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994寬甸將建

  萬曆元年十二月二十日,戶部尚書王國光上奏。

  「今公私睏乏山澤關市之利已竭,開納之例未停,各項搜括靡有了遺,乃於額外之,徵置之不問,夫取之本無千方不足,求諸原設一查有餘,蓋天下存留夏稅秋糧共一千一百九十一萬七千四百五十六石有奇,其初議留俱,從寬綽,除歲用外,計可剩銀百萬有餘。

  使有司歲歲如數徵足,其有餘皆必積貯,則水旱不能,災盜賊不能,為困乃今遇有兵荒,非奏留京,需則奏討內帑揆厥,所由實緣監司因循,有司姑息,以存留為可緩以,追尋為太過。

  竊謂欲國儲之充裕莫先於核存留之額數,乞行各直省,照每年所報歲入、歲用、文冊、磨筭明白,立限解部,舊額若干、支用若干、余剩若干、本折色見貯倉庫若干、拖欠若干,與部中老冊相對明白。

  臣等通融會計以後,專備本處各正項支用,其餘剩者,解送京庫濟邊,未完分數照新例參。」

  張居正把王國光的奏疏遞給魏廣德,笑道:「今年風調雨順,戶部終於是有了結餘。

  不過王汝觀也有擔心,言有司見有存留,就對應繳之稅緩交,歲徵不足,則以後也難有積貯。

  他請旨,令各省計算收支和將結餘全部抵京濟邊,善貸以為如何?」

  明朝的官員,自主權是真的大,對於地方上的賦稅有很大的發言權,特別是可以直接決定那些人要追繳,那些人可以緩繳。

  當然,正常繳稅的,那本就是當有之義,可緩繳的,往往就會一拖再拖,無所謂交不交得起,反正就是拖著不繳。

  因為一旦有大事,這些緩繳賦役很有可能就直接豁免了。

  明朝財政不足,該收的稅收不上來,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朝廷下旨催要,地方上就以民不聊生、與民爭利為理由反對,自己倒是博得民間的清名,為民做主。

  而其中官員和緩繳士紳之間的關係,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王國光這份奏疏,其實就是預計到萬曆元年有了積存,二年的賦稅怕就不好繳了。

  未雨綢繆,先把下面的余銀全部收上來,留在朝廷手裡。

  地方上沒銀子,那徵稅的時候還不按律徵收,否則地方衙門的運轉都要出問題。

  內容不多,魏廣德也沒什麼意見。

  他家的田畝,雖然地方上給了優待,反正就是算出來該交多少交多少,自己反正不會少交一個銅子兒。

  至於他是進士,私田是不是免稅,其實大明的稅太複雜,除了賦稅,還有徭役,還有雜稅。

  按照律法,徭役是要免的,賦稅和雜稅不會免。

  但是實際操作中,賦稅和雜稅大多會嘆道攤到別人的田地里,他要交的並不多,但絕對不是沒有一個銅子兒的稅錢。

  反正官府讓交多少,魏家就照此繳納,總比正常該交的少許多就是了。

  魏大官人都按照官府要求繳稅,誰還可以以各種理由拒絕、拖延朝廷的賦稅。

  不能,絕對不能。

  魏廣德快速看完王國光的奏疏,隨手遞給呂調陽,看著張居正點頭說道:「汝觀言之有理,此事朝廷宜早作打算,免得地方上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這多少還有叔大兄考成法之功勞,否則今年未必能把賦稅全部收齊。」

  魏廣德這話可不是捧張居正,往年各地徵收的賦稅,或多或少都會於拖欠,反正就是地方上收的稅錢,剛好夠地方上的支用,沒有剩餘上繳朝廷。

  而今年,各地看到要用賦稅進行考評,因為是第一年,自然不敢造次,擔心撞到朝廷的槍口上,所以沒人敢讓地方士紳拖欠稅賦。

  足額足征,這結餘就出來了。

  此時呂調陽看完王國光的奏疏,也是附和魏廣德的話。

  「次輔大人所言極是,今年稅賦能如數徵足,全托首輔大人考成法之功啊。

  他的擔心也有道理,吾意票擬可行。」

  呂調陽說出了他對王國光奏疏的態度,其實剛才魏廣德的話也表達了相同的意思。

  把銀子收上來,免得下面人又把銀子分了。

  「今年有餘,還是陛下洪福齊天,天下沒有鬧出災禍,若是以後出現水旱災荒,朝廷還要發銀賑濟,沒點積存是真的不行。」

  魏廣德又說道。

  「今日禮部報,二十七是吉日,可定為封衙這日,我已經批了可。」

  魏廣德剛說完,呂調陽又把今日他批的奏疏提了一嘴。

  「二十七封衙,是不是早了點。」

  張居正撫須問道。

  「後面幾日都沒有吉時了。」

  好吧,明朝官員放假都是看著吉時來的,可不會隨便定下時間。

  聽到沒有吉時,張居正也不說話了。

  「早就早點吧,大家都忙碌一年了,提早兩三日也沒什麼,只是可惜沒咱們的份兒。」

  封衙,也就是六部除兵部外才有的福利,兵部也會封衙,但軍國大事哪裡會等什麼節假日,所以兵部的官員依舊會上值,只是時間上沒那麼嚴格。

  相應的,內閣和通政使司也不會放假,依舊要人值班,把收到的奏疏送進宮來處理。

  魏廣德都這麼說了,張居正也只好點點頭。

  在一場持續兩日的,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萬曆元年悄無聲息的走過了。

  萬曆二年大年初一,頂著寒風大雪,在京官員又紛紛走出家門前往紫禁城,今日是正旦大朝會,是不能馬虎的。

  因為天氣原因,今日的大朝會進行的很快,萬曆小皇帝也沒有在皇極殿外廣場進行儀式,而是把朝會挪到皇極殿裡。

  雖然是宮裡最大最豪華的宮殿,可皇極殿當然也容不下所有參會京官,所以也只有四品以上官員和都察院御史進入其中拜見皇帝,恭賀正旦,行八拜禮。

  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在《皇明祖訓》里可是把整個大明朝的禮儀定的明明白白。

  按照《皇明祖訓》中的規定,「凡正旦遣使進賀表箋,王具冕服,文武官具朝服。滌寶用寶訖,置表於龍亭,王率文武官就位。王於殿前台上,文武官於台下,行十二拜禮。

  凡遇天子壽日,王於殿前台上設香案,具冕服,率文武官具朝服,行祝天地禮。若遇正旦,拜天地後,即詣祖廟行禮畢,升正殿,出使官,便服行四拜禮。文武官具服行八拜禮。」

  幸好今日沒有藩國使節到來,進獻賀表,所以魏廣德在萬曆皇帝祭拜天地和祖廟,來到皇極殿升殿後,百官只是行八拜禮。

  當然,這裡的八拜禮和民間所說的「八拜之交」還是略有不同,但又同根同源。

  八拜禮的起源和歷史背景可以追溯到周朝,在那個時代,禮儀是維護社會秩序和人際關係的重要手段,而「八拜」作為一種特殊的禮儀形式,逐漸在官方和民間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和應用。

  最初,「八拜」主要用於表達臣子對君主的忠誠和敬意,後來隨著社會的演變,它逐漸擴展到了朋友、親人之間,成為一種表達深厚情誼的方式。

  具體來說,「八拜」的儀式包括向對方行八次鞠躬或叩頭的大禮,每次鞠躬或叩頭都代表著不同的含義,如尊重、感激、忠誠等。

  這種禮儀形式在周朝時期非常盛行,並逐漸傳承至後世的各個朝代,恢復漢家文化的大明自然是照本宣科抄了下來。

  最初時候八拜還是將就長幼尊卑,而流傳到民間以後,就以「八拜之交」形容友情,變成平輩之間一種表達深厚友誼關係的表現。

  民間的八拜最早出現在宋朝典籍上,源自於宋代易學大家邵雍之子邵伯溫所著《邵氏聞見錄》一書,裡面記載:「豐稷謁潞公,公著道出,語之曰:『汝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獲已,如數拜之。」

  「八拜之交」指的是那八拜?

  按照後世流傳的說法,就是管鮑之交,源自管仲和鮑叔牙的故事。

  知音之交,則是俞伯牙和鍾子期的故事。

  刎頸之交,是廉頗和藺相如負荊請罪的故事。

  膠漆之交,表現陳重和雷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的故事。

  雞黍之交,體現了張元伯和范巨卿守信的故事的。

  捨命之交,羊角哀和左伯桃的故事,展現了為了友情可以犧牲生命的崇高精神。

  生死之交,好吧,就是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故事,是忠誠和承諾的典範。

  忘年之交,孔融和禰衡的故事。

  「八拜之交」的具體內容和儀式非常繁瑣和莊重,在行禮時,行禮者需要按照特定的順序和方向進行八次鞠躬或叩頭。

  這八次鞠躬或叩頭分別代表著不同的含義,行禮時還要輕聲念誦,以表達對對方的尊重、感激、對對方忠誠的承諾、敬仰和崇拜及深厚的友誼、高度信任、深厚情感,最後是祝福和祈願。

  來自後世的魏廣德,對這些虛禮雖然不屑一顧,但也不得不隨大流,向著龍椅上的萬曆小皇帝行禮。

  不過在他完成禮儀後,想到過去老師所教,和書本上的東西,不覺又很是欷歔。

  後世人,貌似早就把這些傳統利益看的淡了,大家更多的還是講究實際,追求利益。

  對流傳下來的這些傳統,大多是以一種看戲的心態,甚至或許在內心深處還很是鄙夷。

  實際上,他們在鄙夷古人的時候,卻沒有想到他們能有今天,全靠著這些被他們不屑的禮儀為紐帶,一直傳承到今天。

  有了這個核心,其實穿越必造反就是個笑話。

  後世人是根本無法理解古代人的思維的,即便是到了明朝,比較開放、兼容的時期。

  而真正改朝換代成功的人,其實未必就是有多成功,他們更多的還是靠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那就是大氣運。

  沒有這個大氣運,也根本就坐不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進入萬曆二年,因為欽天監的警告,所以朝廷一直對長江和黃河水情保持極為關注,要求地方上每月兩報,擔心出現大的災情。

  而此時淮安漕運衙門也已經上報,大量漕船已經匯聚到淮安一帶,就等著黃河和運河解凍,就可以行船北上,把漕糧送到通州倉。

  朝政運轉也是井然有序,貌似又是一個平穩的年份。

  不過此時大明內閣里,依舊保持著充分的警惕。

  不是對欽天監預警可能的水患,而是從關內調撥到遼東錢糧,為營建寬甸六堡做準備。

  同時遼東也開始調集工匠、民夫,準備建城的一應事物,按照李成梁的規劃,一年時間完成墩堡外圍,三年完成墩堡,五年完成整段長城的修建。

  毫無疑問,在第一年裡,也就是鎮堡開工這段,是整個工程最為脆弱的時期。

  大量工匠、民夫宿營於野外,沒有城牆保護,只有建議的木柵欄構築的營地防線。

  之後建成墩堡,雖然不能做到全方位保護,至少明軍有了防禦依託,防線就好布置,工匠民夫也容易安置。

  「按照張學顏所說,遼東將調數萬民夫參與寬甸六堡興建,李成梁也要督軍兩萬參與保護,薊鎮軍,是不是該啟程了?」

  京師,紫禁城,內閣。

  今日要處理的公文已經處理完成,閣臣們又匯聚到張居正值房商議今日處理的政務。

  政務討論完成後,開始閒聊時,張居正不由得對魏廣德提議道。

  「雖已開春,可依舊天寒地凍,薊鎮軍恐難以開拔。」

  魏廣德聽到張居正建議早早將薊鎮軍抽調萬人前往遼東,只是思索片刻就說道。

  「而且現在只是召集人手,工匠等應該還在險山等地,並未進入寬甸六堡。

  此刻即便王杲派兵至,也不會有什麼成果。

  我最擔憂的其實是下半年,墩堡施工近半的時候,才是突襲毀堡的最佳時機。

  不過那時候,也就是我明軍設伏的時刻。」

  魏廣德小聲解釋一句。

  現在即便建州女真出兵寬甸,雙方暫時也不會發生戰事。

  「可若是王杲部提前在寬甸等處駐軍呢?將如何?」

  呂調陽插話問道。

  「讓李成梁率部驅逐就是了,正面交戰,遼東軍當有必勝把握。

  我大明要在寬甸築堡,本就撕破臉皮,前幾次女真破關搶掠,早就沒有掩飾,雙方的關係,哪裡還需要顧及那麼多。

  何況,讓李成梁的私兵多打打仗也不是壞事。」

  魏廣德只是說道。

  「希望李成梁謹慎點,不要貿然派出工匠前往寬甸才是。」

  張居正只是提醒道,「最好朝廷給張巡撫行個文,讓他約束一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