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群狼之圍

  1492DR 阿弗納斯 涌血城砦大門外

  費迪南多解下他的白色外衫,輕輕拍掉上面的灰塵和血污後,在一邊的血色岩石上疊好成一個小小的床榻,才將那個只有一隻皮克精大小的魔鬼姑娘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

  「希望這會讓你舒服一些。」

  「我沒事的,我的男孩……至少算不上糟糕,我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佐伊的聲音微弱如蚊,別說重新站起來,她連像這樣開口與面前的半精靈交談都顯得有些困難,只能任由對方纖細的手指將自己安置在這個臨時的床鋪上休息。

  聖光灼傷了她,那份痛苦就如同將她的靈魂投入飢餓的狼群撕扯成碎片。她確實需要得到體貼的照顧,佐伊想到,也許她還能趁此機會向眼前的書呆子索要更多。只不過她試圖撒嬌的時候,又一次感受到了全身上下如同針扎的刺痛感,她只好乖乖放棄,將半邊腦袋埋在費迪南多外衫殘餘的體溫中。

  「表情可別這麼難看,小費,我沒有什麼問題的,我現在只想在這裡睡一覺。」

  「你的臉色很糟糕。」

  「又能糟糕到哪去呢?你應該從心裡感到慶幸,我的男孩,我的父親並不知道我現在的遭遇。否則我猜他會立刻衝過來將你們的腦袋全部扭下,掛在他的王座上當裝飾品。」

  「……」

  費迪南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應著佐伊的玩笑話,但在同時,他也在心裡暗自懷疑著如果拜爾大公知道了眼前的一切,會不會真的如他的女兒所說的那樣行動。

  同伴們都已經進入了通往城砦內部的大門之中,不知何時才能重新帶著那把聖劍走出。在這等待過程中,只有他與佐伊,一個半精靈與一個魔鬼,共享著這片刻的寧靜。

  「你就不能把你的那些破書收起來嗎?還是說你寧願對著死氣沉沉的墨水發呆也不願意和本公主多聊聊?」

  好吧,片刻的寧靜被打破了,費迪南多帶著歉意的笑容將手中的厚厚書本合上放在另一側。說實話,這個從小就泡在圖書館中的內向的大男孩其實根本不知道該和姑娘們聊些什麼,更別說對方還是一隻魔鬼。

  他想起了江逍遙,那個從東方大陸來的法師常說的那句話,「法師特有的如同被蟲蛀了的書本一樣的呆子氣息」,說不定用在他的身上才更合適。

  「……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可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你這呆子,你的腦子裡面除了書以外就沒有裝別的東西嗎?」

  佐伊的怒罵聲讓他的表情更加僵硬。

  「雖然我不是想讓你去學著那個用下半身決定行動方向的吟遊詩人,但你確實應該走出你的破書,睜大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是說阿弗納斯?」

  「不,不是!這個鬼地方有什麼好看的?除了沙子就是石頭,天上掛著火球,地下噴著岩漿,除了死人還是死人。本公主的意思是,你應該去仔細瞧瞧你所生活的那個世界。

  本公主都從那個白痴詩人那兒聽說了,你們的世界有著水元素組成的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湖,綠色的樹林,白色的山峰,還有一些飄在天空的會發光的漂亮玩意。」

  「你說的東西叫星星,事實上它們是托瑞爾之外的另一個星球。」

  「總之你能明白本公主的意思就好。你知道嗎?這些東西在阿弗納斯,在這個該死巴托地獄中可看不到。我總聽說魔鬼的本職就是被分配到你們的世界去收集那些墮落者的靈魂,但本公主從來沒有去過其他的位面世界。」

  「你從來沒有走出過地獄?」

  「是的,你也知道,本公主那該死的老爹有著極強的控制欲,他絕對不允許我跑出他的眼皮子。別說前往其他的位面了,就算是去九重地獄的其他層級,去弗萊格索斯或者馬爾博吉找菲爾娜還有格萊西雅玩都得有他的批准。」(註:二者分別是第四與第六地獄的魔鬼女大公)

  「……」

  「可以不要用那麼複雜的眼神看著本公主嗎?我可不是在向你尋求同情!」

  「……你想去看看嗎?」

  「你說什麼?」

  「我說…你想去看看…其他的世界的樣子嗎?我…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天上的星星……還有大海。」

  男孩結結巴巴地吐出這幾個詞,說完他自己都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便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等待著魔鬼公主的嘲笑。

  佐伊想要成為下一任阿弗納斯的女王,她又怎麼會為了跟著自己這個毛頭小子拋下她的鐵王位呢?

  但是預料之中的譏諷聲並沒有傳來,留給費迪南多的只是一陣沉默。這讓這名年輕的遊蕩者好奇地稍稍抬起了頭,他這才發現,佐伊正帶著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自己。

  「你剛剛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費迪南多更加困惑了,他遲疑地點點頭,並且換來了佐伊的驚喜叫聲。

  「難道木頭開竅了?」

  魔鬼女孩嘗試坐起身給男孩來個小小的擁抱,但隨之而來的全身上下的疼痛感逼迫她只能再次乖乖躺下。

  「那你願意以你的靈魂向我發誓嗎?費迪南多,你說,你會帶我走出這片地獄,許諾我從未見過的風景。」

  遊蕩者男孩格外認真地點點頭,隨後又呆呆地搖搖頭,

  「他們說……不要向魔鬼拿靈魂發誓。但是…但是我可以和你做約定。我會帶你逃出阿弗納斯,帶你去一個你從未見過的世界。」

  「那你可要做好覺悟了,我親愛的男孩,我的父親不會放過你的。如果他知道我和你就這樣私奔的話,他的魔鬼手下會一直追在你的屁股後面,從九重地獄追到七丘天堂。」

  「什麼…私…私奔?!」

  費迪南多文靜白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直到現在才意識到了這份約定代表著什麼。

  「沒錯,就是私奔,你想想看小費,不是誰都能和地獄的公主來一場刺激的逃亡冒險的。怎樣?有沒有感到很榮幸,我的騎士大人?」

  佐伊的笑容就像是於白色絲綢之上展開的一株山茶,同樣綻放在費迪南多的腦海之中。他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回復才好,他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在上升,他的臉頰正在發熱。在男孩的意識中有一萬個聲音在呼喊著:答應她。

  「樂意至極。」

  「那麼就這樣約好了。記住可不要突然反悔,否則小心本公主親自把你的胸膛剖開,看看裡面跳動著的是一顆屬於半精靈的心臟,還是一隻鼻涕蟲。」(註:此處是在暗諷馬拉多米尼地獄的魔鬼大公別西卜,這位以滿嘴謊話聞名的大魔鬼在被阿斯莫蒂斯擊敗後被詛咒,如果其對魔鬼撒謊,自己就會變成一頭鼻涕蟲一樣的生物。)

  費迪南多試圖為佐伊半玩笑性的威脅表現他的誠意,然而,從聽覺中捕捉到的一縷雜音讓他的臉色瞬間變化。下一刻,腰間的那把火槍已經被他拔出,拿在手中。

  「你也聞到了嗎?那些低等生物渾身的尿騷味。」

  佐伊敏銳的嗅覺也捕捉到了這樣不和諧的氣息,她想要掙扎著坐起來,卻再度失敗了。她還沒有恢復自己的傷勢。

  正如同兩人所擔心的,雜亂的腳步聲從血痂另一端的通道中傳來,伴隨著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聲。看來惡魔的餘黨並沒有被清理乾淨,那些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傢伙仍然徘徊在這座城砦之外的血痂通道內,而現在,它們卻挑了個不太妙的時間找了過來。

  費迪南多謹慎小心地將佐伊重新托起,與自己一起躲入那塊血色岩石的後面。希望這些不請自來的傢伙能快速通過,忽視掉他們的存在。

  不多久,一群渾身長毛、形似雙足站立的斑鬣狗的可憎生物便從那個洞口中鑽出,大搖大擺來到涌血城砦的大門前。費迪南多認出了它們,這些樣貌醜陋的怪物是豺狼人Gnolls,惡魔領主耶諾古的忠實擁躉,遍布多元宇宙的害蟲。

  它們繼承了原本鬣狗的外貌,卻被耶諾古改造為自己的爪牙而獲得了殘缺的心智。相比起騷擾村莊、劫掠商隊的地精Goblin,豺狼人們顯得更加缺乏道德感與良知,它們的內心只有純粹的噬血渴望,野性的衝動鼓舞著它們擄掠殺戮眼前見到的一切。

  豺狼人心中沒有任何的慈悲可言,儘管它們並非惡魔,卻也與惡魔一樣彰顯出天生的混沌性,從未聽說有人能教導它們抑制自己的破壞傾向。而這些族群的出現就如同蝗災一樣,將沿途經過的聚居地全部洗劫一空,只留下被夷平的建築、被啃光的屍體和被污染的土地。

  它們瘋狂嗜血的天性讓它們成為了世間所有有智生靈的敵人,當它們缺乏共同的敵人時,它們甚至會互相爭鬥撕扯下自己同胞兄弟的耳朵,啃食手足的骨肉。哪怕是最魯莽的獸人也不會願意同這些邪惡的傢伙結成同盟。

  然而這麼一幫兇惡之徒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和惡魔站在了一起,出現在了惡魔的軍團當中。其中有一頭個子更加高大的豺狼人手腳上都長滿了利爪,它渾濁的雙眼審視著周圍的環境,就像是在尋找腐肉的禿鷲。看上去,它似乎就是這隊豺狼人的首領。

  「(深淵語)川托洛克斯,那頭猩猩跑到哪去了?他應該在這裡工作,他應該在嘗試打開這扇該死的門!」

  至於他那些智商低下的手下們似乎還沒有學會惡魔們的語言,只是發出意義不明的咯咯叫聲來回應它們的頭領。費迪南多有些好奇,這是不是一種豺狼人語呢?

  「你說什麼?哦,等等,這地上有幾堆粉末。」

  豺狼人首領跟隨著他的手下叫喚的方向找到了被聖光曬出的骨灰,他開始伏低前半身,用自己食肉動物的鼻子仔細地嗅探著,想要從中尋找到一抹熟悉的味道。

  「哈!他在這兒,川托洛克斯,他化成了一地粉末,他回到了耶諾古的座前。川托洛克斯失敗了,川托洛克斯被殺死、被放逐回到了深淵。」

  豺狼人首領渾濁的雙眼突然閃爍出一道智慧的光芒,

  「那麼殺死他的人在哪裡呢?兇手走進了門?兇手躲了起來?還是說,兇手沒有離開?」

  這頭高大的豺狼人大手一揮,他的那些活蹦亂跳的手下們瞬間分散開來,帶著瘮人的咯咯笑聲向著這個洞穴空間的不同角落奔跑過去,尋找著任何可能躲藏的敵人。

  費迪南多清楚自己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大門的另一端毫無動靜,沒有任何小隊的其他成員會在此時返回的跡象。與其被豺狼人包圍,他選擇先一步出手,化被動為主動。

  「你瘋了嗎?你一個人是贏不過這些惡蟲的。」

  在費迪南多衣領前方的口袋裡,佐伊小聲責問道。她十分清楚,費迪南多選擇戰鬥的行為與找死無異。如果自己沒有受到重創,她還能恢復成原本的身材帶著這個男孩飛出這裡,找個其他的通道躲藏起來。

  但是現在的情況……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沒有退路。」

  「等等,你可以把我留在這裡,然後像那個吟遊詩人一樣去推那扇大門。門上施加的防禦力量不會傷害到你,但是可以把那些豺狼人都燒成灰,就像之前的惡魔一樣。」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費迪南多遺憾地搖搖頭,拒絕了這份提案。

  「牧師已經說過了,那扇門上施加的力量能驅散邪魔,但也只限於邪魔。豺狼人並不是惡魔,它們或許只會覺得有些刺眼,但絕不會被燒灼。」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九獄在下,如果本公主的力量瞬間恢復就好了。」

  「你…躲在這裡,我、我會去戰鬥。」

  「不行!」

  「我會保護你。」

  「不行!本公主已經說過了,白痴,只憑你是做不到的!」

  「你們好呀,會說話的肉。」

  正當二人爭論不休時,一個醜陋且長毛的腦袋出現在了藏身石頭的上方,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下來,直勾勾地盯著下方的費迪南多與佐伊。

  男孩在一瞬間護著前胸翻滾到3尺之外,與此同時,一對鋒利尖銳的爪子插入了他們之前藏身的地方。這一次攻擊的落空並沒有讓豺狼人頭領感到不滿,他似乎只是在戲耍兩人,只見這個傢伙不緊不慢地將爪子抽出,連帶著血痂的碎塊。

  「這下好了,這下我們都逃不掉了。」

  佐伊的抱怨聲還沒有結束,豺狼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二人的面前,費迪南多在詫異中抬頭望去,只見這個動作敏捷的傢伙已經躥到了洞穴頂上,雙腳用力一蹬,再次揮動利爪向他們撲來。

  遊蕩者連連後退,躲避著攻擊的同時,不斷用手中的火槍射向豺狼人撲過來的運動軌跡。哪怕身形再靈活,這傢伙都不可能在半空中改變自己的飛撲方向,但嗜血的惡獸也沒有絲毫想要閃躲的意思。

  硬扛住從火槍口中打在自己皮毛上的魔彈,豺狼人頭領猛地咬上了男孩的長杆武器,將他撲倒在地上,用自己的龐大體格壓迫著這個外表文弱不堪的年輕人。

  在佐伊的驚叫聲中,利爪撕破了費迪南多的衣服與內襯皮甲,在他的上半身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這幾乎讓可憐的男孩暈厥過去,而趁此機會,豺狼人噴吐著臭氣的長嘴緊緊咬住槍桿,扭動脖子用力拽去,將其從費迪南多的手中奪走,甩到一旁。

  「小子,沒有呯呯嘭的武器,你簡直不如一隻雞!」

  豺狼人頭領幾乎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勝利,他扔下自己的總結,再次張開血盆大口衝著身下羔羊的脖子咬去。他將再次品嘗到血液的腥味,還有鮮嫩的肉,哦,光是想想就幾乎讓他發了狂。

  「電光Fulgor!」

  期待的美味並沒有到來,那對被自己死死壓住的手掌上突然充斥著電流的噼啪聲,燒焦了豺狼人的皮毛。

  這頭野獸的意識因為感受到痛苦再次從興奮中被拉了回來,而在它因被閃電能量擊中吃痛嚎叫的時候,遊蕩者男孩從他的身下鑽了出來,立刻跳到了一旁。

  「哦,好,這很好。兇手會用巫術,兇手用了黑暗的把戲,把討厭的川托洛克斯變成了粉末。你早該想到的,你早該知道的。」

  豺狼人頭領弓起他寬闊的後背,用威脅的目光憤怒瞪視著這個施展魔法把戲傷到他的年輕詭術師。隨後,豺狼人仰天長嗥,他要召集他的同伴,那些智力遠不如他,愚蠢但卻能張揚他的威勢的手下們。

  豺狼人們帶著猙獰的咯咯笑聲從洞穴的四面八方湧來,與自己的頭領一同將它們的獵物團團包圍。它們急躁不安、上下嗅探著面前的新鮮血肉,它們在彰顯自己的飢餓,它們的胃袋在催促著它們趕快將這個半精靈撕扯成碎片,但它們愚蠢盲目的服從又讓它們等待著頭領的指示下達。

  「撕碎他!」

  「嗷嗷嗷嗚——」

  是的,它們就是想聽這個,它們歡欣鼓舞,它們不再需要忍耐飢餓。豺狼人們在一瞬間從各個方向撲出,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便是那頭落入包圍網中的羔羊。

  費迪南多久違地從身側的次元袋中拔出了那把燭台外形的刺劍,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依靠自己的身手了。劍刃之上燃起蒼翠的火焰,刺穿第一頭豺狼人的右肩,拔出,火焰四濺,點燃另一頭豺狼人的皮毛,側身躲避,但這還是抵擋不了狂獸的浪潮。

  「轟雷Detono!」

  一道猛烈的音波能量以詭術師為中心向外掃去,將所有企圖靠近他的兇惡生物震退,但這樣就能一直阻擋他們的襲擊嗎?這樣就能突破他們的包圍圈嗎?

  每有一批豺狼人被震飛,另一批豺狼人就會從後方鑽出,咬向他的肩膀,咬向他的腰側。距離費迪南多的落敗還用得了幾次呼吸的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