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237.正義與自由
「大人比我們這些在黑暗中掙扎的人更加值得活下去,龍王的身邊有您的位置,您是能看到黑暗盡頭破曉的人。」
「很感謝命運能讓我們這些不被饒恕的惡鬼遇見您,是您將尊嚴賜予了我這樣卑賤的人。」
「我很想看到我們能自由地走在太陽下的那一天,可惜不能如願了,我犯了很多錯,也造過很多的罪孽,天照命不會放過我的。但是您不同,龍馬大人的手上還沒有沾過無辜者的血,您可以跟隨在我的身後,由我來殺出一條逃生的路!」
加藤弘一抖了抖自己的衣襟,從身邊的縫隙中挑出狹長的刀鋒,刀光像是月下的孤泉倒映那雙眼睛和肅穆的、全然看不見恐懼的臉。
那居然是一個孩子的面孔,似乎僅不到二十歲,在許多國家這個年齡的男生都還在學校里念書,東京國立大學中這個年齡的孩子也還沒有接觸過真正的社會。
但在這個繁華富裕的國家的陰暗面,如加藤弘一這樣在這個年紀就必須無時無刻面對死亡的例子不在少數。蛇歧八家數百年來一直在無休止地迫害、追殺這些對家族來說堪稱恥辱的墮落者,卻似乎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鬼也渴望陽光下的世界。
加藤弘一來自一個很普通的日本中產家族,他的父親為一家漁產公司工作,是個很純粹的普通人,一輩子都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最真實的那一面。
他的母親來自龍馬家,血統並不優秀,甚至沒有資格讓家族對她委以重任,只能在她從大學畢業之後通過家族的基金會撥出一筆錢以資助其進行創業或者投身任意一個行業。
櫻井小暮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加藤弘一時的場景,那已經是在四年前了,當時的加藤弘一十四歲,血統覺醒後失手殺死了在他就讀學校的一個男生。
十四歲的加藤弘一被嚇壞了,不敢回家,離開學校之後四處躲藏,然後被本家的執法隊找到並帶到了家族出資建設起來的關愛學校。
櫻井小暮記得那所學校位於神戶的山中,四面都是堅厚的石牆,石牆上張開通電的鐵絲網,還有穿黑西裝的魁梧男人們提著電擊槍在牆下巡邏,暗無天日和壓抑成了那座建築的主旋律。
類似的學校是明治維新之後開始在蛇歧八家內部建立的,來自西方的先進思想不但在改變當時的幕府和武士階級,也同樣影響著藏在暗面的的皇。
從久遠的古代便存在的黑牢制度因為嚴重傷害人權逐漸被廢除,直到今天,能夠將血統不穩定的混血種看管直到確認不會對社會造成負面影響的關愛學校已經徹底取代了黑牢所能起到的作用。
本家的關愛學校一直是猛鬼眾的重點關注對象,這個組織的成員有超過五成來自這些學校。
但是每一所關愛學校對本家來說都是戒備森嚴的監牢,幾十個監牢分布在日本這個國家的每一個角落,執行局的精銳總是將他們的視線更多得放在這些地方。
猛鬼眾的力量無法與蛇歧八家媲美,他們沒有能力組織起有效的襲擊去通過關愛學校獲得更多的有生力量。
而這些學校所在的位置通常了無人煙,憑藉著沒有接觸過外界的孩子很難在沒有得到幫助的情況下獨自一人走出大山。
在加藤弘一所在的那間學校也曾經有不願意一生中最美好時光全部浪費在這裡的孩子通過挖地道和裹著絕緣布翻越圍牆逃離的方式試圖脫離本家的掌控,但他們的下場都不算好。
靠絕緣布翻越通電圍牆的男孩在深山中迷路,本家的救援隊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渴得脫水了。
挖地道逃走的孩子沒有那麼幸運,救援隊找到他的時候距離他的逃離已經超過兩個星期,那個孩子已經因為食物中毒和食物中毒引起的水樣便導致的缺水性休剋死去多時,屍體都已經開始腐爛。
加藤弘一還記得自己在關愛學校的那幾年是何等的失落,看不到希望,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填寫從鐵門下面的縫隙里塞進來的表格,表格的內容總是不一樣……你是否會忽然激動起來控制不住自己?對學校中的異性或者同性是否產生過興趣或者欲望?會不會有什麼時間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都滿是惡意?當你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的時間會怎麼發泄出來?
這些問題完全在踐踏加藤弘一身為一個人類的尊嚴,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動物園裡被保育員們強行和母猩猩關在一起的金絲猴,你不願意和母猩猩交配可一群保育員就在外面看著,伱不去做他們就用鞭子抽你的脊樑,抽得你跪下來為止。
學校里的老師說加藤弘一隻要好好填寫表格認真學習知識,一定可以在高中畢業的時候離開的。可是那些問題里也滿是陷阱。
如果你回答你對學校里的異性或者同性毫無興趣也提不起欲望,執行局的人會認為你的心裡藏著比性更加危險的東西,比如某些嗜血的欲望或者殺人時的快感,畢竟加藤弘一原本就是因為失手殺死了同學才被送入了關愛學校;或者不管你怎麼回答當你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的時間會怎麼發泄出來這個問題,你在一個月內的檔案都會被貼上黃色標籤,因為任何原因的情緒失控都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評分的標籤是執法人打出來的,會和體檢結果一起被傳真回執行局的本部,也就是作為如今蛇歧八家行政中樞的源氏重工。只有綠色的標籤才算合格,黃色和橙色的標籤則意味著依舊對社會存在巨大危險。
很少出現的紅色標籤則是關愛學校中最令人恐懼的東西,執法人一旦為某個孩子評分為紅色則意味著極度危險隨時失控,執行局會在三天內派遣專業的團隊進行複查,核實之後則會進行消除行動。
消除其實是一個相當中性的詞彙,可被用在人類身上的時候則意味著被殺死。
本家和本家的正義就像是高懸在天空的太陽,不遺餘力地照耀整個世界,把所有的邪惡、陰暗和不堪都照得透亮。
加藤弘一有時候會想也許有一天自己受夠了這樣的生活他就會主動讓執法人對他的血統評級誤判為紅色吧,那樣他就真的自由了,那樣他就真的不用再害怕了。
他就這樣在神戶山中的關愛學校生活了兩年的時間,這些日子裡只有一個名字是櫻井明的校工願意親近他願意幫助他。
有時候加藤弘一會把自己那些消極的想法分享給那個叫櫻井明的大男孩,據櫻井明說他自己的評級一直是綠色,執法人說他只要這樣保持下去很有希望在四十歲之前離開這裡。
有一天加藤弘一的爸爸和媽媽都不再來看他了,新來的執法人說他們搬去了北海道,重新生了一個孩子,還給加藤弘一看了那個孩子的照片。
執法人走後加藤弘一就一個人躺在學校後山下面的草坪深處,看著眼前四四方方的天和天上被風吹著遠離的雲。
「誰願意讓自己的人生就這樣被界定呢,我們這樣的人也該看看太陽下面的世界啊。」那天后不久就有個女孩找上了他,她穿著白色的和服,乾淨得像水,明媚得則像是陽光。
學校里最漂亮的女人是一個叫奈美赤的老師,很多男生都會把她當做自己的幻想對象,加藤弘一雖然不會做那種奇怪的事情但也承認奈美是這裡最受歡迎的異性。
但在這個穿白和服的女孩面前奈美就像是村子裡最平平無奇的婦人,一下子就變得黯淡無光了。
她說她是櫻井明的姐姐,她叫櫻井小暮,她是來接加藤弘一離開的,他有天賦也有毅力,不應該在這樣的地方虛度歲月。
「你是從阿明那裡聽說我的嗎?」加藤弘一問,他和櫻井明是很好的朋友,他們會互相稱呼對方的名字而非姓氏。
但櫻井小暮只是微笑著搖搖頭,她倒提著一把櫻紅色的長刀站在牢籠般的鐵房子門口,居高臨下地去看加藤弘一,似乎流動著水波的眼睛裡看不到鄙夷也看不到畏懼,居然很溫柔,溫柔得像是姐姐一類的東西。
「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我的弟弟了,我找到你是因為我們一直在關注你。有人覺得你很棒,你能向強權揮刀,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殺死自己,我們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櫻井小暮向前走了一步,徹底進入了加藤弘一的房間,她環視四周,雖然空間很有些狹窄,但是很整潔,加藤應該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每天都會打掃房間。
「離開這裡你能獲得很多東西,力量、金錢、權力……」
「那我能獲得自由嗎?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爸爸媽媽,還想去北海道的海邊好好游兩圈。」
櫻井小暮愣了一下,她忽然輕聲地笑起來,加藤弘一就靜靜地看著那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女孩,直到她笑累了停下來。「當然可以,你想去哪裡都可以,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她平靜下來,淡淡地說。
「你們是猛鬼眾的人吧?」加藤弘一問。
櫻井小暮的瞳孔縮了縮。
「執法人有時候聊天的時候會說到你們,我的聽力,」加藤弘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比普通人更加敏銳。他們說你們是惡鬼,要顛覆現有的秩序和一切美好的東西。」
「你可以這麼想,但有時候走投無路的鬼更加值得信任。」櫻井小暮說。
「我不是鬼,我殺死那個人是因為他一直在欺負學校里那些怯懦的孩子。」加藤弘一垂著頭,眼帘也低垂著,「那種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對正義的褻瀆。」
「真是幼稚的發言。」
「有時候幼稚的人更能貫徹正義。」加藤弘一說。
櫻井小暮笑笑,她朝著坐在架子床上的加藤弘一伸出手,「那麼你願意跟我走嗎,幼稚的……加藤弘一?」她問。
加藤弘一猶豫了很久,當他終於站起來的時候那雙瞳孔里流淌著甚至連櫻井小暮也覺得驚艷的金色。
「好。」他說,「我不在乎力量也不在乎金錢或者權力,但如果你們能給我自由,那我跟你們走。」
——櫻井小暮坐在后座沒有動彈,她歪著腦袋去看開車的男孩,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加藤弘一的氣勢立刻委頓了,他嘆了口氣,卻還是緩緩地抽刀出鞘。
周圍全是執法局的人,這些年來加藤弘一接受了嚴苛的訓練,但他深知這些人的恐怖。猛鬼眾的手裡掌握著能夠讓鬼們的血統被激活的進化藥,但執行局總是能狩獵他們。這些人是處決世間一切惡的化身,他們的手段極盡凌厲風格極度血腥,甚至能從石像嘴裡拷問出秘密,有傳言說就算是組織中最強大的龍王遭遇複數位的執法人也會被處決。
而現在包圍他們的執法者數量超過二十個,他們虎視眈眈,手裡的長刀滲透著血腥的味道。
直升機旋翼撕裂空氣的聲音由遠及近,「你想要的自由還沒拿到呢,現在還不是去死的時候啊。」櫻井小暮輕聲說,她按下了手中某個裝置的按鈕。
「有些東西是比自由更重要的,其實阿明知道你會來找我,他讓我保護好你,照顧你,我答應過他。」加藤弘一猛地推開車門,圓形的巨大光斑從從盤旋的三架直升機上照下來,光柱中細小的灰塵翻滾,加藤弘一就站在這些光柱交匯的地方。
他拔刀出鞘,「龍馬,櫻井小暮,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他說。
「可別是在這種時候要向我告白哦,這種事情得有儀式感啦。」櫻井小暮掩著嘴,從車裡鑽了出來。
「謝謝你。」加藤弘一沒有去看身邊明媚的女孩,他輕聲說,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自由的希望。」
他從腰際拿出深紫色的藥劑,那東西在揮灑的光芒中流淌、閃耀,像是瑰麗的寶石。
櫻井小暮的瞳孔猛地收縮。
「為了幼稚的正義。」加藤弘一捏碎了藥劑的頂端,然後仰天混著玻璃碎渣一起飲盡了藥液。
迎面而來的刺眼的光照中,某個穿著黑風衣的傢伙踏浪而來!
加藤弘一瞪大了眼睛,那個人的速度居然連他都無法捕捉!
接著就是狠狠揍在這個覺得自己已經登上人生高光時刻的男孩腹部的一拳。
「你踏馬什麼都敢往嘴裡放啊你!」路明非氣急敗壞,揮拳的時候就跟在揍諾頓似的,一拳下去加藤弘一連酸水都給吐了出來,更遑論還卡在喉嚨里的藥劑。
「這,這就是執法人的力量嗎?」
加藤弘一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如此。
路明非一拳揍翻加藤弘一,把這個滿臉臭屁的小孩塞進那倆停下的勞斯萊斯幻影后座,然後抱著雙手撇了一眼櫻井小暮,心中不由得比較起來。
果然還是我老婆們更漂亮。
路社長頗有些得意地哼哼兩聲,沉下臉來瞪著提櫻紅色長刀的女孩。
「花姑娘滴,風間琉璃在哪裡滴幹活!」路明非中氣十足地質問道。
櫻井小暮回身摸摸加藤弘一的鼻息,確認對方只是暫時昏迷後鬆了口氣,秀眉舒展莞爾一笑。「不愧是連天照命都要慎重對待的本部專員呢,果然英武非凡。」她朝路明非行了一禮。
「你最好回答他的問題。」從光柱外又走來一道穿黑風衣的身影,源稚生皺眉看一眼完全喪失意識的加藤弘一,又看向櫻井小暮,「我該叫你什麼?櫻井小暮?還是龍馬?」
「龍馬吧,我的族人應該正為我這麼個女鬼的存在而感到恥辱與羞愧吧?」櫻井小暮聳聳肩。
「至於那位大人……」穿十二單的女孩長眉微微揚起,她輕笑著,
「他不是已經到了嗎?」
話音落下,低沉的噗噗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二十多個執行局的精銳立刻應聲倒下。
路明非和源稚生都聽出來那是什麼聲音了。
使用了消音器的手槍發射的聲音。
這是一個陷阱!
櫻井小暮在仍舊盤旋的直升機投下的光柱中提起長裙盈盈屈膝:「猛鬼眾,龍馬,櫻井小暮,於極樂館恭候蛇歧八家少主良久了。」她的笑容在此刻簡直有些風華絕代,路明非歪歪腦袋,他看到那張美好的臉在氙燈的照耀下美得像是山桃花。
源稚生緩緩地環顧四周,那些原本由執行局精銳把守的據點此刻已經全部失陷,穿黑色作戰衣的男人們沉默地把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挪開不知道帶往哪裡。
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悲哀。
「天照命也會悲傷嗎?我們的同伴被你親手殺死了多少啊,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您也會悲傷。」櫻井小暮款款起身,鏗鏘的金屬交鳴聲中櫻紅色的長刀出鞘,她笑笑,「不過可惜我們沒有殺死他們,黑暗中的蛾子和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太陽不同,我們知道同類的重要,而你只在乎你的光。」
長刀豎立,「請賜教。」櫻井小暮的氣勢忽然變得冷冽了。
但路明非和源稚生居然都沒有覺得突兀,因為另一個嫵媚的人影已經出現在櫻井小暮的身後,他緩緩握住女孩的肩膀,像是要用這種方式把力量賜予櫻井小暮。
今天忙完了就閒下來了,舒服啊,我的假期正式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