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錢怔了怔,總算明白厲景深剛才那些異樣是為什麼了?
怕是在樓下看到了沈知初,怕她看到他現如今的狼狽樣,亦或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畢竟已經放手了……所以才慌亂逃到了電梯裡。
趙錢明白厲景深是想和他說會兒話,現在的厲景深已經失去了娛樂,平日裡也就和趙錢說說話消磨時間。
趙錢順著問了句:「沈小姐來醫院做什麼?是生病了?」
厲景深啞著嗓子說:「我看到她從婦產科出來。」
那就是懷孕了,其實也沒什麼稀奇的,畢竟她和白邱璟已經結婚好幾個月了,有了身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趙錢有些擔心厲景深心裡有結,難以解開,產生抑鬱。
「或許是檢查其他方面的,不一定是懷孕。」
厲景深搖頭:「我還看到她小心護著肚子,她的眼神我知道,我永遠都忘不掉。」因為他見過沈知初懷孕的樣子,她曾經也是這么小心護著他和她的孩子。
想起那死去的兩個孩子,一個他還沒來得及知道就死在了他手裡,而另外一個還是他親自簽下的流產協議,讓醫生護士綁著沈知初去的。
當時的沈知初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打掉孩子,可他還是做了。
第一次或許沒那麼在意,第二次是真的痛徹心扉,殺死親生骨肉,親眼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成為亡嬰,萬箭穿心也不為過。
厲景深嘴角又帶著了一絲苦澀,他目光還停留在窗戶外邊,嘴裡自言自語地說了句:「要是我和她的孩子還在,這個時候都在上小學了吧。」
如果第一個孩子就在,恐怕已經上初中了。
是他毀了唾手可得的幸福。
趙錢找不到能夠安慰厲景深的話。
原以為厲景深會因為「沈知初懷孕」而陷入過去久久不能自拔,但出人意料的是,厲景深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在醫院住了一晚後,第二天精神顯得特別好,平時病態青白的臉都有了幾分紅潤。
看到有了精神的厲景深,趙錢本應該高興才對,可他心裡總帶著不安。
他想起他祖母死之前,也是這樣忽然精神好了起來,說話都有力了,本以為是她病情有了好轉,結果下午就悄悄睡著了,再也沒醒過來。
那是迴光返照,並非病情好轉,現在的厲景深就像他祖母死前那種狀態。
「趙錢,我不想住院了,你帶我回到半城吧。」厲景深那雙眼睛又恢復了原來的漆亮,不過那亮光不是對著趙錢,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內而外散發出的意念。
趙錢點頭答應,他沒有拒絕,是因為他知道,半城是厲景深的家,是當初他和沈知初的新房,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回家了。
趙錢把輪椅安置上,扶著厲景深坐下,往後推著的手在收緊後有些顫抖,他推的平穩,等到了樓下扶著厲景深進後車座後,他轉身去了駕駛座把車開的平穩出去。
回到半城要花半個小時左右,路上厲景深說:「趙錢,我死了不要辦葬禮,把我葬到厲家墓園能守著我爸媽還要能看到大海的方向,讓我走的安靜些。」
趙錢在前面專心開車沒吱聲,厲景深也不管他聽沒聽到繼續說道。
「遺產的事你是知道的,幫我處理一下。」
「要是能看到沈知初生下來的寶寶就好了,我想一定長得特別好看。」
「你說,我要不要買點什麼送……」話說到一半厲景深及時止住,「要是知道是我送的她一定不會要,還不如當做不知道。」
「我不想惹她不高興。」厲景深沉著的聲音有些小聲。
一路上趙錢一個字沒說,厲景深不能受涼,即使車裡再悶熱他也沒開窗,可不知怎麼的,臉上一直冷冰冰的,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遇到紅燈,趙錢停下抹了一把臉,手心是濕的,原來不知不覺中他流了淚。
到了半城,趙錢為了掩蓋自己眼紅,一直低著頭不敢拿正眼看厲景深,把人扶下來。
厲景深輕輕推開他的手:「我自己能走,你讓我自己走回去。」
雙腿有些無力,步伐踉蹌,但他也的確靠著身體那股毅力走了回去,他坐在陽台上那把平日裡沈知初最常坐著看書的搖椅上,搖椅上放著柔軟的坐墊和靠墊,厲景深握住把手小心翼翼坐上去,搖椅像是鞦韆一樣打著晃。
他往後靠著,仰著頭,此時陽光正好,那麼好的陽光照在厲景深臉上照的清清楚楚,都能看到他皮膚下細小的血管,整個人被光籠罩著,帶著透明的脆弱感仿佛隨時會消失。
「趙錢把臥室里掛著的那件婚紗給我抱下來。」
趙錢上樓很快手裡抱著婚紗下來了,厲景深小心翼翼的接過,打橫抱著,那姿勢是最標準最美的公主抱,從遠看著,好似他真的懷裡抱著一個人。
他應該是把那件婚紗當成了沈知初。
「夏天是不是快到了?」厲景深問。
趙錢回答道:「還遠著呢。」
「遠嗎?我怎麼感覺我聽到蟬叫了?」
「你聽錯了,這個時候哪裡會有蟬,蟬要在七月份才出來,那個時候才是最熱的。」
七月份的蟬不會在四月份出來。
厲景深想起沈知初曾問過的他一句。
「厲景深,你見過夏天的蟬在冬天叫嗎?」一句話,就註定了他和沈知初這輩子都不可能。
厲景深苦著嗓子說:「以往夏天聽著蟬叫總嫌它煩,今年特別想聽……但好像聽不到了。」
「趙錢,你能和我講講沈知初最近過得怎麼樣嗎?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趙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她過得很好,白家人真心對她把她當親女兒寵,白邱璟也對她很好,她的確懷了孕,都有十五周了,還是一對雙胞胎。」他昨天就去查了一下沈知初是不是懷了孕,很輕鬆地就查到了結果,過程不算難,有錢就好辦事。
趙錢把沈知初近期的情況講給厲景深聽。
厲景深閉著眼睛嘴角勾起弧度:「那就好……那就好……」
他嘴裡反覆念著著三個字,從大聲到小聲,從清晰到越來越模糊,最後成了無聲的嚅動唇瓣。
他懷裡緊緊的抱著那件婚紗,對著外面陽光笑了笑。
他感謝生命里能遇到沈知初,感謝她愛過他,感謝結婚那四年裡她對他的付出,感謝她嫁給過他。
今日陽光正好,透著陣陣暖意,一點都不曬,偶爾伴著清涼的微風,他抱著婚紗,手裡還摸著手指上的戒指,戒指內環刻著三個字母:szc
他輕輕摩擦著,似乎要把那三個字給揉進骨血里,刻在靈魂上。
「嘎吱……嘎吱……」搖椅搖晃著,厲景深側里側身,晃著搖椅,眼眸輕輕撐起一條細縫看著地上快要消失的影子。
果然人要死的時候影子都會離開,就別說是人了。
什麼都留不住,生前所擁有的,死後都會成一場空。
似乎是想通了,厲景深手無力地鬆開那一枚戒指,地上傳來清脆一聲,那枚戒指滾到陽台上的一條細縫裡。
在閉眼的時候,厲景深想的是:今年是真的等不到蟬鳴了。
——「厲景深我願你冬日暖陽有伴,夏日清風相隨,前程似錦,無病無災,遇良人,終白頭……」
「厲總……」趙錢輕輕叫了一聲,回應他的只有寂靜。
看到厲景深「熟睡」的樣子,趙錢抽了抽鼻子,伸手推了推搖椅。
「嘎吱……嘎吱……」
厲景深死在了暖陽清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