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15】

  神棍嚇得魂飛魄散,上路不通,下路重新成為首選,他大吼:「小煉煉,快,你有槍,把這青銅板打掉,咱們到水裡去!」

  其實神棍壓根也不會游泳,但管它呢,先顧眼前,到了水裡,再想水裡的法。

  也是條出路,江煉拔槍在手,錯開腳,對著青銅板和筒壁的接縫處就射,神棍在邊上用力剁踩,只盼著奇蹟出現、那青銅板突然被跺跌下去,然而並沒有,倒是水下有什麼東西,被水的浮力所帶,撞貼在了鏤空的青銅板的那一頭。

  水位已經到小腿了,透過漾動著的冰水,江煉依稀看到那東西的輪廓,他腦子裡驀地一空,大叫:「箱子!那個是不是箱子?」

  水流急涌,那東西在青銅板下只貼停了不到兩秒,就不見了,神棍急低頭,什麼都沒看見,情勢緊急,他早忘了「箱子」是什麼,聲音和身體一起篩糠般抖:「什麼箱子?」

  再然後,世界忽然靜止了。

  筒壁里那潮水般卷席而來的咔嚓聲,消失了。

  什麼意思?冷汗自江煉脖頸滑落、沒入衣領,他和神棍對視了一眼,慢慢抬頭。

  看到了,來了,就在頭頂,最靠前的那些,距離他們的眼睛,不過三兩厘米。

  江煉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看上去,就是一粒粒的小石子,個頭跟蝗蟲差不多大小,和山壁一個顏色,如果它們不動、落在地上,他會以為是碎石塊;停在山壁上,他會以為只是山石嶙峋的凸起。

  然而,它們是在動的。

  這場景就有點噁心了,數以萬計密密麻麻的石蟲子,像蜂巢里無數爬進爬出的蜜蜂那樣壘成一團,幾乎堵塞了整個筒壁,看著看著,人會懷疑自己的眼睛,以為是石壁皸裂成了無數的小塊,在蜿蜒流淌。

  水到大腿了。

  神棍的喉結滾了一下:「小……小煉煉,它們怎麼還不下來啃我們?」

  江煉說:「不知道。」

  腰間還有噴火器,但根本屁用沒用:你朝著上頭噴,油料滴落下來,他和神棍會死得更慘——火燒加高溫碳化,不會比被石蟲子啃吃了舒服多少。

  只對答功夫,水到腰了,江煉握槍的手儘量高抬:這些石蟲子攻擊,他們會被活活齧碎啃吃,不攻擊,他們會困死在水中,然後凍在晶瑩的冰柱里。

  就這樣吧,江煉反平靜下來:「如果它們下來,或者水淹過頭,我就給你一槍吧,至少咱們能死得舒服點。」

  神棍嗯了一聲:「照著頭打,你別槍法不准,還讓我受一遍槍罪。」

  江煉笑。

  就在這個時候,大群的石蟲子忽然動了,江煉心頭猛跳,扣在扳機上的手險些壓下,但他立刻發現:這些石蟲子是在離開。

  什麼意思?怎麼會走呢?這兒沒別人,三、四、七姑婆乃至孟千姿都不在,沒人會避山獸,它們怎麼走了?

  神棍的聲音都變調了:「它們……走了?小煉煉,你做了什麼?」

  不可能是因為自己,只可能是……

  江煉突然大吼:「快,你抓住它們!抓住!」

  神棍的頭皮一陣寒麻,它們不來啃吃他,他就謝天謝地了,他還抓住它們?嫌死得不夠快嗎?

  江煉的聲音也嘶啞了:「你不懂嗎?是因為你,就像山膽斷在你手裡,巨鱷衝著你去一樣,是因為你!只要它們不動你,你攀住它們,就能上去了!」

  臥槽!

  神棍也不及細想,只把那句「就能上去了」聽入了耳,然而石蟲子退得也不慢,他這片刻遲疑,水已經到了胸口,伸手也已經夠不著那些石蟲子了,說時遲那時快,江煉一個深吸氣,瞬間沉入水中,抱起神棍的雙腿往上一送,神棍大吼一聲,兩隻手掌下拼命扒按住無數石蟲,這手感怪異無比:時而冷硬、時而溫軟,仿佛這東西還能呼吸……

  駭得他根根汗毛倒豎,但這駭意很快被巨大的狂喜淹沒:兩隻手掌乃至手臂下,仿佛粘上了吸盤,根本不用他使什麼力氣,身子已經如搭順風車……呃不……順風蟲,蜿蜒而上。

  他激動道:「小煉煉,我上來啦……」

  就聽嘩啦一聲水響,江煉緊抱他的雙腿,也被帶出了水面,神棍急閉了嘴,這才知道自己責任重大:他要是一個不慎掛不住,那可是生機盡喪、一跌兩命啊。

  他掌心冒汗,手底下趴拉得更緊,恍惚中,覺得這些石蟲子像成群的螞蟻,而自己和江煉,是被螞蟻拖回巢的大蟲子。

  他戰戰兢兢朝下頭喊話:「小煉煉,咱們就一直被這麼……拖著走嗎?」

  江煉渾身水濕,現在又被拖著在冰壁上遊走,發梢都已經結冰碴了,嘴唇也凍得青紫,他說了句:「看情況,只要不在這鬼地方、安全了,咱們就撒手。」

  接下來,就是一番「血管」遊走,江煉的猜測沒錯,這些血管不止一根,真的像神經元樹那樣交叉錯通,洞壁都掛了冰。

  他想起那詭異的漲水:也許在這兒,水漲水落是反覆進行著的,水落之後,洞壁上掛著的殘水瞬間成冰,年復一年,才形成了今日這交錯如網的冰血管規模。

  人失足跌進了這種地方,真是比進陷阱還可怕……

  他心中一跳,忽然又想起了透過漾動著的冰水、隔著鏤空青銅板看到的那個東西。

  是那口他一直在尋找的箱子嗎?

  像,太像了,當時只匆匆一瞥,東西又在水下、為青銅板所隔,不可能看清楚什麼花紋鏤圖,但他百分百肯定,那是一口箱子。

  一口浮動在詭異的水面上的,隨著水漲而升、水退而落的箱子。

  ***

  雖然山壁上仍掛有薄冰,但已經不像血管那麼緊窄,而且終於是平路而非豎筒了,神棍這才撤手:鬆手時才發現,由於一直死抓,手指頭都麻木動不了了。

  他又甩又抖,終於脫離了那群石蟲子,目送著那股詭異的石潮消失在錯綜複雜的山腸間。

  兩人癱坐在山腸里,一般無二的雙目呆滯,腦子都還沒轉、尚未從方才的驚險中回過神來。

  過了會,神棍呢喃了句:「小煉煉,你怎麼這麼香呢?」

  讓他這麼一說,江煉也覺得自己怪香的,他伸手進內兜,摸出了一手的玻璃碴。

  他把碎碴甩掉:剛剛在那些血管里又摔又撞,那管香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壓碎了,又經水一浸,味兒全散了出來,整得他跟一叢人形的大花似的。

  江煉腦子依舊發木:「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說著,他拿匕首砸了砸凍硬結霜的衣袖:「看見沒,我剛寒徹骨,現在撲鼻香了。」

  「你不脫掉?」

  江煉搖頭。

  不脫,他沉水時起得很快,衣服還沒浸透,冰又結得迅速,衣服的某些地方,還是暖和的。

  幾句對答之後,神棍終於緩過來了:「小煉煉,我怎麼也能『避山獸』呢,難道我也是山鬼?」

  江煉沒好氣:「你找不著祖,也別亂歸宗,一會彭祖、一會況祖,現在又成山鬼了——你那不叫避山獸,避山獸,是你還未至、它已經聞風而遁,雙方不會有照面的機會。」

  「那石蟲子,只是不動你,興許你們是老熟人。你不是說,況祖的口述,是你寫的嗎?你祖上八成來過這裡……」

  神棍忽然打斷他:「什麼聲音?」

  江煉心頭一凜,迅速抬起槍口,又把袖珍手電的端頭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是一條岔口。

  手電是防水的,但這一番衝撞浸泡之後,光似乎晦暗昏黃了許多,打在那一處,顯得詭譎而又陰森。

  聲音近了,窸窣而又細碎,還間雜著一兩聲「哦哦」。

  神棍緊張到呼吸都停了,又來了,又來了,更近了,燈光逐漸把一個扭曲、巨大而又詭異的影子拉出了岔口,顯然,它的嘴是尖長的,它的頭是畸形的,它明知道這裡有燈光、有人,卻不緊不慢,這說明,它壓根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那東西行將跨出的剎那,神棍繃著的那根弦秒斷,用盡渾身的力氣嘶吼了句:「殺呀!」

  狹路相逢勇者勝,他一定要先聲奪人!

  剛跨出岔道的雪雞嚇了一跳,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滾翻在地。

  ***

  咦,雞?

  神棍茫然。

  江煉吁了口氣,把槍收回。

  神棍拿肘搗了搗江煉:「小煉煉,是只雪雞。」

  江煉嗯了一聲:「黃松不是說過嗎,千姿放進來兩隻雪雞,一隻壯烈了,一隻失聯,這可能就是失聯的那隻,真是命大。」

  說到這兒,心頭忽然升騰起希望:一隻破雞,進來之後都存活到如今,那千姿,應該也……差不到哪去吧?

  他撐著山壁站起:「走吧,我們還得找人。」

  神棍指雪雞:「把它也帶上吧,相逢也是有緣——不是我說,我這個人,很有雞緣的,一般有雞出現,都是好兆頭。」

  帶上就帶上,扯這麼多有的沒的,江煉沒好氣。

  神棍朝那隻雪雞走去,嘴裡還「哦哦哦」地學聲,那雪雞也怪,站在原地不動,等神棍近了,又撲稜稜跑遠,但只跑幾步就停下,滴溜著一雙小眼睛看神棍。

  如此反覆幾次,江煉不耐煩了:「你還玩上了是嗎?」

  神棍皺起眉頭:「不是,小煉煉,這雞,好像想帶我們去哪。」

  是嗎?江煉斜乜了那雪雞一眼:「萬一是把你帶進圈套呢?」

  「那萬一不是圈套,是真有要緊事呢?」

  說不好,五十五十的機率,反正往左是走,往右也是走,江煉怎麼都行:「那去看看。」

  ***

  那隻雪雞真是在帶路,搖搖晃晃在前頭甩屁股,走一陣子,還很不放心地回頭,唯恐兩人跑了。

  江煉一直斜眼看那雞,這要是只狗,他還能給予點信任,但一隻……雪雞?

  神棍給他掃盲:「小煉煉,你不要看不起雞,有科學研究表明,雞的智商差不多相當於一個六七歲的小孩。」

  是嗎?江煉不置可否。

  又走了會,雪雞拐進一條略矮的岔道,江煉得低著頭才能走路,而且,這岔道還越來越矮,到末了,江煉簡直無語了。

  對人來說,差不多是死路了,對雞來說,還能通行,因為底端有個洞,毫不誇張,比狗洞還小。

  雪雞抖擻著羽毛鑽了進去。

  神棍沒詞了,江煉嘆氣:「白跟了,走吧。」

  正待轉身,那隻雪雞又鑽回來了,大概是見人沒跟過去、趕緊折回來找,看到江煉他們有要走的趨勢,大驚失色,一溜小跑著過來,拿小腦袋拱江煉的登山靴。

  如此弱小,踢它下不去腳,江煉抬腳繞過它,又往外走。

  雪雞急得不行,忽然撲騰著竄過兩人,擋住去路,小翅膀一張,一副很強悍拒不放人的架勢。

  江煉哭笑不得:長得跟個鵪鶉似的,你還當自己是老鷹嗎?

  他蹲下身子:「雞哥,不是我們不去,聽說你有六七歲小孩的智商,你看看我這體型,像是能從這洞裡穿過去的嗎?行了啊,別強人所難了。」

  說完這話,正待起身,心中驀地一緊,又蹲回去了。

  神棍奇怪,想說什麼,江煉抬手制止。

  他好像……聽到孟千姿的聲音了。

  江煉的心砰砰狂跳起來:山腸吞音,除非孟千姿在近處、而且叫得很大聲,否則他是不會聽到的。

  他額頭又開始滲汗了,好像是真的,雖然聲音縹緲、四下發散,但他真聽見了,而且,她好像叫的就是他的名字。

  江煉瞬間反應過來,他伏下身子,向著那個洞口大吼了句:「千姿?」

  臥槽,他百分百確定,聲音就是從那頭過來的。

  江煉全身的血一下子沸了,他咬緊牙根,拼命向那個洞裡鑽,實在鑽不過去,到肩那就卡了,江煉抽身出來,迅速脫衣服,扯了外套,又脫毛衣,神棍急道:「你脫了皮你也過不去啊,你鑽什麼鑽?」

  江煉不理他,幾件衣服後甩,又往裡鑽,還吼神棍:「你幫個忙,推我一下!」

  這特麼能是推一下的事嗎?再怎麼推,豬也拱不進狗洞,狼也鑽不了蛇窩啊,神棍真是槽多無口,但沒辦法,只好在後頭使勁推他。

  雪雞目瞪口呆,如看西洋景。

  江煉拼命吸著氣往裡擠,好在這洞不長,他用盡力氣,才把半邊臉和一隻眼堵到了那頭洞口,看不見,黑洞洞的,他又拿壓在身底的那隻手往外推袖珍手電,終於把亮著的手電從被擠壓變形的臉肉下慢慢推了出來。

  他喘著粗氣,往前看,往下看,眼皮又斜往上翻。

  看到了。

  這一看,他血都湧上腦子了,然後那血又瞬間冰涼,激得他渾身一個哆嗦。

  孟千姿懸空吊在上方中央十幾米處,似乎抱著一個人的腿,而那人是吊在一根鎖鏈上的,鎖鏈嘩啦作響,孟千姿的身子在半空晃動,顫顫巍巍,看得人心驚肉跳。

  他吼了句:「千姿,你堅持一會,我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