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175.神啟
前台那位頗有些慈眉善目的老闆娘果然在不久後為路明非送來了熱過之後用保溫袋裝起來的牛奶,一起的還有打包好的關東煮、罐裝可樂和一份五目炒飯。
關東煮和罐裝可樂是給繪梨衣帶的,是女孩的夜宵,想來小姑娘已然是做好了徹夜鏖戰的準備,一時半會兒應該是用不上熱牛奶了。
五目炒飯則是路明非給自己點的,說實話過了這好幾個小時他也有點餓了。混血種就是這點不好,強大的身體機能則必然也意味著加速的新陳代謝,他們總是會更容易感受到能量消耗帶來的疲憊感。
比如蘇茜,別看嫂子平時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其實認真干起飯來吃下的量能撐死一個猛男。
老闆娘把手裡東西交到路明非手裡的時候還語重心長地說什麼年輕人要控制飲食啊晚上吃太多小心脂肪肝什麼的,看來也是過來人。
路明非推開門的時候繪梨衣正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睜著大眼睛認真地看電視,紅色的頭髮像是絲綢那樣盤在天鵝絨的被子上。
窗外暴雨依舊,但可以看出來雨雲已經薄了很多,暮色的天光滲透雲層隨著每一滴雨落下,檐前的滴水則像是一道綿密的銀色簾幕。
房間裡沒有開燈,但借著電視機的光路明非還是見到拼花地毯上居然堆著白色的睡衣,像是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奶油,男人的臉色變了變,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繪梨衣抬頭看向他,眼睛閃閃發光。她原本從自己的房間過來的時候還瑟縮羞怯,冷風吹得肌膚都顯出些蒼白,可這短短半個小時卻好像已經好好休息了一整天,皮膚都紅潤起來。
「你回來啦。」女孩探出一隻白皙溫潤的手掌,把寫好的紙條給路明非看。
路明非點點頭,把裝著熱牛奶、關東煮、五目炒飯和可樂的塑膠袋放在地上,指了指地上被繪梨衣脫下來的睡衣,
「你先穿衣服,起來吃宵夜,然後我陪你打遊戲。」他說,然後回身關上了門。
靠著酒店的臥室門,路明非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點燃一支煙叼在嘴裡,白色的煙霧裊裊上升,猩紅的光點在黑暗中真是亮得刺眼。
從這裡向外面看,這條街道其實並不繁華,甚至很有些年代感。大概是東京都發展起來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老街,地皮太昂貴,開發商們都無力購買或者覺得買下來大概也賺不到什麼錢,所以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獨棟的和式屋依舊是街面的主流,不過並不是那些傳統的木頭製品,大概也是水泥鋼筋產物,有些路拐角立著貼了不知道多少小GG的電線桿子,水泥杆的頂部則掛著春節時留下來的用於祈福的鯉魚旗,但已經千瘡百孔了。
很多商家的門前依舊掛著蠟染的藍色幌子,建築之間種著一叢叢的晚櫻,門口則是交替的楓樹和銀杏樹。
天氣好的時候這裡應該也有很多人,小攤販們會在巷子裡用流動小車賣關東煮和刨冰,從外地或者鄉下來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們很喜歡在這種地方享用那些廉價的美食。
繪梨衣是在日本長大的孩子,但想來幼年時跟隨在尚未掌握蛇歧八家與猛鬼眾的赫爾佐格身邊也吃過些苦,一直是被關在籠中不知春秋的知更鳥。
東京她應該是去過很多地方的,卻大抵沒來過這種如城中村的角落。
雖然是城中古舊的部分,卻也很靜謐,雨中只能聽到風聲,隔壁的俄羅斯人們應該是唱累了,這時候徹底安靜下來。
遠處的東京天空樹聳立在雨幕中,燈光系統雖然已經基本接近於完工,但還沒有對整體上色,鋼鐵的冷光逸散著,像是海市蜃樓深處朦朧的巨人骨架。
路明非正盯著雨中發呆,心中想這時候大概有不知道多少支狙擊槍正瞄準自己的心臟和腦袋,卻並不膽寒畏懼,只是默默地抽菸。
混血種最堅硬的地方絕對是頭骨,上一段時空里那個叫犬山賀的老人甚至在兩挺重機槍的壓制射擊中堅持了半分鐘,身上嵌入了十幾公斤彈頭,射擊結束後意志都還是清醒的。
這時候他身後的木門傳出咔咔的輕響,是繪梨衣正在用敲擊的方式來告訴路明非自己已經穿好了衣服。
果然,進去之後女孩已經把自己鑽進了那身睡衣里,跪坐在榻榻米上,脊背筆直,美好的身體曲線便在路明非的眼中展露無遺。
「繪梨衣伱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在任何一個男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身體。」路明非用還算輕鬆的語氣教導,他從地上把塑膠袋提起來,坐到女孩對面,摸摸她的腦袋。
繪梨衣歪歪頭。
「在明非面前也不可以嗎?」
「對,在我面前也不行。」路明非很認真地說,他一絲不苟地把塑膠袋的結解開,把用可降解塑料盒子裝好的關東煮、五目炒飯打開後分別放在繪梨衣和自己面前。
老闆娘給他們準備了兩罐可樂,不過路明非只給繪梨衣開了一罐,自己則拿了剛才沒喝完的清酒。
電視上居然正在播放迪迦奧特曼的特攝劇,路明非知道這部劇對繪梨衣來說其實更像是恐怖片,眉毛皺了皺,起身關掉了電源。
「為什麼關掉電視?」繪梨衣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這麼多年過去她確實長大了些,但很多地方還和以前一樣,到現在繪梨衣還是喜歡吃飯的時候看電視,就算這樣會把麵條送進鼻孔里也不在乎。
「那種特攝劇有什麼好看的,我給你放美國大片。」路明非說,從床腳抄起手機卻忽然又頓住了。
他尚且不知道身邊的女孩究竟是從何時歸來,或許繪梨衣的世界觀依舊混亂不堪,在她的認知中歷代高達和魯魯修在同一個時空中作戰,聖鬥士跟攻殼機動隊也是同時存在的,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給繪梨衣看一些更加光離古怪的影視作品,會不會讓她的世界觀更加混亂?她原本就是一個缺少安全感的孩子,曾有過很多次的離家出走的經歷,雖然但都只是走到源氏重工門外的十字路口就停下然後蹲下哭泣,但其實她只是一直想要驗證自己想像的世界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那時候的繪梨衣大概對外面的世界是充滿了嚮往又充滿了恐懼的,赫爾佐格把她當做登神時的聖杯,只是一個工具,自然不會告訴她這個世界如何模樣。源稚生有時候確實很寵溺她,可這種感情其實更多還是為了彌補自己內心深處因為源稚女的死去而缺失的某些東西,繪梨衣對未來的蛇岐八家代理大家長而言像是一件武器更多過像是一個女孩。
也或許在源稚生的眼中不只是繪梨衣,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武器。
他是為大義而生的人,自然也該為了大義而死,作為武器死去總好過作為懦夫死去。
路明非的思緒大概是飛得太遠了,檐上的水瀑激流發出悠遠的鳴叫,繪梨衣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她就只是看著似乎愣住了的路明非,眼睛裡倒映出的世界清晰又明亮,但以黑暗為背景,似乎除了他之外的一切事物都被虛化了。
「算了,我們還是吃過宵夜後一起打遊戲吧。」路明非笑笑,他回過神來看見面前的女孩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雙在所有人看來都呆滯又懵懂的眼睛此刻好像明亮得像是月光下蕩漾漣漪的湖面。
「好。」繪梨衣用小本子上的字條向路明非回應。
路明非起身開了燈,這時候已經很晚了,大概蛇岐八家派來的人也應該已經昏昏欲睡了,這一點溫暖的光火在幽靜的長街上居然如此明亮。
繪梨衣是個心思很單純的女孩子,說想吃關東煮就真的是很想吃關東煮,但吃東西的時候又很矜持又很有些高雅,倒像是在參與某一場規格極高的宴會,正有某個侍女在親自為她倒酒、切牛骨和鋪餐巾。
一罐可樂很快就進了女孩的肚子,路明非又幫繪梨衣開了一罐遞到她手裡,自己則小口啜飲著清酒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炒飯,雖然和女孩面對面,但視線和心思都不在她的身上,只是凝視著雨中似乎越發盛烈的天光。
雨雲越來越稀疏,繁星應該已經快等不及了。
可誰又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呢,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疲憊,深深的疲憊。這種疲憊幾乎要寫在臉上,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和繪梨衣一起吃東西的時候是很安靜的,接受過貴族禮儀教育的上杉家主當然知道應該在用餐的時候怎麼保持最優雅最有禮節的姿態,路老闆也不是當年那個吃飯吧唧嘴的混小子了。
——真要說來就算看身份他也不是配不上繪梨衣,如今諾頓的龍骨十字還在學院的冰窖里,檔案上還寫路老闆干翻了甦醒不久的大地與山之王芬里厄,整個密黨甚至全世界都得承他的情,這麼說的話如果繪梨衣真和他在一起了反而是蛇岐八家攀了高枝。
此外繪梨衣的血統並不穩定,她是蛇岐八家的月讀命,血統優異到說出的任何一個有意義的音節都是古老的神代語言,任何一個神代語言都在她的口中成為釋放言靈的媒介。繪梨衣的言靈是審判,路明非曾在夏彌的尼伯龍根中在對抗學院那些被奧丁操控的不朽者們和從奧丁所屬尼伯龍根中走出的英靈們的時候使用過這個言靈。它的效果是死亡,絕對的、純粹的死亡,對任何事物下達死亡的命令,簡直是神在世間的權柄。可繪梨衣對這項權柄的掌握並不熟練,她總會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所以她從不說話。
「明非好像有心事。」有什麼東西被遞到路明非面前,他回神,繪梨衣正定定地看著他,遞到面前的是一張紙條。
「沒有心事,只是在想明天該帶繪梨衣去哪裡玩……」路明非笑笑。
「我想去明治神宮,哥哥說那裡經常會有很多相愛的人在舉辦婚禮,我想去看看。」
「好。」
應下之後他看向繪梨衣食盒裡的關東煮,公主殿下吃東西確實是很斯文的,路明非的五目炒飯都幹掉一半了,她那裡像是才開始,蘿蔔、香菇、肥牛和滷雞蛋,還在騰著熱氣。
窗外的雨慢慢地小了,路明非指了指繪梨衣碗裡的關東煮,繪梨衣會意就拿出來一串香菇送到路明非嘴邊,路明非張嘴就咬掉一個,然後豎起一根大拇指。
八月委實算不得什麼雨季,可如果是颱風天的暴雨,冷空氣就會席捲這座城市,外面的溫度其實已經很低了,只有十多攝氏度,室內卻相當溫暖,老闆娘心很細,不但為路明非他們挑選了一間有空調的屋子,角落裡居然還有一株吊蘭,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淡淡的花香。
繪梨衣歪著腦袋把簽子上剩下的一個香菇吃掉,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像一隻倉鼠。
路明非則把自己的五目炒飯端起來狂炫,背部都弓起,眼睛從碗沿上面探出來觀察坐在自己對面只穿睡衣的絕色妹子,頗像是席地而坐的享用獵物的獅虎,但他只是始終不太習慣坐在榻榻米上吃東西。
繪梨衣把喝了一半的可樂推到路明非面前,然後從路明非面前拿走那小半瓶清酒,學著他剛才的模樣小口啜飲。
路明非愣了一下,隨後把頭埋得更深,吃炒飯的動作和幅度也更大了些。
那瓶清酒其實是很有些高檔的貨色,放在市面上能賣幾十萬日元,至於到底多少錢路明非也不清楚,反正比黑龍大吟釀要更高級,其實是源稚生讓負責遠距離保護繪梨衣的人送過來的。
口感倒是不錯,冰過之後清冽醇厚,喝在嘴裡沒什麼感覺,但後勁很足,以至於路明非和繪梨衣的臉上不知不覺都爬上了幾分酒意。
倒並不是喝醉了,畢竟除非真的空腹狂炫96度伏特加,否則世界上最烈的酒對他們這個等級的混血種來說應該都只能算是開胃的飲料,只是飲酒之後繪梨衣素白的臉上略增幾分酡紅,比起在路明非面前的嬌柔呆萌和在外人面前的高冷木然多了一些嬌憨,也平白增添了不少女人的魅力。
路明非一直在看繪梨衣,女孩也並不羞怯,只是吃自己的關東煮,啜飲清酒,然後偶爾偷偷去打量毫不掩飾自己目光的路明非。
他吃完之後衝著一旁打了個飽嗝,然後用衛生紙擦擦手,再摸摸繪梨衣的臉,一時間居然覺得少女的肌膚像是白玉般柔軟光滑,「繪梨衣真漂亮。」他說。
繪梨衣的眼睛裡立刻像是格林威治冬季陽光下樹梢的冰晶一樣閃閃發亮,少女摸摸自己的頭髮,又把纖細柔軟的手掌覆在男人仍在撫摸自己臉頰的手背上,像只小貓一樣蹭蹭他的手心。
路明非忽然意識到什麼,他慌張地收回自己的手,可忽然間白色的閃電撕裂天際的黑暗,狂躁的雷鳴像是從天空落下的神罰。
繪梨衣被嚇了一跳,她驚恐地捂住耳朵,表情害怕又呆滯。
路明非也被繪梨衣的狀況嚇了一跳,他立刻起身抱住蜷縮起來的少女。
繪梨衣原本是高挑的女孩,但此刻蜷縮起來居然小小的一團,靠在男人懷中微微顫抖。
這時雨聲更大,大概是最後一場暴雨了,繪梨衣和路明非都因為更兇猛的暴雨看向窗外,就在他們的視線移向黑暗中的那一刻,東京天空樹突然亮了起來。
午夜十二點了,這時候正是工作組對燈光系統進行檢測的時候,那座佇立在這如鋪展在地平線與天際線之間的巨大城市中央的高塔亮起了粉紅色的光。
溫暖的光如花一樣在路明非和繪梨衣的瞳孔中同時綻放,女孩的嘴唇微微張開,她的臉上震撼多過于欣喜,大概這一幕讓記憶中某個美好的片刻重新降臨。
良久,在東京天空樹的光火中,路明非緩緩鬆開懷中的繪梨衣,他們的視線慢慢向著同一個點移動,很快眸子裡便只剩下如神啟般溫暖的光暈中如記憶中一樣的對方。
視線相接之時,繪梨衣的呼吸變得沉重,她的睫毛微微顫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路明非。
她很慢很慢地用手臂環住男人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