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克拉瑞恩的重生

  冰冷的河水灌入克拉瑞恩的肺中,她感到自己的胸口被名為死寂的嚴寒凍結,仿佛自己被一隻大手拖入了永不見生者氣息的墮影冥界。

  我現在的處境,不會很糟糕吧?

  她的意識在冥河之水的侵蝕之下變得殘缺,思維能力的迴路被巨車車輪碾斷一般難以接通,她的目光變得呆滯,已經無法再去思考求生的可能。

  但讓幾近失去思考的巫童感到奇妙的是,她的腰側在變得溫熱,某種力量正在抵抗死亡之河的冰冷。或許是出於本能,她向著腰側摘去,掀開了自己僅剩的最後希望。

  那是盛著托姆聖水的玻璃瓶。隨著封口開啟,這團溫暖的液體快速溢出,包裹了克拉瑞恩的小小身軀。

  「好暖和……」

  巫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能感到力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體內,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她必須回去。她可能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鬼,但她的墳墓不應該是冥河,她的餘生不應該以劣魔的荒唐樣子度過。

  「克拉瑞恩,抓緊了!」

  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克拉瑞恩的胳膊,一把將她拖出了冥河水面。那是一個高大的提夫林,她的翠綠秀髮在阿弗納斯的風塵中飄揚,在她的腰上束著結實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則緊緊握在淺岸上同伴們的手中。

  「阿娜把她撈出來了,往回拉!」

  隨著吟遊詩人的口令,冒險者們一齊用力,將小鬼與女戰士拖到了岸邊。

  為了救自己出來,這幫瘋子居然不惜讓自己的下半身沒入死河之中。

  克拉瑞恩來不及思考原因,在同伴們驚喜地擁抱與慶賀之中,她最終還是失去了意識,陷入沉睡。

  ——

  「你感覺怎麼樣?好些了嗎?」

  當克拉瑞恩再次嘗試睜開眼時,看到的是阿娜克伊絲溫柔的笑臉。她正一絲不掛地仰躺在提夫林女戰士的膝上,對方也已經脫下了盔甲,以免女孩的長角被硌到。

  「你的衣服濕透了,隨身物品也被冥河沖走了大半。不過維斯特拉和珊娜正在幫你烘乾。」

  克拉瑞恩緩緩起身,她身上的骨頭瞬間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某種不可逆的變化。她嘗試輕輕握拳,卻感到格外有力。這種怪異的不和諧感,好像她重塑了肉身一般。

  「喲,你醒啦?」

  魁梧的狼女沖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身邊的卓爾也向自己點點頭。維斯特拉將那些打濕的衣物一件件攤開在珊娜菲亞的面前,讓後者的火焰戲法將它們烘乾,再由維斯特拉疊好。

  不過,在這幾塊巨岩圍成的空地上,找不到男同胞們的身影。

  看到克拉瑞恩到處張望的樣子,阿娜把衣物放在了光溜溜的巫咒之子面前。

  「先把衣服穿上,之後那些小伙子會過來的。」

  「唉呀,看上去你還相當健康,不錯不錯。」

  就在克拉瑞恩遲疑地接過自己的服裝準備套上去時,戴著寬邊帽的浮誇身影從一塊巨石後面走出來。他一邊捋著自己沒有半根鬍子的下巴一邊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我們還以為未來的深水賊王這下徹底完蛋了呢……喂喂喂,別亂丟法術啊,很危險的!」

  火焰箭從珊娜菲亞的指尖向著吟遊詩人的方向不客氣地躥出,險險擦過他的肩膀,同時燒焦了一小塊布料。

  「我的衣服很貴的!」

  「阿萊斯特,我不是說了在克拉瑞恩穿好衣服前男性止步嗎?」

  阿娜將光屁股的克拉瑞恩擋在了身後,警惕地看向以好色著稱的半精靈。

  「那憑什麼2號能在這裡啊?他不是男的嗎?珊娜和他就應該和我們一起在一旁吹涼風才對。」

  珊娜菲亞的面部細節慢慢扭動,並不屬於她的男性嗓音從她的喉中發出。

  「你怎麼敢假定我的性別?我只是個殘魂而已。」

  2號擺出一臉義正辭嚴的鄭重表情。

  「啊靠,你小子,別以為躲在珊娜身體裡我就不敢動手了……」

  阿萊斯特突然閉上了嘴,因為在他的身後,狼女已經笑嘻嘻地張開了她的爪子。只要吟遊詩人敢多說句什麼,他的脖子肯定會立刻扭向後背。

  「再…再說了,本人可是那個阿萊斯特,又從來不缺漂亮姑娘陪著。你們真覺得我對那瘦胳膊瘦腿沒二兩肉的小屁孩感興趣?

  我只是聽說克拉瑞恩醒了,過來擔心一下不行嗎?你們也太錯怪你們好心腸的同伴了。要我說啊,真正的好姑娘就應該在該豐滿的地方……等等?」

  阿萊斯特的手勢停止了維斯特拉即將施暴的動作,他眯起眼睛,嗅探著某些不對勁的地方。

  「你沒有罵我?你是誰?克拉瑞恩呢?」

  這句話剛落下,阿娜她們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放在平時,那個性格頑劣的小鬼絕對會毫不客氣地用粗口回擊挑釁她的吟遊詩人。但現在,她卻出奇的安靜。

  「克拉瑞恩?」

  阿娜轉過身來,打量著背後已經換好衣服的巫童。在她的眼前,是一雙清亮的眸子,茫然中又帶著幾分……純真?

  「發發發發生了什麼?」

  就連一向穩重的咒劍士此刻都被嚇到了,她慌張地後跳老遠,再次打量起那個熟悉的陌生人。

  眼前的清純小姑娘,可能是任何人,但絕對不可能是克拉瑞恩。

  「出大事了,我去把其他人喊過來!」

  吟遊詩人嚇得臉色連變,連滾帶爬地跑向了巨岩背面,喚醒還在休息的男性同伴們。

  ——

  現在,小隊成員們圍坐成圈,他們不安眼神的匯聚點,是處在圈中心不知所措的克拉瑞恩。

  「小費,你一向聰明博學,你知道到底怎麼了嗎?」

  這個清純風小姑娘不可能是他們曾經的小鬼頭,這點已經在同伴之間達成了共識。他們開始尋找真相,而最可能的知情者,就是遊蕩者費迪南多,小隊的書蟲與學識庫。

  「……」

  費迪南多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一臉好奇的巫咒之子,沉默地空氣讓其他人感到煎熬。

  「……問話,名字?」

  小費這傢伙還是不怎麼喜歡說話,他只用最簡單的詞語表述自己的意思。

  「克拉瑞恩,姓氏忘記了。」

  克拉瑞恩的魚尾不安地在屁股後面搖擺,她感覺自己像個莫名其妙受審的犯人,但她還是老實地回應著。

  「出身地?」

  「呃…深水城王冠街區?」

  他們早就聽聞克拉瑞恩是女術士的孩子,看上去她原本也應該是個享受美好青春的有錢人子弟。如果不是被自己的母親賣給了海鬼婆的話,想必她也會穿著得體的禮服出現在深水堡的上流宴會中。

  「如何證明?」

  聽到這句話,克拉瑞恩默默地指向了坐在一旁的阿萊斯特。

  「在我還小的時候,有天半夜我看到這傢伙從我的鄰居家別墅的二樓窗戶翻出來,從莊園裡溜走了。」

  「咳咳咳嗯哼……小孩子晚上早點睡覺去,不然長不高的。」

  阿萊斯特尷尬地清咳聲印證了巫童話語的真實性。

  「聽上去她好像就是克拉瑞恩。」

  江逍遙左看右看,也沒從昔日搭檔身上看出什麼不同。但小費依舊搖搖頭,繼續發問道:

  「你的信仰是什麼?」

  「托姆。」

  「…………哈啊?」

  在眾人一片沉默之後,這倆字音節仿佛深水炸彈一般在他們的心中掀起濤天巨浪。論

  什麼?誰?托姆?這個邪術士小鬼在說什麼瘋話?

  論對神性的不敬,克拉瑞恩絕對是他們之中最突出的一人。她自稱深海夢境之主這異界存在的信徒之時,本就相當於摒棄了對本位面眾神的信仰。現在又談何信仰勇氣與犧牲之託姆?

  再說了,勇氣、忠貞、奉獻、自我犧牲,托姆的教義中她又與哪一條沾邊了?徒手打撈冥河水也算勇敢麼?那更可笑。這不過是自己的愚昧魯莽,並落入死亡邊緣食下惡果,絕無勇敢可言。

  倘若一慣自私自大的克拉瑞恩能與神聖者托姆有一處相似,那食人魔也理應改吃素食。

  「嗯……谷地開墾歷1494年落葉之月,克拉瑞恩變成瘋子……」

  阿萊斯特不知道什麼時候掏出一本書,用羽毛筆唰唰書寫起來。這本書的封皮上還印著《阿萊斯特吟遊記》幾個燙金大字。

  阿娜克伊絲一拳砸在吟遊詩人的腦袋上,緊張地用手背貼上巫童漆黑長角下的額前,想確認這個小傢伙是不是因為泡在冷水裡生病發燒開始說胡話了。

  「你不是信奉一頭大章魚的嗎?」

  「那是什麼?聽上去很有意思。」

  「壞消息,朋友們,我們失去了一名邪術士!」

  阿萊斯特故作悲痛神色,擠眉弄眼之間又挨了一拳。

  「我想,這姑娘可能沒有在開玩笑。我能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種神聖祝福?」

  一直沒開口的牧師終於站起身來,走到了克拉瑞恩的眼前。若是在平時,這小鬼一定會一邊嚷嚷自己和牧師八字不合一邊逃走。但現在,她根本沒有迴避的意思。

  「告訴我,迷途的羔羊,是什麼引導你前進?是什麼賦予你力量?」

  「……恪守誓言,永不背誓?」

  克拉瑞恩有些不太肯定地回答眼前笑眯眯的牧師。

  「孩子,何為誠實?」

  「不誑語,不欺騙,言出必行。」

  「何為勇敢?」

  「謹慎深思,並無畏躬行。」

  「何為憐憫?」

  「援助他人,行鋤強扶弱。寬恕敵人,並用心感化。」

  「何為榮譽?」

  「公平待人,躬行榮譽為世人樹立典範。力行善舉,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何為責任?」

  「服從上級,為自己的行為與表現盡責,為所護衛之人盡責。」

  不應該屬於克拉瑞恩的回答卻從她的嘴裡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這徹底看傻了眾人。

  「很好,托姆在上,祂拯救了又一個即將墮落的靈魂,並為我們帶來了祂的使者——一位真正的白騎士,一名高尚的聖騎兵cavalier!」

  牧師滿意於眼前小小聖武者的回答,從這孩子的眼中,再也看不到狡詐與惡意,只剩下聖潔的光圈。

  「這真不是被托姆洗腦了嗎?小費,這是怎麼回事?」

  「冥河,重生。」

  「那不是應該重生變成劣魔嗎?這怎麼從水裡蹦出來了個聖武士啊喂?各種意義上都很不對勁吧!」

  阿萊斯特感覺到了一絲不妙,繼露露之後,他們隊伍中死板正經的角色可能又增多了,這對趨於混亂自由的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這齣笑話可不夠有趣。

  「這個嘛,大概是那幾瓶聖水在冥河中阻隔了河水的影響。將原本腐化的方向轉變了。」

  詩人這個問題交由沃爾金來解答。按照常理,冥河會模糊凡人的記憶,篡改其靈魂並使其劣化墮落,讓內心轉化為邪惡,肉身轉化為邪魔。可由於聖水混入冥河進一步影響的插手,轉變的過程發生了詭異偏轉,反而滌淨了克拉瑞恩心中對世界的惡意,高尚其靈魂,祝福其軀體。

  走上岸的不再是劣魔,而是恪守托姆誓言的聖者。就連那些誓者信條,都被一同刻印在了克拉瑞恩靈魂的深處。

  「孩子,雖然我不是托姆的牧師,但依然為你的轉變而高興。我們需要更多善意來拯救頭上這座城市,從魔鬼手中搶下它,並送回它原本的地方。」

  「以托姆之名!」

  克拉瑞恩當即立正,鄭重地看向牧師。

  「以托姆之名。」

  「喂喂,別給我在那裡自我感動啊!你知道江逍遙的好搭檔沒了他有多傷心嗎?他都自閉了!」

  阿萊斯特不客氣地打斷了兩名聖職者的交流,他向著江逍遙的方向大吼。

  「你也不想一起偷東西的合作夥伴就這麼金盆洗手吧?」

  「啊?我?無所謂啊,倒不如說以後我一個人單幹再也不用分贓給那個小鬼了。」

  法師很隨意地靠在劍杖上,他可不會因為和自己分贓款的人少了一個而失落。

  「有一種叛逆不良女兒終於走出了青春期,洗掉紋身正式報考神官編制工作的感覺。」

  「呃,這位老媽媽也……」

  阿娜克伊絲感動得拭去眼角淚花,把她曾經的半身板甲、直劍和盾牌塞入克拉瑞恩的懷中。如同一位為趕考的孩子收拾行李送行的母親。

  看到同伴們一齊祝賀著新任聖騎士的誕生,阿萊斯特也不知道該怎麼吐槽才好了。

  總之,他們沒有失去自己的同伴,這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接下來的轉變,只能慢慢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