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者的坦白

  吟遊詩人此言一出,座席之上一片譁然。這些黑衣蒙面者們開始不安地交談著,而這正如阿萊斯特所願,他還擔心這些傢伙會不會真沒良心到不關心地面城市人民的死活呢。

  「安靜。」

  帷幕的後方,「九指」的聲音再度傳來,她一發言,這個議會廳又變得鴉雀無聲。

  「阿萊斯特先生,吾是否可以認為,你是在警告我們博德之門也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正是如此,女士,您是一位聰明人,自然也知道我們的時間並不多了。」

  阿萊斯特嘴角彎出一弧禮貌的微笑,

  「更何況,我們並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範圍的土地會憑空消失。如果,我是說如果,正好包含位於博德之門正下方的這處地下空間呢?」

  座席之上的議論聲更大了,黑影們紛紛擔憂著會不會連自己也被捲入這場災難當中。

  「我再說一遍,安靜!」

  「九指」似乎也已經開始動搖了,

  「那吾要問你,阿萊斯特先生,如果吾等承諾會為你們在適度的範圍內提供幫助。你們會怎麼做?」

  「這一點請不要擔心,女士,實際上我們已經從范薩姆普爾那可憐的三子那裡打聽到了這場災難的源頭。似乎是這位女公爵已經向魔鬼效忠,打算將整座城市獻給九獄來換取強大的力量和永生。」

  「吾無法聽信你的一面之詞,把證據呈上來吧,你一定有辦法向吾等展示真相。」

  「那麼請稍等,我的女士,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請不要害怕。順便問問,您這裡有會使用死者交談術的施法者嗎?」

  「班傑爾,過來,吾需要你去協助這位巧言善道的鸚鵡先生。」

  一個長袍黑影從角落處突然出現,他默默地拄著一根法杖走到了吟遊詩人的面前。

  「叫我來就為了干體力活嗎?」

  阿娜有些不滿地嘟囔著,她將手伸入阿萊斯特撐起的次元袋袋口中,費力地尋找著什麼。

  很快,一個滿是污血的男性頭部被提著長發的方式從這能容納無數道具的空間口袋之中拽了出來。阿娜開始抓緊這具屍體的脖子,將他整個從袋子當中拖出,平放在地上。

  這下又讓議會廳熱鬧了起來,黑影們紛紛猜測著這男性的身份,有些甚至已經認了出來。

  「請看吧,女士,這就是我們被追殺的原因。這是阿姆利克·范薩姆普爾,那位女公爵的次子的屍體,很不幸,我們沒能保住他的性命。

  但是,我們都知道死人不會說謊。雖然他的靈魂已經消失,但仍然能賦予他的肉體以精神力量,喚起他的生前記憶。

  可惜的是,這傢伙無法對想要傷害他的我們開口。所以我相信你們的施法者先生能和他聊得很愉快。」

  那道長袍黑影燒起一柱香,並用長柄法杖指向阿姆利克的屍體,嗓音低沉的咒文從他的長袍之下傳出。

  「為黑夜帶來良言In nocte consilium.」

  三環死靈系法術「死者交談」是一個經常被使用的法術,它能讓一具擁有一張嘴且尚未被轉化為不死生物的屍體獲得一段時間的精神力來活化其軀體,而不需要讓其靈魂返回屍體之中。

  在施法時間之內,被活化的軀體可以用簡短、含糊的語言去回答最多五個自己已知答案的問題。但其往往拒絕回答其認為的敵人或者導致自身死亡的兇手。

  果然,阿姆利克先生突然帶著他被貫穿的脖子從地上坐了起來,他的神情呆滯,只是怔怔望著前方。

  「你的名字?」

  長袍黑影首先問道,他們無法保證面前的這個吟遊詩人是不是隨便找了一具屍體就過來頂替女公爵的兒子。

  「…阿姆利克·范薩姆普爾…」

  看這樣子,即使沒有了喉嚨的發聲器官,屍體也能在魔法的作用之下說出言語。

  「你的母親是否與魔鬼勾結了?」

  「…母親…信仰魔鬼…效忠魔鬼…契約…承諾…」

  「你的母親想讓博德之門消失到哪裡去?」

  「…阿弗納斯…巴托九重地獄…第一層…」

  「你的母親是與哪位魔鬼簽訂了契約?」

  「…血戰大公…殺戮之女…天使…地獄領主…扎瑞爾…」

  「最後一個問題,你的母親在哪裡進行著讓整座城市墜入地獄的儀式?」

  阿娜克伊絲咽下口水,這最後的問題將成為他們能否拯救這座城市的關鍵。

  「…宅中…地下…」

  吐出這兩個詞後,阿姆利克的屍體突然軟綿綿倒了下去,「死者交談」已無法再作用在他的遺體之上,但他們已經掌握足夠的信息了。

  ……

  全場所有人都陷入到了沉默當中,他們顯然被這真相的揭露震驚到了。

  「女士,您看……我們是不是該快點出發了?」

  阿萊斯特很快恢復了冷靜,他向著帷幕的方向比了一個手勢,

  「我在地上的同伴們都已經等不及要將那個該下地獄的老太婆切塊搗碎了。」

  「……吾已明白你的意思,吾願意接受你的訴求。」

  「九指」也迅速冷靜了下來,現在她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合適的判斷。

  「每日,范薩姆普爾女公爵的家宅都需要運入新鮮的果蔬酒品。而酒品方面,威士忌小姐表示樂意讓你們搭上她的順風車。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今日要運往女公爵宅邸的珍品佳釀。」

  「樂意至極,我的女士。」

  「請二位之後前往貴賓候客室,有人想要見你們。至於其他人,縫上你們的嘴,散會——」

  那些黑衣如潮水紛紛退去,帷幕之後,「九指」的身影也消失不見。斑貓人再次出現在阿娜克伊絲與阿萊斯特面前。

  「貴賓候客室請往這邊。」

  ——

  這間裝飾華麗的候客室的大門被推開,一隻斑貓人帶著一個長著奇怪長角的提夫林與戴著誇張寬邊帽的半精靈走了進來。

  「你的表現還不錯,看來沒什麼能難倒你。」

  向這些人打招呼的是一名有著海藍色波浪長發的俏麗女子,此時她正仰靠在一張單人沙發上,等待著對方的到來。

  「塔麗娜?你都看到了?不,我早應該想到,你肯定一直都在旁觀。」

  阿萊斯特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回憶起了什麼。

  「事實上確實如此,要知道『九指』可是很忙的,她可不會花時間布置這麼大排場接待一般人。

  而剛才,你通過了她的考驗,看樣子她也很滿意有人能替她擺平關於這座城市的很多破事。」

  「是啊是啊,可把我的舌頭累壞了。哎,口有點渴了。」

  這個吟遊詩人毫不客氣地拿過了塔麗娜桌前擺放的紅茶茶杯,端過去一飲而盡,毫不在意什麼紳士禮節或者其他的。

  「就不怕我在茶水裡下毒嗎?」

  「從見到你後我早就中了一種無解的毒,多來點只會更好。」

  「就你長著舌頭會說話?你果然是什麼鸚鵡變的吧。」

  「好了好了,我不是來聽你們小兩口在我面前秀恩愛的。」

  阿娜克伊絲實在是忍不了這個吟遊詩人的土味情話了,她搞不明白那個女狐狸到底是不是真看上這傢伙了,她甚至還想問問塔麗娜到底是瞎了還是怎麼了。難道只因為阿萊斯特長得夠帥?

  「誰跟他小兩口了?」

  塔麗娜話音未落,她的手卻被這個吟遊詩人一把抓起。

  「看吧,你戴上它了。戒指很不錯,果然很適合你,我的眼光沒有問題!」

  「夠了,別再狡辯了!」

  阿娜感覺自己吃閃吃到飽了,她急忙打斷了這兩人的親密互動。

  「所以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被叫到這裡?是你真的有事找我們?還是只是單純讓我在這裡看你們放曳光彈?」

  「咳咳。」

  塔麗娜將手從阿萊斯特懷中抽了出來,故作鎮定,

  「實際上,威士忌小姐很滿意你們在城中的活躍表現,聽說你們還從死亡三神教徒手中救了她手下的一個提夫林親信。」

  「不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阿娜克伊絲救的。」

  「她向你們表示最衷心的感謝。所以為了報答你們的小小恩情,她這次主動提出了這個送酒方案。她相信你們能通過『九指』這一番考驗。」

  「……塔麗娜,你到底是什麼人?」

  阿娜克伊絲終於忍不住想要將這個疑慮問出口,

  「我已經聽這城中的老鐵匠說了,你送給阿萊斯特的那把配槍是威士忌小姐指定的槍型,一般人可拿不到。

  你明明只是一個海盜才對,卻能和焰拳的代理人扯上關係。

  而且,你為什麼能自由出入『九指』的地盤,在這裡大搖大擺傳遞『酒廠』與『九指盜賊公會』兩大組織的情報,並且代理髮布兩名領導人的意見?」

  「別那麼緊張,我可愛的提夫林小姐,知道的太多往往並不是什麼很美好的事情。無關自己的話,還是不要去追究比較好。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

  「希望你不會把我們下落的消息又反過來賣給焰拳。」

  「不,在大是大非面前我還是拎得清的。我知道,只有你們能拯救這座城市,你們的價值可比焰拳能出的價格要高太多。」

  「那我呢?我在你的心裡有多大的價值?」

  阿萊斯特一臉賤笑湊了過去。

  「大概比一隻聒噪的鸚鵡要貴一點,畢竟你還會主動掏錢給我送禮物呢。」

  「阿萊斯特,這女人到底哪點讓你著迷了?我真不理解你,你難道只憑下半身思考嗎……哦,好像還真是。」

  阿娜克伊絲承認,在臭不要臉毫無為人尊嚴方面,阿萊斯特已經超越了她所知曉的任何生物,這傢伙哪天被奴隸販子賣到地下世界可能都要主動給卓爾女人舔鞋。

  「總之,你把我們叫過來就是為了傳達『酒廠』與威士忌小姐的想法的話,我想這個時間我們早已經在幹掉女公爵的路上了。」

  「看樣子你們也不願意磨磨蹭蹭。或許你說的對,時間不等人,我會讓『酒廠』的人帶著你們繞過前門順利抵達女公爵家的後廚房的。」

  「那好吧甜心,看樣子又到了和你告別的時候。你就坐在特等席上,好好看著吧,有一個帥氣的男人將會為你拯救這個世界。」

  阿萊斯特壓低了他的帽檐,向著大門的方向走去,只留給塔麗娜一個瘦削但肩負著巨大使命的後背。

  「等等。」

  令阿萊斯特自己也沒想到的是,他的袖子被塔麗娜一把扯住了。

  「阿萊斯特,我知道你總喜歡幹些蠢事,但我果然還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活著回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嗯?」

  一根有著紫色雕紋的精緻短笛出現在了阿萊斯特的手中,他將其遞到了這如同海浪的女孩眼前。

  「如果哪一天你想見我了,那就吹響這個吧。只屬於你的英雄會隨著笛聲出現的,哪怕他的靈魂已經墮入了巴托九獄,他的屍骨已埋入墮影冥界,他也會以他的方式如約而至。」

  塔麗娜有些猶豫,但她最終還是接過了這支短笛,將它捧在手心中。

  「你能夠保證你的約定嗎?」

  「那當然。」

  吟遊詩人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如果你擅自毀掉約定怎麼辦?」

  「那就讓我的靈魂在九獄的烈火之中焚燒吧,然後順著冥河繼續往下墜落,受千針入喉之刑,受拔舌之苦。」

  「那,說好的。」

  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沒有再說出其他告別的話語。

  斑貓人的心情可有些糟糕,他認為自己作為類人型的貓科生物,怎麼也不應該大口啃著狗糧才對。

  「你到底怎麼忍受和這個傢伙在一起冒險的?」

  他湊近阿娜小聲說道。

  「習慣成自然,要有忍耐之心,這也是一種修行。」

  提夫林無奈聳聳肩,轉身先行離開了房間,就讓這兩個傢伙抱個夠吧。她再一次感嘆道,好肉麻的兩公婆,還好不是我父母,否便樣衰了。

  ——

  「好慢!!!」

  總之,等到阿娜克伊絲與阿萊斯特回到馬車上的時候,天空仍然是一片漆黑,他們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他們只知道,維持著看書姿勢不動的費迪南多的身上已經織出了一層蜘蛛網。

  克拉瑞恩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她一直在嘗試著自己和自己的幽靈觸手玩三龍牌。而當她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從小巷中返回時,這一嗓子直接把酣睡中的維斯特拉嚇醒了,而江逍遙,他已經抄完了三本法術書……

  「你們知道嗎?我差點以為你倆沒談成功死在裡面了。」

  沃爾金無奈地拍了拍珊娜菲亞,讓後者結束了冥想狀態,從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返回。

  「還以為我終於解脫你們了,結果看到你倆居然還平安無事,真令我覺得有些傷心失望呢。」

  「你這刻薄毒舌到底跟誰學的?你真的是一個聖職者嗎?」

  阿萊斯特不客氣地回了自己的好隊友一個白眼,他剛剛還不斷回憶著那好聞的香味與柔軟的觸感,沉浸在與女孩擁抱的餘溫之中呢,這下好心情全沒了。

  「你沒資格抱怨,你們讓大家等的太久了。」

  沃爾金罵歸罵,但他卻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這讓吟遊詩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所以呢,到底談成沒?我們能得到什麼幫助?」

  「是的,我們待會兒會變成一批被送往范薩姆普爾公爵豪宅的珍藏好酒。所以記住,等會兒路上不要說話。沒有哪個酒桶會在開封之前開口自己說自己好喝的。」

  「行吧,有辦法總比沒有好。」

  「嘿嘿,今天就是那個老女人的死期了!」

  維斯特拉將霜銘拿出來反覆打量,這是自己拿到的第一把魔法武器,有了這個,那些能抵抗普通武器傷害的魔鬼們也會被她砍得皮開肉綻。

  「客人們,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請各位回到馬車上坐好,你們即將在今天下午抵達范薩姆普爾宅邸,如果遇到上城區守衛盤查的話,還請不要發出太多聲響。」

  兩名車夫已經坐到了他們的座位上。

  ——

  博德之門 上城區 博德之門

  博德之門曾經只是一座海盜匪徒集結的灰色港口,直至那位大名鼎鼎的航海者與冒險者博德安(Balduran)出現在了這裡,並在創造了無數傳奇之後建立了這座城市。

  博德安雖然已經消失在了對安科諾姆大陸的第二次偉大探索之中,再無音訊,但為了感謝這位英雄為城市的建設做出的貢獻,博德人(Baldurian)在這裡豎起了名為「博德之門」的拱門來紀念他的豐功偉業。

  隨著城市不斷發展擴建,那道拱門建築的名字同時也成為了這座城邦的名字。

  至於現在,兩輛完全封閉的四輪式馬車正要穿過這道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古建築。

  「停下!」

  一隊駐紮軍隊突然從博德之門後出現,這是一隊焰拳傭兵,不知道為什麼這群傢伙出現在了上城區之中。

  「軍官老爺們,請問怎麼了嗎?」

  「最近城裡有一批重大罪犯正在潛逃,所以加強了整個城內的管理。我問你們,你們是幹什麼的?這馬車裡裝的是什麼?」

  嗯,那焰拳代表的聲音聽上去有那麼一些耳熟……

  「回老爺,這是偉大的范薩姆普爾公爵大人訂購的酒品。那位大人有向我們的釀酒作坊訂下長期合同,這裡有她的簽字契約證明。還請老爺過目……」

  「……好吧,看樣子確實有此事。不過我還是需要去檢查一下馬車裡面的貨品是否齊全。這總沒問題吧?」

  「啊?恐怕不太好吧?這沒有女公爵的允許,我們是不支持透露客戶的具體訂單內容的。」

  車夫沒想到這個焰拳領隊還來這一手。

  「少囉囉嗦嗦的,我們就是女公爵派過來的,我的命令就是女公爵的命令。聽話,讓我看看! 」

  不顧車夫阻攔,焰拳領隊獨自走到馬車前,將那個車門上的小窗戶拉開一道口。

  而他的那隻獨眼,則與馬車之內的一雙碧綠色眸子對上了。

  「就知道是你們。」

  佐迪隊長壓低了聲音。

  「好久不見,剛開始被攔下來我還以為我們死定了呢。」

  阿萊斯特在馬車中嬉皮笑臉地回復道。

  「你們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我都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惹出事情,你們倒好,直接把人家的二公子殺了。」

  「這可不怪我們,這是他自殺的,只不過血正好濺到我們手上罷了。」

  「換做是別人沒人會聽你狡辯。總之聽好了,我會放你們過去,但你們小心,還有城市守衛和私人傭兵也在這裡保護著女公爵。」

  「不用擔心,這輛馬車會把我們送到後門廚房,我們不走大門。」

  「好吧,我還是那句話。給我搞清楚那個女公爵到底在幹什麼,焰拳內部現在四分五裂,我只能相信你們了。

  所以把你們的命都給我搭上,現在我不允許你們再有任何失誤。」

  「遵命,長官!」

  阿萊斯特又故意模仿了一遍他們第一次在石蜥門上見面時候的樣子。

  「我查看過了,酒水沒有問題,準備放行!」

  佐迪合上了車窗,向著他守門的其他下屬們招呼道,很快這群焰拳就放開了馬車通行的道路。

  佐迪憂心忡忡地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心想著,這回再不成功恐怕真的已經晚了。

  他只剩一隻眼睛,但他又不瞎,他可不想過著一直看不到太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