眠才對。
這樣想的話說不定他真能趁著那頭怪物般的東西沉睡的時候剁下它的每一顆頭顱,用命中注定終結諸王的七宗罪徹底摧毀名為聖骸實則只是一條寄生蟲的……白王骨血。
忽然路明非又微微打了個冷顫,他想起東京這幕大戲已經上演到了真紅之土的階段了嗎,這是否意味著終局就在眼前?
他蜷縮在沙發里,大衣下面是加絨的黑線條格子白襯衫,最上方的三顆紐扣並沒有繫上,借著露台昏黃的燈光,可以看到路明非的鎖骨右下方有一個小小的海螺標誌。
像是刺青,又像是某種胎記。
隔著巨大的落地窗路明非開始看窗外的雪,細碎的冰晶打在窗戶上,玻璃上既有光火璀璨的東京,也有路明非自己的影子。
那些燈火輝煌的灰白色大廈像是被點燃了樹枝的參天古木,這座城市忽然就有點像是恢宏的神代被君王的怒火點燃一望無際的森林。
那麼恢宏,又那麼寂寥。
「你們的任務並不複雜,只要確定那些日本人從地下挖出來了些什麼就行。」昂熱漫不經心地說,「那附近的信號干擾太強,而且蛇歧八家對施工現場進行了叢林迷彩偽裝,我們的衛星沒辦法直接進行實時監控。」
「我有個朋友說日本這個國家其實是建立在另一個國家的屍體上的,神代的遺蹟就埋藏在這片土地的一百米到三百米深處,東京的黑道們在爭搶地盤的時候地下那些不甘的亡魂正在無聲地吼叫,國會議員們為了幾百萬美元的經費爭吵個不停的時候神正漫無目的地行走在神國的廢墟中,他偶爾將目光投向地上,只想著要摧毀這個國家,摧毀這個世界……」
路明非狠狠打了個哆嗦。
昂熱這麼說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真的正在被某個古老的幽靈注視著,那個幽靈的眼神是那麼怨恨和不甘,胸膛還有十字形的刀傷。
冰海殘卷記載黑王曾以無上偉力摧毀了白王,把她釘死在擎天銅柱上投入咆哮的冰海深處,隨後在冰封的海面上劃下了長達一百公里的兩道裂痕,裂痕縱橫交錯,形成巨大的十字,命令來自兩極的洋流改變方向匯聚到那片冰海,把那片海變成世界上最寒冷的海。那是為白皇帝設置的「處刑之地」,一切生物被禁止進入,連魚群的洄游都要改道;那片海被封凍了六個紀元,永遠不見天日,在那六個紀元里,歐洲大陸上的皇族向北方眺望,都會看見通天的銅柱從冰海中升起,處刑之地的上方永遠瀰漫著黑雲,咆哮的暴風雪不斷地加固著那個冰囚籠。
十字形的溝壑不僅僅撕裂冰封的北海,也撕裂了在神的族群中僅僅稍次於黑皇帝的祭祀,白王。
「這個國家的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連他們的人民都住在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超級火山山腳下,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也時刻有滑進海溝裡面的風險,如果神回到這個世界,他第一時間就會摧毀這個曾經背叛、囚禁他的國度吧?」昂熱發出歡快的笑聲。
昂熱對日本神話和蛇歧八家的家史研究很深,某個校長不願透露但路明非心知肚明的朋友顯然對出賣自家的絕密資料沒有絲毫心理負擔。
蛇歧八家家史記載在白王被冰封的那六個紀元之中,名為伊邪那岐的人類潛入那片禁忌之地得到了聖骸,後來伊邪那岐的後代須佐之男被聖骸蠱惑,融合了聖骸之後龍化為新生的白王八岐大蛇,他的另外兩個後代天照和月讀模擬出滅世級言靈歸墟和滅世級言靈濕婆業舞,殺死了新生的白王並封印了依舊沒有死去的聖骸。
白王歸來的時候一定會報復蛇歧八家,因為他們是天照和月讀的後代,日本也會被殃及。
路明非沉默片刻,「如果是我被殺死囚禁一千年一萬年,那我回來的第一件事情也是他媽的毀滅世界啊……」他說。
「所以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昂熱吹了個口哨。
路明非遲疑了一下:「毀滅世界?」
「不,阻止有什麼東西想毀滅這個世界。」昂熱的聲音有些震驚,「等你們在東京的學習任務完成回到卡塞爾學院之後我會幫伱預約富山雅史的心理輔導,明非我很懷疑你是否有反人類傾向啊……」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不想理你……」路明非有些語塞,
「而且我打不過神。」
路社長委實相當誠實,以他目前的水準,就算再次進入四度暴血、開啟龍骨狀態,也根本沒機會碰瓷初代種級別的目標。
每一次他能和奧丁那樣的對手過招,那都是仗著有小魔鬼在背後撐腰。可路明非心中有種預感,像是某個不斷靠近的陰影,又像是洶湧而來的狂濤,他想或許這一次路鳴澤不會再幫他了。
或者說,這一次,路鳴澤要來取走他的靈魂了。
可路明非心裡卻也真的在思索直接在聖骸還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之前將它扼殺的可能性。
藏在幕後的那個人一定想極了得到白王的聖骸,那是登上王座的階梯,誰不想得到白色皇帝的冠冕?
鮮為人知的白王預言書中描述了那位偉大的生物君臨整個世界的「戰勝之日」。
那一天將會是白王血裔統治世界之日,白色的皇帝端坐在幾百人扛起的大攆上,他的足跡越過海洋和歐洲,去往大地盡頭紅色的高原,披掛著銅和金的侍從們為她揚起遮蔽了天空的長幡,敵人的鮮血濺落到那些高聳入雲的長幡上,要經過足足三日才流淌到土地里。他所到之處以敵人的枯骨為地基立起城池,所有的城連成堅不可摧的巨牆,從此巨牆以南都是她的皇都,被征服的一切族類都被流放到巨牆的的北方,唯有在冰天雪地中哀號,祈求著太陽早一點升起賜予他們一點點溫暖。
誰得到聖骸,誰就是新的白王。
多少野心家夢寐以求的終極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為了登上那權力至高的階梯,誰會甘於落後?
無可爭議發生在這座城市中所有的悲劇都因聖骸而起,那如果路明非在所有人發現它之前將它碾碎、徹底殺死,把白王的權與力永恆埋葬,那是不是曾發生過的悲劇都會被改寫?
「你不需要殺死神,你只需要確定蛇歧八家確實在那裡捕獲了那至高的生靈。」昂熱說,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又像是唇齒間喊著刀刃,
「我們會用核彈炸平多摩川附近的群山。」
「可那會死很多人。」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學院居然有膽魄做出這樣的決定。
往東京郊區扔核彈,不管最終聖骸和八岐大蛇是否被摧毀,龍族的秘密都很難繼續保守。
甚至路明非想也許駐日美軍的核報復立刻就會實施,他們不需要找到扔核彈的傢伙,因為所有敵人都會是報復的目標。
「我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我在1942年參加的中途島戰役?」昂熱的聲音依舊平靜。
路明非卻更加震驚。
他知道校長曾以勝利者的身份登上這個島國,並在這裡馴服了整個蛇歧八家,把當時的白王血裔當做惡犬來豢養。
卻從不知道原來老傢伙這麼生猛,連中途島戰役都參加過。
「校長你還真參加過二戰?」
「哦,不是,我是以參謀的形式參加的戰役,並沒有去前線。」昂熱說,
「不過我看到過那些美軍戰士上戰場,他們坐著皮卡從德克薩斯州一直趕到紐約港,子彈箱在車上,槍在懷裡抱著,那些軍隊裡有些人是第一次看到裹屍袋原來是黑色的,被嚇得瑟瑟發抖,還有個年輕人讓我幫他寫遺書,遺書上只寫了一句話,他說『瑪麗珍我愛你』。」
路明非默默地聽著,他能想像那個時代的戰爭是多殘忍,也能想像一場戰鬥下來會死多少人。
或許女孩瑪麗珍直到死去也沒等到那個對她說我愛你的男人從太平洋戰場上歸來。
「很多人會死,可是想想你的敵人手上沾滿的是你兄弟的鮮血,而你的父親正被一個日本人用太刀割下腦袋……死人會讓很多人害怕,可也有人激動得雙手都在哆嗦,那些人心想媽的終於輪到我了。」昂熱發出悠長的嘆息。
路明非能想像昂熱校長靠著斯萊普尼爾狹小的橢圓形舷窗枯坐,他的面前微弱昏黃的照明燈下擺放著尼克羅.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手中捧著紅茶蕩漾緩緩升起蒸汽的骨瓷杯,那雙雅利安人特有的鐵灰色眸子靜靜地凝望機翼下方淺灰色的薄雲和薄雲之下綿延如海的城市。
他的神情平靜,心跳也平靜。
可從骨子裡滲出來的怒火卻燃燒著旺盛的復仇烈焰,推著這孤高的復仇之影在這個漫無邊際的世界中苟延殘喘。
「我並不反對用核彈來炸一隻初代種。」路明非喝了口咖啡說,「在此之前如果我們真的看到了從地下鑽出來的白王,希望學院能讓我先試試。」
另一邊的老人久久無語。
「好。」幾秒鐘後他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