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222.零
叔叔和路鳴澤倒是並不顯得拘謹,一個拉著路明非暢談這一年家裡發生的種種事情,另一個眼角餘光始終無法從零的身上挪開。路明非心說堂弟你可長點心吧世界上可不是誰都能明目張胆地偷看的,不說零大小姐那一身本事說不得在學院裡能排進第一梯隊,就說人家身後的雄厚資本兩句話的功夫就能讓你家裡去住天橋。
嬸嬸則很是沉默,不過偶爾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帶些厭惡又帶些迷惘,路老闆對這種眼神很不痛快,只想趕緊結束這場鬧劇以後再也不見。
今夜Grand Kitchen顯然是被包場了,叔叔一家進來之後就不再接客,路明非以頗為隨意的姿態倚靠著餐椅,同叔叔聊天的同時去打量不遠處那一堵壯觀的紅酒牆,酒牆是仿照法國八大酒莊設計的,製作成本超過數十萬美元。
大廳中央放著古典鋼琴,在閃耀的水晶裝飾圍繞下顯得很尊貴,讓這裡顯得雅致和奢華格調,同時對空間進行了分割,倒讓路明非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在aspasia請陳雯雯吃飯時見到的沉船酒櫃,小魔鬼說那東西也在分割空間。巨大的水晶燈從新葡京的頂端垂下,氣勢磅礴,卻只照亮了這麼一處空間。
「明非這一年在美國過得還好吧?以我侄兒的本事就算是在卡塞爾學院這種藏龍臥虎的地方肯定也混得很開。」叔叔喝了兩杯酒眼睛還是很清明,顯然對路明非的事情他還是很上心。
其實在路明非離開他們的這一年裡家裡也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情,叔叔賺了大錢後攢了不少本來要匯給遠在重洋之外的親侄子,只是路明非去了芝加哥就換了手機號,叔叔也聯繫不上他。
路明非心中一凜,心道叔叔怎麼知道卡塞爾學院藏龍臥虎,莫非也是學院秘密安排在外面的情報人員?
不過想想應該不會,混血種都是個頂個的精英,叔叔到也說不上上不了台面,但離著精英這個詞還是差得太遠。
「還是沾了老爸和老媽的關係,他們倆是學院的榮譽校友,所以才能被校方重點關照。」路明非沒有正面回答,但還是從側面證實了他確實在卡塞爾學院混得不錯這個事實。
嬸嬸一直豎著耳朵在聽這叔侄二人的對話,此時嘴角下撇就差把煩躁掛在臉上了。聽聽,聽聽說的這是什麼話,還榮譽校友,合著就我是高攀了你們老路家是吧?
「關照好啊,關照好啊,我專門去仕蘭中學問過招生辦的陳老師,說卡塞爾學院可了不得,每年都在往社會各界輸送最頂尖的人才,什麼諾獎得主什麼美國州長什麼金融大拿,明非我記得伱學的金融吧?畢業後有什麼想法?」叔叔看路明非喝完了杯子裡的酒,主動起身幫路明非倒滿,路明非有點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把杯子往叔叔那邊靠了點。
法餐都喜歡配白葡萄酒,那天和夏彌諾諾她們一起的時候是白葡萄酒,今天依舊是白葡萄酒。
倒不是什麼高級貨,大概零也知道路明非其實並不那麼喜歡喝酒,所以就隨便點了幾支,眼下叔叔正喝著的是產自法國波爾多格拉夫佩薩克雷奧良產區的Chateau Haut Bergey Blanc 2007,酒里有雪梨、白花、杏仁的淡淡木香,還有蜜餞和水蜜桃的果香,口感柔順又清新,雖然聽著像是飲料,但卻是貨真價實的葡萄酒。
法餐就是一點不好,上菜慢規矩多,路明非和叔叔大概都在搜腸刮肚想方設法緩解眼下尷尬的氛圍,很快都要無話可聊了,第一道菜終於被推了上來。居然是法國帝皇魚子醬拌雞蛋,裡面是阿拉斯加帝王蟹蟹肉、西班牙醋、配蛋黃慕斯和魚子醬,口感略發酸。
路明非吃慣了類似的東西倒是還好,嬸嬸嘗了一口就做出不耐的表情:「要我說這什麼米其林還不如我們樓下的蟹肆呢,這個季候的大閘蟹正是肥美的時候,清蒸爆炒油炸都比這好吃。」
「咱們如今也是要過上上等人的生活了,老婆你真得學著享用這些洋人的玩意兒。」叔叔倒是很有些坦然,路鳴澤則跟個無情的乾飯機器似的只顧著吃,路明非猶豫了一下把自己那份推到堂弟面前。
接下來香烤緬因龍蝦伴青豆及白菜配龍蝦濃汁和皇帝蟹肉牛油果卷,後者牛油果包裹著蟹肉,入口立即感受到牛油果的甘甜和蟹肉的鮮美。香烤緬因龍蝦伴青豆及白菜配龍蝦濃汁則最符合路明非的口味,旁邊的主廚解說紅酒是2006年份的Pomerol,來自法國普洛威頓斯酒莊,配上法式白鴿鵝肝卷伴雞清湯,吃在口中倒是恰到好處。
零也挺喜歡這道菜的,路明非吧用刀叉把自己的分給身邊的女孩,面不改色心如止水。零原本素白光潔的面頰有那麼一瞬間像是暈了晚霞,清冷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仿若春風拂過蕩漾起蹭蹭漣漪。
「明非你和這位零同學的關係不一般吧?」叔叔畢竟常年混跡於社交場合,察言觀色之下心說越發肯定這兩個人肯定關係很不一般,要不怎麼說是老路家的種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那小姑娘對明非有意思。
路明非原本正在吃甜點,法國干邑奶油配紅莓可可啫喱,莓果的酸香氣味和干邑融合出奇妙的口味,這時候差點一口把那種奇妙給噴出來。
零的餐碟中盛著檸檬慕斯糖球伴法國乳酪雪葩,糖球是吹出來的,圓滾滾很有些非常可愛,裡面還有跳跳糖,聽到叔叔這麼說也停下了動作,撩了撩耳邊的鬢髮,粉白色的耳垂在燭光的照耀下像是懸掛在枝頭的雨露。
誰都沒說話,零低著頭轉著叉子,叉子上挑著那塊法國乳酪,耳垂上的粉色很有些要蔓延到臉頰的模樣。
深吸口氣,路明非看向窗外,東京的夜景像是畫卷一樣在眼前展開,如此瑰麗也如此不可思議,人類居然可以創造出這種在古人看來宛若天國的城市,他開始旁若無人地咀嚼起自己的甜點,半分鐘後緩緩地打了個哆嗦。
路鳴澤的眼神變得很有些奇怪起來,嬸嬸則很有些警惕地看向路明非。
和路明非在一起生活了蠻長時間,雖然關係不那麼融洽但總歸是在同一個屋檐下,不管路鳴澤還是嬸嬸都知道高中那三年這個忽然開了竅的男孩在仕蘭中學有多受歡迎。
即使信息閉塞如嬸嬸也聽說過楚子航的大名,可學校里居然有人將路明非稱作楚子航第二,所有女生都愛明非師兄,鳴澤師弟則完全是個邊緣人物自帶透明濾鏡,連那些眼高於頂的老師都對路明非讚賞有加。
有時候嬸嬸去開家長會都有些懷疑人生,因為所有人得知她是路明非的嬸嬸並且在這些年一直照顧路明非的時候都會露出「真是慈愛的嬸嬸啊」的表情,然後排著隊來和她握手拍照,最好再在中間夾上一臉懵逼的路明非。
以路鳴澤的想法如果是自己這麼受歡迎那肯定化身風流小王子高中三年四處留情,可路明非每天就真按部就班只是學習鍛鍊偶爾和那個楚子航一起出去鬼混,從沒見他跟哪個女生單獨待在一起超過了十分鐘。
如今驟然聽叔叔說路明非可能和那個俄羅斯女孩關係匪淺,嬸嬸和路鳴澤都有些恍惚又有點吃味。
「叔叔你喝多了,這時候就開始亂點鴛鴦譜了。」路明非輕聲說。
嬸嬸和路鳴澤如釋重負,頗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按著嬸嬸的思路自己比不過喬薇妮、老公比不過路麟城,連兒子都比不過這個焉壞焉壞的侄兒,那總得有一項能占了先機吧。
看路明非那呆頭呆腦的模樣雖然可能挺討女孩子喜歡,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他也不太容易和人家來電吧?
這麼想的話只要路鳴澤能先找到路明非把兒媳婦領進門那就是大勝利啊。
「就是要這樣啊明非,你爸媽對你寄予厚望還把你塞進卡塞爾學院讀書,男孩子就是要以學業為重這樣出身社會才能混得開。」嬸嬸挺欣慰,這時候居然開口說了幾句話,只是臉上的得意掩飾不住。
路明非愣了一下:「我是說我和零不是叔叔想的那種關係,不過我在學院裡是有女朋友的,也是中國人來著。」說著他就把夏彌的照片翻出來給叔叔嬸嬸看,路鳴澤也好奇地湊過來。
「嚯!真漂亮!不愧是老路家的種!」叔叔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嬸嬸的表情就跟吃了蒼蠅一樣變得扭曲起來,嘟囔著說:「小小年紀不學好……」後面的路明非沒聽見,就算聽見了也無所謂。
零重新開始吃她那份甜點,情緒上沒有多大的波動,不過路明非在桌子下面拍拍女孩筆直纖細的大腿。
零有些疑惑地看過來,路明非把手機展示給她看,那上面打著兩排字。
「差不多就結束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日本,我們畢竟已經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路明非的意思是不管他對嬸嬸是感激還是厭惡都無所謂了,以他們的身份估計經此一別以後都很難再見了。
人的命運在這個三維的世界中原本就只是一條線,有些人的命運糾纏,他們就一生都在一起;有些人的命運相交,他們就只是觸碰並擦出火花,然後永不相見;還有些人的命運一團亂麻,誰都不知道他去往何處。
路明非是在那條路上走過的人,他有一種預感,自己的命運冗長而顛沛,看不到結局,但想來應該是在死在尋找某些答案的跋涉之中,他的墓碑上不會有叔叔嬸嬸的名字,他的葬禮上那個有些苛責還讓人厭煩的中年婦女沒有機會上去致辭。
叔叔嬸嬸的命運是門外的,他們原本就註定不該有多少交集,是那可笑的血緣讓這群本就在兩個世界中生存的人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
很多年前路明非就釋懷了,在東京,在那天的晚宴上,他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做嬸嬸都不會滿意,他已經知道在她的眼中本身就是個錯誤。
既然本身就是個錯誤那為什麼還要再見呢,徒增煩惱而已。
零靜靜地打量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眼帘垂下來,瞳孔里沒有那些神采奕奕的光,只是透著些許疲憊。
零摸摸男人的手背,她的體溫居然很低,像是涼透的水,像是在慰藉身邊這個忽然疲憊起來的傢伙。
叔叔一家來東京並不是老闆安排的,事實上的原因和叔叔所說的一樣,路鳴澤考上了奧斯汀大學嬸嬸擔心他拿不到簽證所以先出國旅行一遭。但他們在這裡的相遇卻的確是小魔鬼有意為之,老闆說這很有趣,能看到那些平凡的人握在掌心的權力被剝奪時的嘴臉。
嬸嬸原本掌握著控制路明非的權力,但今天、或者說很久以前她失去了這種權力。
零其實是個很擅長察言觀色的人,她能看出那個中年婦女的嘴臉有多難看,難看得讓她想起自己那個酒槽鼻想把她賣給國家科學院進行人體研究的親生爸爸,於是零也覺得坐在這張桌子邊便有些發自內心的牴觸。
零知道路明非不好說出要離開的話,今夜的晚宴原本也只是路鳴澤開的一個毫無意義的玩笑。她以優雅的姿勢啜飲白葡萄酒,然後用餐巾擦拭嘴角。
「更晚上我們還有一場商業活動,所以無法繼續同諸位共進晚餐了。」女孩的臉上露出稍有些公式化的笑容,燭火中眼睛漂亮得像是白金色的寶石,零伸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站起身來,
「Grand Kitchen其實不會為了做活動而發出免單券,你們拿到的那一張是社長的安排。今夜這間餐廳已經被我們包場了,叔叔嬸嬸你們的消費會全部算在社團的帳上,所以請不用拘束。」
路明非的眼神閃爍卻沒有出聲反駁。
嬸嬸的表情在此刻變得很難看卻又說不出什麼罵人的話來。
「社長?社團?」叔叔對這些名詞感到很有些新奇。
「路明非是學院中最大兄弟會的領袖。」零微微一笑,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社長每學年可以動用的私人資金差不多有四百萬美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