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268.諾諾:咱們仨兒
路明非端坐在編號為Ⅸ的荊棘王座上,雙手十指交叉,他的耳邊迴響著那部老式收音機里傳出的聲音。
管風琴演奏著低沉莊嚴的樂章,似乎並非商店中出售的磁帶記錄的聲音或者那些幽靈般遊蕩在世界上空的長波信號所帶來的曲子,而是曾在某個莊嚴宏大的教堂現場錄製的彌撒。
因為管風琴樂的背景音是孩子的歡笑聲和嬰兒的哭泣聲,讓人想起那些溫暖的、神聖的聖誕彌撒,推著餐車的神父踏入歡聲笑語的禮拜堂,餐車上用銀質的餐具盛著聖餐,人們集體歡呼起來,為了上帝的帶來和恩賜。
在這寂靜的空間中一切的聲音都被放大了,飄忽又真實,像是河面起了厚厚的霧,發出聲音的人與路明非和諾諾隔著河相互看過去。
太詭異了,真是太詭異了,那個在源氏重工里構築起這個死人國度的人,他殺死了橘政宗又把橘政宗的屍體留在這裡,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關閉那個收音機,像是料到有人會找來,又像是要無聲地展露自己的獠牙。
諾諾在路明非身邊坐下,她猶豫了一下,用兩隻手去握住路明非的一隻手掌。
他的脈搏極快,像是連續注射了好幾針腎上腺素,那對黃金瞳是兇惡的赤金色,簡直與狷狂的魔鬼無異。
橘政宗的屍體被安靜地安置在棺槨中,籠罩在屍體面部的白紗被血染紅了,濕漉漉地搭著。
路明非的思緒亂得無法理清,他不明白髮什麼什麼,為什麼好像命運的長河分出了陌生的支流,一切都變得未知,一切都好像蒙著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
這時候帶著幽幽花香的溫軟包裹他的手臂,諾諾輕輕靠上來,她伸手抱著路明非的胳膊,把腦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用那張小小的、精緻的臉去輕輕的摩挲,像是一隻安慰主人的貓。
路明非低頭的時候正好能看見那張好看的臉,諾諾一直是個倔強的女孩,從未流露出今天這樣的表情,像是個孩子。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動,伸手攬住諾諾的肩膀。
「我沒事,師姐。」他說,另一隻握住色慾的手卻汗津津的,顯然橘政宗的屍體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惶恐。
如果僅僅是一具屍體還好,路明非很輕易就能想明白其中的關鍵,無非就是狗咬狗的戲碼,弗里德里希來到東京殺死赫爾佐格,取代他成為日本黑道的王者,並繼續為赫爾佐格身後的那個組織服務。
可偏偏此時此刻還有另一個活生生的橘政宗就在外面活蹦亂跳跟著源稚生滿世界找猛鬼眾的麻煩。
這種詭異的感覺像是針一樣狠狠刺進路明非的心臟,他緩緩打了個寒戰,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在三峽夔門執行任務的時候負責下潛的是他和諾諾,因為當時原本應該負責這個任務的酒德亞紀和葉勝在上一次下潛的時候遭遇了疑似純血古代種龍類的生物,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他們通過人面活靈像進入青銅城,隨後穿過整個尼伯龍根在現實世界的延伸,從另一邊走出來。在出口處同樣遇到了和現在幾乎如出一轍的詭異事件。他們看到了葉勝的屍體。
那具屍體被包裹在潛水服中,尚且能夠辨別樣貌,胸前的銘牌也可以確認的確是葉勝。
可就在摩尼亞赫號,就在和酒德亞紀一牆之隔的隔壁,另一個活著的葉勝就在那裡,像是個死不瞑目的幽靈,又像是個不被地獄接納的惡鬼。
「師姐,你的側寫無法在尼伯龍根裡面生效對嗎?」路明非還是不死心,他想看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想知道赫爾佐格是否真的就此死去了。
那個貪婪的、瘋狂的、殘暴的陰謀家,難道會如此輕易地死去嗎,即便他的對手是暗面世界延續千年的君王們,即便他要面對的是一百年前就能用一位神的復生埋葬整個獅心會的組織。
諾諾輕輕嘆了口氣,她從路明非的肩膀上離開,托著腮歪著腦袋去看路明非。
「我很難說側寫的原理是什麼,但我在使用它的時候不需要念誦龍文,也不會引起元素的共鳴。」諾諾說,「這個能力似乎與時間或者因果相關……但尼伯龍根之中的時間是停滯的,因果也是紊亂的,所謂死人國度,原本就是沒有盡頭的彭羅斯階梯,時間空間和因果全都首尾銜接,在這裡側寫只能看到能讓人陷進去的黑暗。」
她的眼睛在燭火的映照中是瑰麗的紅色,像是暈著香醇的美酒,眼波流轉中朦朧著澄澈的霧氣,分明眼角還是鋒利,神采還是冷冷的,卻又有些莫名的萬種風情。
諾諾的顏值一直相當能打,不過她很少發揮自己的優勢,在學院裡瘋瘋癲癲想做什麼做什麼。
因為好看又討人喜歡的女孩到處都是,而陳墨瞳就只是陳墨瞳,全世界都只有她一個。
可現在諾諾臉上那些倔強的微表情都消失了,連五官都變得比以往柔和了些,有那麼一個瞬間路明非甚至以為坐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師姐而是繪梨衣。
即使無法使用側寫諾諾也依舊是那個小巫女,在她面前的是個路明非很難在心裡藏進去什麼事情,一眼就能被望到邊。
現在這傢伙臉上的表情難看得像是動物園裡野性難馴的狼,眼神兇惡得想找個人拼命。
他並不是憤怒自己無法手刃赫爾佐格,沒能親眼見到仇敵瀕臨敗亡時的絕望和瘋狂。他是憤怒宿命如怒嘯的長河,你好像改變了一些東西,可很快更大的浪濤就洶湧而來。
路明非花了很長的時間來了解那個從黑天鵝港逃出來的男人,他知道他的一切,甚至連讓曾經為極北之地效力這段往事也從歷史的碎片中挖了出來。
對上這樣的敵人雖然危險,但路明非知道自己能贏。他了解赫爾佐格勝過任何人,在他的面前那隻老狐狸沒有任何秘密。
可弗里德里希,路明非從未了解過他,更對他身後那個迄今為止僅僅展現冰山一角的組織一無所知。
面對更加強大的對手面對突然變得撲朔迷離的未來,還有擺在面前的那些似乎越來越多的謎團,多年來偽裝的堅強和穩定突然就要崩塌了。
諾諾不知道怎麼平息路明非紊亂的心情,她伸手摸摸路明非的額頭,那隻素白色的手掌微涼,傳遞出一縷似乎能讓人安寧下來的情緒。
路明非顫抖著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小小的藍色火焰從打火機的頂部升起,點燃了香菸的末端。
他狠狠地吸一口,許久之後才把這口煙吐出來,升起的輕煙中脈搏緩緩恢復了。
「師姐轉頭。」路明非輕聲說,諾諾眨眨眼,不知道這傢伙要做什麼,不過還是乖乖轉過了頭,隨後身後傳來利刃出鞘撕裂空氣的聲音和金屬割裂骨骼的聲音。
動靜過後路明非用色慾血振,將上面沾染的組織液全部抖開。「可以了。」他說。
諾諾回頭的時候看到棺材裡那具屍體被剁掉了一隻手,而路明非正將一個黑色的塑膠袋往他的裝備箱裡塞。
「我尋思著赫爾佐格以橘政宗的身份在日本活躍了二十年的時間,這段時間裡沒可能這傢伙沒在醫療機構里留下過自己的血樣。」路明非撓撓頭,色慾被他收回了袖管,臉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鐘里就恢復了平靜。
諾諾托著腮仰望他,心裡在想原來這個衰仔如今甚至能做到這一步了嗎,即使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還是能壓抑住心中的負面情緒。
「學院檢驗基因的手段很先進,恰好我和醫療部很熟,我們可以把這具屍體的基因和橘政宗以前留下的血樣進行對比。」不愧是接受過無數次生死洗禮的精英、龍血社團社長和虛空學生會主席,路明非冷靜下來後立刻想到了當前這種情況最大的可能。
此時仍在外活動的橘政宗和眼前的這具屍體,兩個人裡面只有一個是真正的赫爾佐格,另一個則很可能是影武者。
所謂影武者,一者是接受過腦橋中斷手術的克隆體,完全受本體的控制,另一者即是被控制的死侍。
另一個世界中路明非已經領教過影武者的厲害,也知道赫爾佐格手中有些很強的用以控制死侍的手段。
路明非啪嗒一聲扣上裝備箱,扣住諾諾的手腕準備離開這裡。
學院對尼伯龍根的了解在經歷青銅城事件之後突飛猛進,截止到青銅城徹底崩塌陷入地殼層,裝備部的神經病們已經就死人國度的特性寫了不少論文。
阿卡杜拉所長認為只有真正的龍王才能構建絕對穩定的尼伯龍根,其他次代種或者一些有自己際遇的古代鍊金師構建的尼伯龍根通常只能存在很短的時間。
這裡看上去不太像某位君王的領地,路明非不知道待在即將傾覆的尼伯龍根裡面會發生什麼,不過他委實也沒有要切身體會一下的想法。
他這人其實腦子一直不太好使,一遇到事情就愛緊張,緊張起來腦子就更不好使。好些年前還是衰仔那會兒仕蘭中學的陳主任說他路明非平時看著也還算過得去,怎麼一臨了考試就拉了胯,就是因為路明非一考試就緊張,一緊張以前學過的東西就都忘光了。
雖然這些年也算練得處變不驚了,可這會兒路明非覺得自己真是智商下降得厲害。說不緊張那都是假的,最多是表面功夫做得不錯。
以前伊莎貝拉給他做秘書那會兒路明非剛當上學生會主席,委員們大概是受愷撒影響太深,就想著把路明非改造成另一個愷撒。
可他路主席何許人也,在仕蘭中學當著教導主任校長和全校師生的面都敢講出「我認為一個好的演講就要和少女的裙擺一樣越短越好」這種牛逼到爆炸的話來,而今成了手握實權隨便一個文件簽下去就是好幾十萬美元的明非師兄,那公開演講自然是段子頻出騷得不像話。
可這樣親和力是有了,就是校友會那邊真有點不爽,覺得路明非玷污了「學生會八十年的貴族傳統」,伊莎貝拉就讓路明非以後少說多做,別總露出一副豬哥樣來在晚宴上見著人家女孩子的小腿就走不動道了。
路明非就是那會兒學會了偽裝自己,昂熱說明非你年紀輕輕心思就這麼深沉真和我以前不同啊。路明非心想我這哪是心思深沉,還不是他媽害怕那些已經畢業了滿世界屠龍的學生會師兄回來把我吊起來打。
說到底他路明非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卡塞爾學院甚至小半個混血種世界提起路明非來都是那誰誰誰可真出息,小小年紀就屠了龍還混上了兄弟會老大哥的位置,然後就是豎起大拇指。
可背地裡路明非知道自己其實還是個沒長大的衰孩子,只是以前趙孟華他們高看他一眼是因為他裝備了高冷炫酷吊炸天的面癱哥和開法拉利細腰長腿的冷酷姐,而如今其他人尊重他只是因為他卸掉了那些裝備反而給自己帶上了沉甸甸的過往。
此時此刻路明非正把他那顆狗腦子轉得要冒了煙,可就是找不到太多的線索和答案,他心想要是設身處地等價交換把楚子航換在這,估計師兄他早就幡然醒悟理清楚了頭緒了。
諾諾卻不知道這傢伙心理活動這麼豐富,只是仰視師弟的時候心裡突然升起來一個念頭,那個念頭就是師弟認真起來的時候真好看。
果然女人大半都是戀愛腦,另一小半隻是沒找到自己的真愛,這個鐵律連陳墨瞳這種紅髮巫女都無法逃避。
「這裡接收不到信號,也不知道師妹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路明非嘆了口氣,他拉著諾諾回到門口,看向那條深邃的通道,尼伯龍根中微弱的光把他的影子牽得好像有幾十米那麼長。
「赫爾佐格的事情我們還需要回去調查一下,師姐伱的側寫真是太重要了,要是上一次你也在身邊就好了。」路明非緊張起來的時候不但腦子不好使,還愛喋喋不休,只是如今他已經很少說爛話了,一是不符合他如今的人設,其二就是因為諾諾估計不能理解他的梗。
「不過想想師妹應該沒問題,東京應該沒人能傷到她……」
「喂,路明非。」諾諾原本定定地望著路明非,此時她突然主動挽住了男人的手臂。
「嗯?」
「要不然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唄。」諾諾囁喏著說,顯然說出這種話來連小巫女也有些臉紅羞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