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陛下下旨,開廷議吧,諸公以為如何?」
李春芳也看出當下朝堂風向不對,於是開口提議道。
知道繼續拖下去,或許只會適得其反,因為反對的人太多,而這時間大部分人都是習慣了人云亦云。
魏廣德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他只是在心裡默默計算了自己這邊能得到的支持票,確實已經達到廷臣里的一半。
還有如朱衡等一些人,雖然在他們過去遊說的時候被拒絕,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前置條件,但魏廣德畢竟還是在心裡有那麼一絲僥倖。
或許,在廷議的時候,朱衡會看在老鄉的面上,選擇支持他。
其實,並不是所有反對者都是無腦般全部反對,大部分反對者都只是針對「互市」一項,認為互市後會助漲蒙古人的實力,從而對大明構成更大的威脅。
你說他們的想法不對嗎?
其實,若不是知道蒙古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以後的蒙古會更加沒落,魏廣德或許都會站在他們那邊。
實在是成吉思汗給天下人的印象太深了。
在沒有他出現前,大草原上的蒙古人就是一盤散沙,被周圍有組織的國家隨意完虐。
不管是西夏還是遼國,以及後來出現的金國,都把草原看成自己的牧場,予取予求。
為了實現他們長久掌控草原的目的,還故意製造草原上各部族之間無休止的殺戮,以此削弱蒙古人的實力。
這一切直到成吉思汗的橫空出世,他聚合了草原上的所有蒙古部族,建立起強大的、統一的政權,然後一個個點名,先滅西夏,再滅後金,南宋,席捲歐亞大陸。
雖然蒙古人打到西方的時候,成吉思汗早就死了,可他們畢竟都是因為沾了他的光。
也是因為廣袤的草原在團結的蒙古人眼裡已經不夠大,不足以讓他的子孫分封,於是蒙古人一路向西,建立一個個汗國。
面對這樣強大的敵人,謹慎些,其實並沒有錯。
魏廣德當然不知道隆慶和議,但是他知道蒙古人衰落是歷史的必然,以後的世界歷史已經沒有他們的事兒了,所以自然對互市不以為然。
最起碼,和蒙古人講和以後,大明可以緩口氣,進行一些內部的調整,魏廣德其實把目光早就投向了東北方那白山黑水之間。
歷史大走向很清楚,最後就是從那片土地上走出來的外族,最後成功問鼎中原。
而因為他們自己存在的各種原因,他們選擇了泯滅漢人的優良傳統,一昧選擇愚民政策,以為這樣就可以保證他們長久的統治這片土地。
後世近代的屈辱,其實就是因此造成。
實際上若是在鴉片戰爭時期,中國的統治者是漢人的話,即便和西方國家存在巨大的技術差距,漢人也能很快學會西方那些先進技術,進而迎頭趕上,甚至超越。
就如同大明,一樣遭遇葡萄牙、西班牙和荷蘭人的威脅,但是在幾次戰爭下來,漢人意識到雙方武器上的差別,馬上就學習對方的技術,雙方的差距很快就縮小下來。
在李春芳說話以後,高拱很快就表達了支持的態度,隨後是殷士譫和張居正,魏廣德稍遲了片刻,但確認雙方力量對比接近以後,他也選擇了點頭支持。
「既如此,那就請陛下下旨,明日舉行廷議。」
李春芳開口說道,隨即看著高拱道:「此事,就你我去乾清宮稟明陛下。」
「好。」
高拱當即點頭。
「善貸,你看明日廷議結果會如何?」
送走李春芳和高拱,魏廣德和張居正、殷士譫緩步往回走,邊走邊聊道。
「難說。」
魏廣德只能答道,廷議結束前,一切皆有可能,他能怎麼說。
「正甫,你覺得呢?」
張居正又問向殷士譫。
不過殷士譫也是沒有多少信心,所以只是搖搖頭,表達自己的態度。
「今晚,咱們還是再找那幾位好好說說,再爭取一下吧。」
魏廣德知道,大家其實心裡都沒底。
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們也只能再拼一把了。
「叔大,你是什麼想法?」
魏廣德沒說話,可殷士譫卻是問向張居正。
「對半吧。」
張居正嘆氣道:「之前我們做了那麼多,現在算算貌似也只得到一半重臣的支持,剩下就看陛下還召集那些勛貴與會了。」
聽到張居正這麼說,魏廣德心裡一驚。
廷議,其實很重要的還是看皇帝,他召集哪些人參加。
明朝的廷議,每次參與的人員並不固定,而是隨著所討論的事宜有所調整的,但六部九卿和科道掌印官總是固定人員。
一般來說,會根據討論的事情涉及的部門由六部尚書或侍郎負責召集廷議,而且尚書和侍郎一般是輪流擔任召集人。
對於那些需要多個部門聯合會議的事情或者權責難以劃分明確的事務,往往由吏部負責召集並主持,由有關部門派人參與會議。
當然,皇帝作為廷議的的最終決策者,他有權指定一些特殊人員參與廷議。
雖然這次的廷議主導權十有八九會落到兵部尚書郭乾手裡,而不是吏部主持,但隆慶皇帝有權決定讓哪些勛貴也參與其中。
先前算票的時候,魏廣德倒是把勛貴這邊算漏了,也不知道最後結果會如何。
希望李春芳、高拱他們會注意到這點,會選擇性向隆慶皇帝舉薦參與人選。
回到值房繼續辦公,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消息傳來,隆慶皇帝下旨就大同奏議召開廷議,並確定了參加明日廷議的名單。
朝臣連帶勛貴共計四十四人,內閣幾位閣臣也參會旁觀。
仔細把名單過了一遍,魏廣德心裡也計算了下,依舊是一半對一半,貌似任何一方都看不出優勢。
廷議地點被定在養心殿,就在隆慶皇帝起居的乾清宮旁邊。
在這裡舉行廷議,隆慶皇帝也能第一時間知道廷議結果,甚至還可以召集參與廷議的官員勛貴問詢。
當晚,魏廣德又一次來到了工部尚書朱衡的府邸,進行最後一次爭取,而其他閣臣此時也都在做著類似的事兒。
經過一番遊說,魏廣德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說服朱衡支持大同和議,他依舊堅持取消「互市」才能同意的觀點。
告辭出來時,魏廣德回頭對送出門來的朱衡說道:「士南兄,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和議對大明有利。
至於你擔心韃子會藉此坐大的擔憂實在多餘,他們已經沒有了成吉思汗的榮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再有。
若不是他們遊牧的特點,蒙古人怕是早就被我大明給滅了。
而朝廷的情況你是知之甚詳的,我們已經拖不起了,繼續下去,只要幾年,不說發放官員俸祿,朝廷連固邊的銀子都已經支不出去了。
還請士南兄三思。」
魏廣德說完,最後對朱衡深施一禮,不待朱衡還禮就鑽進了自己的轎子裡,揚長而去。
該說的都說了,最後結果就看朱衡的選擇,他是沒辦法了。
雖然理解朱衡的主張,可魏廣德連續跑了這麼多次都毫無結果,心裡要說不抱怨那是不可能的。
最後的動作,其實也是在向朱衡施壓,希望他在明日廷議中能改弦更張。
離開朱衡家,魏廣德又去了定國公府。
來這裡,就是要給徐文璧打氣,指點他明日面對英國公張溶時的應對。
「別管他年歲多大,你記住,他是國公,你也是,只管逮著我先前說的幾點狠狠的批他就行了。」
可以預見,明日的廷議肯定是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
對待英國公,自然不好用文臣來辯駁,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勛貴里和他地位對等的人進行批駁。
徐文璧,就是應對張溶發難時的反擊利器。
「他多大歲數了,輩分比我還高一輩兒,若是這麼說,真氣出個好歹來,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何況善貸,這些話私下裡說說沒事兒,真要擺開來說」
魏廣德給徐文璧說的,自然就是張溶族中一些人在邊鎮中飽私囊的行為,既是點出張溶的反對有私心,也是給他提醒,鬧不好他那些族人就要被秋後算帳。
但是這些話,魏廣德可以隨便說,要徐文璧說出來,可就太得罪人了。
「事後咱們登門道歉就是了,他還敢真端著國公架子,和定國公府懟上不成。
就算真懟上,還有南京魏國公府支持,我在內閣里幫你說話,還怕他什麼?」
魏廣德繼續給徐文璧打雞血,刺激他,「要是能在投票前把張溶氣暈,讓他提前離場,就是最好的結果。」
今日散衙前,內閣幾人又鑽到一起商量了半天,已經想出一些對策。
或許以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可現在都是顧不得了,特別是對那些年歲比較大的官員和勛貴,就是想辦法刺激他們,在開始理論階段就把人送太醫院去,不讓他們投票,那就達到目的了。
自然,高拱等人也都表示,對於支持的人,以後都會有各種護持。
魏廣德先前已經把高拱的許諾和徐文璧說了,目的就是讓他放心,就算張溶也抖摟出定國公府的一些破爛事兒,內閣里那位「青天」都不會有所動作。
離開定國公府,魏廣德又馬不停蹄趕到諸大綬府上。
諸大綬雖然是掌翰林院,但身上之前帶上了禮部右侍郎,自然也在這次廷臣範圍內。
魏廣德真後悔,當初就該把他踢出禮部,自己也就不用面對他了。
是的,今晚魏廣德的任務就是聯絡遊說朱衡和諸大綬,還有給徐文璧打氣,讓他在明天的廷議上勇敢的硬槓張溶。
第二日,養心殿裡果然上演了一處龍爭虎鬥。
從內閣幾人坐上靠北擺放的幾張椅子,身後的龍椅空空蕩蕩,隆慶皇帝並沒有親臨現場,而是有小內侍不斷向他通報消息。
按照慣例,因為涉及軍國大事,自然由兵部尚書郭乾負責主持。
不過他態度明確,自然一開場的言論就偏向反對王崇古之策,不過因為大庭廣眾之下,言辭還算穩妥,只說王總督是受人蒙蔽才會糊塗,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實際上,在背後,大罵王崇古奸佞誤國的已經不是少數,郭乾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被郭乾說自己舅舅老糊塗,吏部右侍郎張四維當即不能忍,站出來批駁,由此拉開了廷議的大幕。
禮部右侍郎諸大綬果然沒受到魏廣德遊說的影響,很快也下場批駁,隨即就遭遇同部門左侍郎王希烈的反駁。
侍郎、寺卿這些官員紛紛下場表達自己的立場,攻擊對方,而九卿此時除了一開始主持廷議的郭乾發了次言外,其他人都默不作聲。
同樣的還有內閣幾人,除了進來見禮外,都如雕像般坐在那裡,靜靜看著這些人的發言。
等到英國公張溶忍不住出聲反對和議後,定國公徐文璧也馬上站出來反駁。
只是終究沒那麼大的勇氣,徐文璧也沒敢把昨晚魏廣德教的那些話拋出來攻擊張溶,雙方的辯論只是圍繞著和議進行,並未扯出起來來。
養心殿裡發生的一幕幕大戲,不斷有內侍跑進乾清宮匯報給隆慶皇帝,而皇帝此時正手裡把玩著一個小巧精緻的鼻煙壺,時不時倒點出來放到手心,在伸到鼻子前猛吸一口氣。
鼻煙被吸入鼻腔,對鼻腔的黏膜造成刺激,隆慶皇帝忍不住打出一個大噴嚏,然後看上去就神清氣爽的。
「好,繼續下去看著,再報。」
揮揮手,隆慶皇帝示意下面的太監繼續去養心殿盯著。
心裡也在默默盤算,到目前為止,看上去似乎還是斗得旗鼓相當,看來也只有等最後計算票數才能分處勝負了。
昨日高拱就在御前說起廷議,認為內閣閣臣不參與廷議投票有失偏頗,不管怎麼說他們也都是禮部和吏部的尚書,自然是重臣,應該有投票權的。
不過隆慶皇帝沒有表態。
他心裡明白,即便要改,也不是現在,而是只能等以後找機會再說。
明朝的廷議,在以往是沒有出現過的,因為前朝集議都是宰相商議,六部等衙門是沒資格參與的。
明代廷議注重形式而忽略實質,很多廷議更多的是在走樣子。
因為以往廷議,權臣的意見在廷議中起著關鍵作用,大多數與會人員的意見並沒有得到充分尊重。
不過這次明顯不同,就高端戰力,若是沒有閣臣壓陣,反對派似乎還略占上風。
一個多時辰後發言結束,接下來就是投票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