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公,陛下的身子恢復才是當務之急,之前我也有聽聞過,陛下身體幾副藥下去稍好,又迫不及待召宮人侍寢,才鬧成現在的樣子。
就這麼定了,出了事兒我負責,陛下怪罪你就推到我這裡。」
高拱又把對付外朝的招數用上,要強行讓後宮太監聽命。
孟沖、張宏等人臉上不滿表情一閃而逝,不過想到皇帝身體,也都微微點頭。
幾個人的表情,都落到馮保眼中,但是他心裡並沒有因此而歡喜。
實際上,進到屋裡來以後,馮保就在觀察高拱和張居正,想再確認兩人的關係。
雖然之前和張居正喝酒聊天很愉快,張居正也表達出了想要和他結盟,對付高拱的意思。
張居正在宮裡雖然有孟沖的暗中相助,但看著隆慶皇帝現在的病情,在心裡也大幅提高了馮保的地位。
「我覺得,宮裡也應該定下一個規矩,那就是這類小畫本,除了皇帝大婚前後,其他時間都收起來,不能讓皇帝看了,這也是為了龍體康泰。」
高拱看到幾個大太監都點頭,又繼續說道。
「這個事兒,我們定下來,不合規矩啊。」
孟沖這次聽到高拱的話,馬上就拒絕道。
「這個簡單,回宮以後,你們和陳皇后說一下,只要她不反對就算定了。」
高拱說這個話的時候,心裡其實也考慮過這個事兒,知道他即便是首輔之尊也沒資格管到後宮的事兒。
但是考慮到隆慶皇帝的身體情況,他不得不說這個話。
後宮,那是皇后改管的,但是隆慶皇帝的原配早在嘉靖年間就已經去世,現在的皇后是嘉靖皇帝給隆慶皇帝選的側妃陳氏,在隆慶皇帝登基以後也晉升為皇后。
所以,在高拱看來,這件事兒雖然是他這個外臣提出來的,但只要得到陳皇后的認可,也就有了正是效力。
只不過,孟沖、馮保等人聽到高拱提到陳皇后以後,臉上表情都很是精彩。
沒辦法,陳氏雖然貴為皇后,但是其實並不得寵。
不是說隆慶皇帝不喜歡她,能被選為側妃,不算是家世還是容貌,那自然都是一等一的。
容貌一等一容易理解,至於家世,當然不是指一等一的名門望族,而是指家世清白。
明朝選妃有一個很多的特點,那就是從民間選妃而不是從貴族中選擇。
能走的最後一步環節的,那都是經過地方審查,禮部審查,最後還要經過內廷複查,三道審核通過才有資格最後站在皇帝面前指婚。
家中但凡被發現有作奸犯科的事兒,肯定就會被從人選中劃掉。
陳皇后之所以不得寵,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太賢惠,她多次指出隆慶皇帝在後宮的荒唐事兒,弄得皇帝極為不喜。
為了享樂,隆慶皇帝甚至想法設法讓她搬出正宮,朝野甚至曾經一度有謠傳,皇帝想要廢后。
不過不管是徐階還是李春芳,或者他諮詢的大臣,全部都齊聲反對此事,隆慶皇帝看到阻力如此之大,這才罷手。
實際上,陳皇后的做法,還是很得高拱肯定的,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母儀天下才是眾望所歸。
高拱敢插足這事兒,也是想著以陳皇后的人品,想來也不會反對。
幾個人的表情,高拱都看在眼裡,但是他一點不慌,繼續說道:『不論如何,陳皇后始終都是隆慶朝的皇后,後宮的主宰。』
孟沖這個時候也只是看了高拱一眼,高拱算計到的他當然也不會看不到。
不過有一點他和高拱都有共同利益,那就是隆慶皇帝的身體。
不管是高拱還是他孟沖,其實現在的地位全部都是靠著皇帝的寵信,若是換人,他們的地位肯定會降低。
所以,保護隆慶皇帝,其實也是在保護他們自己的利益。
從內閣里出來,幾個人就一起前往皇宮西面一處宮殿,這裡正是陳皇后的居所。
本來,按制皇后應該是居住在坤寧宮,位於後宮東西宮殿群的中間,所以也成為中宮,不過隆慶皇帝藉口把陳皇后遷出。
馮保走在人群里,忽然說道:「那次的事兒後,皇爺是否已經原諒娘娘了?」
「誰知道啊,不過那次皇爺是被氣得不輕,所以才會把娘娘攆出坤寧宮。」
「氣兒應該還沒消,不然這麼些年也沒去那邊看過。」
幾個大太監小聲議論著。
要說起來,這群人里大多對陳皇后都沒有好感,比如孟沖和陳洪,都是靠獻媚上位,陳皇后也最看不慣他們這些人。
馮保當然是例外,一開始他就不參合這些事兒,只管太子的起居,把身家都押上去了。
張宏也是靠資歷,慢慢熬上來的,也沒有投機取巧。
至於他們說的「那事兒」,其實就是隆慶元年時,裕王終於登上了皇帝的寶座,陳妃被冊立為皇后。
經過長時期的苦難與壓抑之後,明穆宗現在居於至高無上、可以為所欲為的位子之上,於是便肆無忌憚地縱身聲色之中。
陳皇后對此婉言勸阻:「聖上此位得之不易,身負祖宗之託,應謹慎小心才是。況且陛下也要注意保重身體。」
穆宗非但不聽規勸,且發怒道:「祖宗之法,后妃雖然母儀天下,但不可參預政事。我的事你不要多言!」
這就是兩人矛盾的開端,其實在裕袛的時候,陳皇后也不怎麼管皇帝做那些事兒,甚至裕王把他的宮女收了,她也沒說什麼。
這個宮女就是李彩兒,在隆慶皇帝子嗣艱難的情況下居然為他誕下兩個皇子。
但是成為皇帝以後,自然一些事兒就要注意,做為皇后他自然要提醒皇帝保重身體。
之後又鬧了幾次,隆慶皇帝就將她安排到別的宮殿,大有廢棄之勢,陳皇后見忠言獲罪,羞憤交加,便疾病纏身,臥床不起。
到了別宮,孟沖把高拱的意思說了出來,陳皇后自然不會反對,即便他現在失寵,但終究還是這大明皇宮裡的皇后。
不過整個過程中,只有陳洪一直都緊皺雙眉,因為孟沖稟報的時候,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有說高拱染指內廷事務。
這件事兒不是他們商議出來的結果,而是高拱用命令的口吻下達的命令。
孟沖他們這麼說,自然也是在宮裡給高拱上眼藥,雖然這位皇后娘娘不管事兒,但身份擺在那裡,高拱見了也得行禮。
「本宮知道了,就按照高首輔的意思辦吧。」
陳皇后並沒有其他表示,只是淡淡說了句就讓他們離開。
陳洪不知道,先前孟沖的話到底有沒有被陳皇后聽進心裡。
他是被馮保、張宏幾個人架在人群里的,只有孟沖說話,雖然意思表達清楚了,但是語氣實在是不對勁。
他就算聽出來,卻也沒辦法在這個場合跳出來說明,心裡也是煩躁,只想著回去給高拱知會一聲,讓他以後有類似的想法,最好別再有內閣提出,而是由他在內廷議事的時候拿出來說。
之後幾日,司禮監安排宮裡這些大太監輪值乾清宮,看護在隆慶皇帝身邊。
不過經過這次大朝會上暈倒以後,隆慶皇帝的身體就再也沒有恢復好轉的跡象,太醫院的御醫幾經會診,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由於隆慶皇帝的身體遲遲不見好轉,後宮的氛圍也是越來越壓抑。
幾天都沒調理好身體,高拱也愈發不安起來,這些天已經是天天都要到乾清宮覲見,看看皇帝的身體是否有好轉。
「高子象現在到哪兒了?有消息嗎?」
今日是五月二十五日,處理了一些公文後,張居正帶著兩份有些麻煩的奏疏過來,兩個人討論了一陣定下票擬後,高拱就開口問道。
「算時間,高公的船,到京城也就是這兩日才對。」
張居正在心裡默算一下,高儀上官船的時間,感覺應該已經快到通州碼頭了,於是答道。
「這幾天我一直心中不安,這兩日去宮裡覲見陛下,感覺越發不濟事了。」
高公嘆口氣說道。
他現在有些後悔,當初在後宮的事兒上面沒有出言勸阻隆慶皇帝,只想著那裡畢竟是後宮,他一個外臣實在難以啟齒。
早知道會這麼嚴重,說什麼也要勸阻,還要幫助陳皇后清理「」後宮,把那些妄想獻媚皇帝的妖艷賤貨給打發了。
「今日過去,沒有看到陛下嗎?」
張居正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我去的時候陛下還在昏睡,說是凌晨的時候醒了一會兒,吃了藥就又睡過去了。」
高拱答道。
其實,乾清宮的情況,張居正通過孟沖和馮保的紙條,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消息渠道可比高拱要多。
高拱在內宮裡靠的,不過是一個失去其他太監支持的陳洪而已。
雖然陳洪在宮裡的乾兒子也是眾多,實力不容小覷。
「要不要叫潘晟,還有朱衡過來,早作一些準備?」
張居正只得小心的提議道。
現在隆慶皇帝的身體狀況很是難言,連太醫院都不知所措,到底會不會到那一步,誰也不敢說。
但是這幾日,隆慶皇帝長時間都是渾渾噩噩的,每天也僅有兩三次恢復神智的時候,看上去似是已經不行了。
就在高拱皺眉,思考張居正建議的時候,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即一個小內侍氣喘吁吁跑進值房對高拱和張居正一禮後就快速說道:「皇爺醒了,命兩位閣老立刻進宮覲見。」
聽到皇帝醒了,高拱心裡就是一喜,隨即把張居正剛才的話拋到腦後,和張居正一起隨著小內侍急匆匆趕往乾清宮。
這次沒有通傳,直接跟著小內侍進入偏殿。
偏殿裡依舊藥味瀰漫,但是兩人也顧不得許多,快步到了隆慶皇帝病榻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病榻前行禮後,高拱抬頭就看見隆慶皇帝伸出一隻手指向自己,急忙快步上前,雙手抓住皇帝的手。
此時映入眼中的隆慶皇帝一臉病態,臉色非常難看。
不過高拱看到這裡倒是心中一喜,不像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
據說人最後一次恢復神智,也就是所謂迴光返照的時候,生理特徵會短暫的恢復到正常狀態,看皇帝臉色顯然不像。
「陛下,你需要好好休息,會好起來的。」
高拱只在低聲說道。
隆慶皇帝現在的樣子,讓高拱不由得雙眼一酸,眼眶瞬間翻紅,濕潤了。
他和隆慶皇帝的關係很特殊,亦師亦友,甚至他把皇帝看做子侄般,現在看到年輕的皇帝成了這個樣子,心裡難受之情是很難表達出來的。
「高師傅,朕的身體,怕是不成了.這些天朕都渾渾噩噩,時常夢到母后和父皇.」
張居正起身站在一邊,聽著隆慶皇帝和高拱的對話,雙眼盯著皇帝的臉。
「叔大。」
和高拱說了一陣後,隆慶皇帝忽然對旁邊的張居正喊道。
「臣在。」
張居正也急忙上前,做出傾聽狀。
「你幫朕擬旨,咳咳.」
「是。」
雖然不知道皇帝要下什麼旨意,但張居正還是急忙躬身應答。
旁邊的孟沖在聽到皇帝要擬旨的時候,已經指揮旁邊的內侍搬過來小几和筆墨紙硯放在病榻前。
張居正直接席地而坐,提筆就準備擬旨。
「奪情,命魏廣德接旨後即刻回京入閣辦差,不得婉拒,立即起程。」
並不是他預想中的傳位詔書,想來也是,太子的身份早就確定,也不需要遺詔來證明朱翊鈞的合法地位。
召回魏廣德,這個時候張居正其實內心還是很亂的,此事對他來說其實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反正就那樣。
張居正快速草擬一道旨意,之後又交給旁邊的孟沖,由他在隆慶皇帝面前把旨意念了遍。
「讓人立刻去宣旨,不得有誤。」
隆慶皇帝聽完孟沖念出的旨意後,馬上就吩咐道。
孟沖帶著張居正草擬的旨意出了大殿,他要去催促這道旨意儘快發出。
魏廣德回京,對孟衝來說也無所謂,他和魏廣德關係還好,至少比和高拱好。
「叔大,你和善貸是朕當初給太子定下的老.師,你們要盡心竭力教導他,不要讓他像朕.」
皇帝召回閣臣,這個事兒不管是高拱還是張居正,自然都不好說什麼。
雖說奪情牽扯很大,可現在皇帝的樣子,召回一些舊臣似乎也情有可原。
兩人默默走出乾清宮,一路無話走回內閣。
「叔大,先前你說的事,明日叫他們來內閣議議。」
高拱在和張居正分開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