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章 1144酒話
「魏閣老。」
「魏閣老早。」
一大清早,魏廣德走進內閣,一路走來周圍的書吏和中書舍人紛紛停下手裡的動作,向他行禮。
「大家忙吧。」
魏廣德保持著和煦的微笑,對他們說道。
等魏廣德走進自己值房,看著書桌上已經擺好的兩摞奏疏,就感覺一陣頭疼。
見天都這樣,永遠都有看不完的奏疏,處理不完的公務。
關鍵這東西他還不能假手他人,都得自己看,自己下票擬。
要是其他官員,比如地方上的父母官,貌似很多公務都可以交給招募來的師爺和手下的書吏,自己有充足的時間縱情山水。
是的,地方上的官員,其實工作那才叫輕鬆,也就是拍板定事,自有手下完善手續,甚至上報下傳的公文,都是他人代筆。
可惜
想到這裡,魏廣德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稀里糊塗的就成了傳臚的事兒。
時隔多年,他早就從宮裡太監口裡知道當初在華蓋殿發生的事兒。
自己的名次,實際上是被放在三甲的,只是嘉靖皇帝意外挑中了自己的卷子,直接放到二甲第一,才有了今天的內閣次輔。
否則,三甲的同進士,那有機會留京,早就發配到地方上做父母官了。
興許,現在的自己也該在地方上撈了幾十萬兩的雪花銀了吧。
當然,現在的幾十萬兩銀子對魏廣德的吸引力真心不大。
自己入股的海貿生意,每年的流水就有這麼多。
自己的股份是靠著影響力參股,可沒討真金白銀,所以份子並不算多。
主要就是在爭奪船引上出力,雖然很關鍵,但是卻不是必須。
是的,海商們只要發力,花個十幾萬兩銀子,也是能打通福建的官場,獲得船引的,差異無非就是多少的問題。
「老爺,這是江南剛送來的明前貢茶,昨晚剛送到內閣來的。」
魏廣德坐在那裡發愣,蘆布端著新泡好的茶就進來,放在他旁邊。
「哦,好,明前啊,是的好好嘗嘗。」
魏廣德樂呵呵說了句,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了撇水面漂浮的幾朵茶葉,放到嘴邊,鼻中已經充斥起龍井特有的香味。
在我國的綠茶品種中相對來說要屬龍井茶最為出名了,龍井茶在一整年中可以採制三季,這三季可被稱為春茶、夏茶、和秋茶。
其中春茶的品質相對後兩者來的好,而春茶又可分為明前茶和雨前茶,其中以明前茶的品質為最佳。
明前茶是清明之前採摘製作的茶葉,這時的季節光照充足,降雨量充沛,對於茶樹的生長十分適合,採摘的茶葉原料品質也是最好的,自然製作出來的茶葉品質也是最好的。
明前採制的龍井茶葉青綠透亮,葉片勻整而有光澤,茶葉中香味清甜,將茶葉進行沖泡,芽葉舒展,片片浮沉與水中,鮮綠漂亮,給人自然純潔之感,觀賞性極佳。
品飲之,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給人以一種清新自然之感,是魏廣德最喜歡的茶葉。
「不錯不錯,回頭給我包點送我府上。」
宮裡送過來的茶,其實就是賞賜給大臣的,也就是給他的。
茶味好,魏廣德自然要帶些回去,在家裡也能品嘗到。
不過也不能全拿走,值房也是他每天都要來的地方,自然也要留下一些。
「是,老爺。」
蘆布很乖巧的答應一聲,他都已經熟悉魏廣德的套路了,好東西肯定是要帶點回去的。
可惜,宮裡給的明前龍井數量有限,其實也用不了多久。
好在這東西每年都有,再說明前之後還有其他茶。
魏廣德終於開始處理公務,拿起一本奏疏翻看起來,蘆布也悄悄退出值房,站在值房門外。
不多時,就看見幾個太監簇擁著一個緋袍太監往首輔值房走去。
來人蘆布認識,正是當今內相馮保。
「這麼早就急匆匆過來,莫不是宮裡出什麼事兒了吧。」
蘆布在心裡想到,不過隨即就被自己嚇了一跳。
這事兒,也是他能想的嗎?
反正人沒過來,他就懶得管,一會兒進去給老爺說一嘴就是了。
正這麼想著,就看見首輔值房那邊,一個太監已經快步往這邊走。
真有事兒。
瞬間,蘆布就猜測到。
這是來叫魏廣德過去的。
不過奇怪,就出來一個人,按說宮裡有事兒,會召集內閣三位閣臣一起處理才對。
呂調陽呂閣老可是到了的,沒請假。
「魏閣老可到了。」
就在蘆布似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太監已經快步到了近前,小聲問道。
「到了,公公可要我通傳?」
「快通傳一聲,那邊首輔和馮公公請魏閣老過去。」
「好。」
短暫交流後,蘆布先進去,隨後那太監也跟著進了屋子。
不多時,魏廣德就帶著他們走了出來,往張居正值房走去。
「叔大兄,雙林兄,這麼急著喚我來何事兒?」
魏廣德直接進了首輔值房,看到張居正和馮保在裡面等著也不奇怪,只是拱手行禮道。
「這是南京鎮守發來的消息,娘娘說都是東宮舊人,讓我們看著處理了。」
說著,馮保把一份內廷文書遞到魏廣德面前。
魏廣德接過來展開一看,不由得微微嘆息一聲。
「唉,之前就修書讓他回京城養老,可他偏不聽。」
文書是南京鎮守太監發過來的,通知總管李芳上月死在孝陵。
當初李芳因為直諫,觸怒了隆慶皇帝,不僅鋃鐺入獄,最後還被發配南京守陵。
萬曆繼位以後,陳太后念著李芳的好,自然是赦免了他,想召他回北京養老。
只是,被李芳拒絕,他不想回到這個傷心地,依舊守在孝陵。
作為東宮舊人,魏廣德和張居正,還有馮保都寫信,勸他回來。
不過自然沒有結果,李芳不為所動。
當初李芳被設計,主要是騰祥他們暗中布局謀劃,馮保並沒有直接和李芳撕破臉,只不過也不待見他而已。
現在的馮保在宮裡宮外已然成事,自然也更不怕李芳回來。
「按內監最高規儀吧,他的身份也配得上。」
魏廣德小聲對馮保說道,有品級的太監,自然也是有各種儀制規矩的。
「我也是這意思,雖然當初是被先帝發配,可娘娘下了懿旨,免了他的罪。」
馮保答道,「就是葬哪兒?南京,還是運回來?」
魏廣德看了眼張居正,見他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斟酌著說道:『當初他就不願意回來,那就葬在南京,陪葬孝陵吧,算是遵了先帝的旨意。』
說完,魏廣德就看到張居正在那裡點頭,顯然這也是他的意思。
「那我們就商量一下,給寫個墓志銘,派人送南京去。」
張居正開口說道。
「正該如此。」
魏廣德點頭應道。
隨後,三個人湊一塊給李芳寫了墓志銘,主要就是李芳的生平事略,最後由張居正主筆寫下,派人送往南京。
「說起來,在京城的老兄弟們,也就剩下你我三人了。
如今逸甫在巴蜀,而正甫也回了齊魯,有生之年怕是再難相聚了。」
張居正此時不無感慨道。
魏廣德和馮保都是微微點頭,三個人和默契的沒有提高拱,實在是這個人算是他們三人的敵人。
都沒好感,自然沒人給他說話。
「今晚我在家中擺下一桌,我們三人暢飲一番,如何?」
張居正隨後又說道。
「恭敬不如從命。」
張居正相邀,魏廣德今日也沒有其他邀請,當即點頭答應。
而馮保也沒有推辭,當即三人就約好晚上去張居正府中飲酒。
下午散衙後,魏廣德回府,簡單洗漱,換上便服,和家裡說了聲,就出門前往張府。
張府距離魏府可有些距離,因為張居正的府邸並不在內城,而是在外城騾馬市大街,靠近琉璃廠的位置。
畢竟內城這地方,寸土寸金,當初張居正久居京城,長時間擔任翰林院庶吉士,他家裡也沒錢給他在京城購置內城的宅子。
所以,張居正買地建房是選擇在外城,之後平步青雲也沒有搬家,而是繼續居住在這裡。
當然,在內城張居正也有一個院子,是皇帝賞賜的,不大,供他事務繁忙時起居。
需要特別提醒一句的是,雖然魏廣德和張居正的居所都稱為府邸,但實際上這也只是到了清末以後才有的叫法,在這個時期嚴格說起來只能稱為「宅」。
張府自然是張宅,魏廣德的家也只是魏宅。
明朝時期嚴格的等級制度,儘管他位高權重,但只有親王的房子才能稱為「府」,而普通官員的居所則稱為「宅」,即便是位高權重的外相也是如此。
這點,是明朝制度和宋朝制度的差異。
根據《宋史·輿服志》記載:「執政、親王曰府,余官曰宅,庶民曰家」,這句話大意時只有宰相及親王的房子稱為府,其他官員房子稱為宅,草根百姓的房子稱為家。
明朝廢除了宰相職位,使得藩王的住宅成為唯一可以使用「府」這一稱呼的住宅,這進一步強調了親王住宅的獨特性和尊貴地位。
在清朝,只有皇室宗親的居所才能稱之為府。
清朝的皇室宗親爵位包括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奉恩將軍等十二個級別的爵位,這些爵位的宅邸才能被稱為府。
其餘官員,包括和珅、鰲拜這些人的家也只能是宅邸,都不能稱府。
等魏廣德到了張府,被張府管家游七迎進去。
在府中花園一處水榭里,已經擺好一桌豐盛的酒宴。
「哈哈,不好意思,來晚了。」
魏廣德進來的時候,張居正和馮保都已經到了。
「沒有沒有,我也是剛到。」
馮保樂呵呵接話道,「來,快坐下。
當初在王府的時候,我們閒來無事還常坐在一起喝喝小酒,聊聊天,沒想到之後反而因公務繁忙,少有碰到一起把酒言歡了。」
「是啊,得,既然今日相聚,不妨定個規矩,每月大家輪流做東可好?」
魏廣德隨口就說道。
不管如何,都是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早晚都有要遇到的時候,沒必要生分。
接著馮保的話頭,魏廣德乾脆提議道。
不管心裡高不高興,反正面子活兒得做到位。
「好,正有此意。」
張居正樂呵呵說道,旁邊的馮保也是含笑點頭,並不避諱。
三個人都是朝中權勢顯赫之人,按說應該避嫌,儘量不碰頭才對。
不過今日馮保如此高調過來,魏廣德就猜測,應該也是得到宮裡首肯才對,否則他就應該是躲躲藏藏來,來的只會晚不會早才是。
於是,這邊把酒言歡,那邊自由歌姬舞女在一旁跳舞助興。
都是教司坊精挑細選,又經過嚴格訓練的女子,是為官妓,都是官場應酬會宴伺候人的。
明朝雖然禁止官妓伺候官員,但那也只是在明初嚴格執行,之後自然也沒多少人遵從。
首輔家中設宴,要些歌姬舞女相陪,教司坊自然是上杆子挑選最好的送來伺候。
至於說消息傳出去會不會影響不好,也是多慮。
除了極少數嚴於律己的御史言官,還真沒幾個人會拿著這種事兒告狀的。
只要打聽下宴請的是誰,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做。
三人仿佛回到當初還在裕王府時,那時候的裕王也是經常招他們在後花園飲酒賞月,真的是三天一大宴會,五天一小宴。
喝到一半,裕王醉了,回去摟著美人休息,而他們則繼續喝。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馮保才有機會上酒席。
至於李芳,他得跟著裕王,好生伺候著。
所以說起來,三人還是酒場老兄弟了。
觥籌交錯,三人很快就已經喝得酒酣耳熱,憶往昔也說的差不多了。
終於,在魏廣德再次提著酒壺給散酒杯滿上後,張居正扒著魏廣德的肩膀說道:「善貸,你知不知道,我這首輔之位坐的唉.」
「怎麼著,難道還有人搶你的位子?那你直接給他,看他能不能把朝政治理好。」
魏廣德呵呵笑道。
「考成法,我也是為了朝廷,可下面那些人」
「哎呀,誰不服,名字報來,看我整不死他。」
馮保插話進來道。
「雙林,是政見不同,也不至於生啊死的。」
張居正搖頭晃腦的說道,「不過善貸搞出來的事兒,才是最讓我擔心的。
這兵戈一起,朝廷的錢糧流水般的花出去」
魏廣德虛眯著眼,不經意瞟了張居正和馮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