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添看著呆呆站在他跟前的厲謹行,眼睛睜著,明明他就在他面前,他卻跟看不到他似的,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疼。
也不知道夢遊的人打人了,構不構成犯罪。
看著一個夢遊到處走的人很稀奇,但這會兒……驚嚇遠遠大於稀奇,何添依舊不敢出聲,手揮了揮,見厲謹行真的沒有任何反應,他站起身往旁邊站,厲謹行徑直地回到屋,跟沒事人發生一樣。
何添趕緊跟過去,把門輕輕關上,隨著厲謹行一同回到他的臥室,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兩塊石頭放在枕頭邊上,然後一身髒的爬上床,還知道蓋上被子。
被子一蓋,眼睛一閉,就好像剛才在樓下奮力挖坑的人不是他。
在何添的認知里,這種事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一向理智的厲謹行,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出現如此丟人且不受他控制的情況。
……
他這種夢遊,就跟鬼上身似的,大半夜看到,只覺得陰森森的。
何添看著厲謹行躺下後,他慢慢走到床頭,直勾勾地盯著他。
厲謹行警惕性強,要是以往,在他床頭站這麼久他早就醒了,可是今天,他依舊死死地閉著眼睛,嘴角帶著弧度,似乎正在做什麼美夢。
視線慢慢從他臉上轉移到枕頭邊上,那兩塊蹭著他頭髮的石頭,夢中的厲謹行可不會撿什麼石頭,他只是把這兩樣東西當做了戒指和表給帶回了家。
兩塊石頭上都是血跡,何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明天厲謹行起床肯定會問的,他到時候也只能老老實實回答他今晚看到的一切。
只是厲謹行會不會追問起忽然消失的戒指和表來?
何添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面的狼藉,他也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把外面那塊地恢復原樣。
這些能恢復原樣,可厲謹行的身上的傷呢?
最終何添嘆了口氣,算是認命了,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了句:「算了吧……」
遮掩的越多,出的差錯就越多。
何添回到自己的房間,漆黑的夜裡十分安靜,外面輕微的聲音,傳到他耳朵里都會成為一種雜音。
何添心緒不寧。
厲謹行遲早會知道顧晚秋的死,但絕對不能知道,顧晚秋是因為他而死的。
這是一個死局,何添決定和周毅好好商量一下,現在首先要想的是,明早如何面對厲謹行。
厲謹行現在這個模樣比當初還要嚇人,以前是發瘋,現在是丟魂,直接沒了半條命似的。
發瘋是發瘋,但至少厲謹行還有理智能控制自己,但像今晚這種……厲謹行怎麼控制?不受控制的人,會讓周圍的人膽戰心驚,就好比精神病在街上拿著刀亂砍人,你只能說他有病卻不能說他故意犯罪。
何添一夜沒睡,今晚所看到的畫面,過於刺激他的神經,他根本無法整理好情緒,何添把外面的監控視頻找出來,快速錄了一個屏,然後將視頻轉發給周毅,什麼都沒說。
這種心焦難熬的事,當然需要一個人和他共同承擔。
沒有一個字的視頻,更能說明他現在是怎樣的心情。
只可惜,這個點周毅已經睡了,還是得靠他一個人慢慢消耗。
天微亮,何添聽到外面傳來動靜,昏昏沉沉的大腦頓時一個驚醒,仿佛大冬天睡在暖乎乎的被窩裡,卻被人掀開被子直接潑了一桶帶冰的水,整個人透心涼。
何添衣服都沒穿好就出去,先是看著窗外,怕又出現昨晚那一幕。
不過好在外面沒有,弄出動靜的是剛起來工作的下人。
何添鬆了口氣,他也無法躺回床上了,乾脆回到房間換好衣服蹲在厲謹行門口,他看著時間。
厲謹行七點前就會起床,再晚也不會超過七點半,現在時間馬上就要到七點了,他只要在外面等著,就能等到厲謹行。
果然,剛到七點,不需要鬧鐘厲謹行就行了。
這房間隔音,因此何添開了一條門縫,聽到裡面傳來動靜後,他沒有立即推開門,而是站在門口對著門縫往裡面偷窺。
裡面傳來一聲喘氣,似乎是因為沒忍住疼痛而下意識的,緊接著裡面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雖然無法看到,但僅憑動靜就知道厲謹行這會起床了,此時多半正滿臉困惑地盯著自己的手。
何添敲了敲門。
「誰?」
何添:「老大,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何添推門進去,果然畫面和他想的差不了多少,厲謹行正撮著自己的手,將手上的泥塊還有血跡給撮乾淨。
他的指甲都裂了,單看著他指甲縫裡的血跡,何添就覺得疼。
身上的衣服也還沒換掉,尤其是褲子,感覺是在泥潭裡滾了一圈似的。
厲謹行抬眸看著何添,何添收回視線已經決定把昨晚的事當做沒看到。
他故作意外地看著厲謹行的手:「老大,你手上怎麼回事兒?身上是怎麼弄的?」
厲謹行緊緊地皺著兩條眉毛,一雙好看的眼睛霧蒙蒙的,像是陷入了一道解決不了的難題中。
厲謹行回答道:「沒注意,可能是不小心弄的。」
看來夢遊的人,醒來後,確實是不知道夢遊的事。
厲謹行不是蠢的,自己這一身,他難以解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睡一覺起床,渾身髒就算了,還弄得到處都是傷。
厲謹行不去追究,那何添自然不會追問。
第一次夢遊的人一般不會承認自己夢遊,尤其像厲謹行這種自尊心強的人,會認為很丟臉,因此他不會在何添面前表現出來什麼。
「你找我有什麼事?」
何添進來之前早就想好了藉口,說了幾句有關於工作上的事。
「你自己解決吧。」
「好。」何添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厲謹行一個人在房間裡,這次沒在搓手了,而是注意到枕頭邊的兩塊石頭,他攥在手心裡,石頭不平衡的凹凸感,握緊後有些扎手,他鬆了松力氣,想要通過回憶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可任憑他咬牙,絞盡腦汁也沒有想起來。
厲謹行不願意面對,可有些事,他不得不親自去看。
他心裡大概有了一個猜想,但調出監控視頻的時候,對於昨晚他夢遊做的那些事還是給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他要找的絕對不是這兩塊石頭。
厲謹行心煩氣躁,不願意承認他還對顧晚秋放不下,居然在這個時候還想找那兩樣他已經丟過的東西。
明明在這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對於不能掌控自己的身體,厲謹行十分的氣惱。
他收拾好一切,指尖傷得嚴重,尤其是碰涼水,試圖把指縫裡的泥垢給挑出來洗乾淨的時候,更是疼的頭皮發麻。
他忍著疼,幾乎以自虐懲罰的手段,用力地將指尖一點點搓洗乾淨,十根手指的指甲都磨平了,甚至有一些指甲還翻了出來,如今洗乾淨後,指尖滾燙髮紅還流了血。
洗手盆中放滿了手,冰冷的水中,厲謹行把手放進去,看著指縫裡淌出來的血順著水流動,從深到淺。
覆水難收,流出去的血也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厲謹行不想讓自己再出這樣的洋相,夢遊是一種病,得治。
但他不想去看醫生,也不知道這種病能不能自然好,不知道會發生多少次。
厲謹行手指上的傷被人看在眼裡,雖然奇怪卻沒有多問。
外面那個刨出來的坑,也讓何添叫人給填了起來。
到了晚上,厲謹行不放心,把門反鎖了。
睡在同一層樓的何添也不放心,白天補了點覺,晚上睡不著,眼睛閉著總不踏實。
又是半夜,那熟悉的動靜來了。
還是那片地,還是同一個坑,還是同一個人同個姿勢。
厲謹行又在開始刨土找東西了,白天包紮好的手指沒幾下就崩開了,何添走過去就看到了他手指上的血。
夢遊的人是感覺不到疼的嗎?
有了昨晚的經驗,何添今天已經不意外了,甚至習慣得很快,已經很熟悉了。
厲謹行挖了將近半小時的土坑,挖到自己一身髒大汗淋漓後,從土堆里又翻出兩塊石頭,跟寶貝似的還知道擦擦,也沒擦乾淨多少,握著那兩塊石頭又上了樓回到了房間,還是照舊的放在枕頭邊上離自己最近。
這一切,就跟進入了昨天的循環一樣,幾乎沒什麼變化。
厲謹行早上醒來,還是雙眼發愣地看著他自己這一身,這次雙手是傷上加傷,連虎口都裂開了,手心也變得不平整。
厲謹行看著枕頭上已經堆砌出來的四塊石頭,自嘲地笑了笑,顧晚秋你還要折磨我多久?
哪怕這人已經離開了,但對他的影響力也絲毫不減,反而現在已經越來越深。
就算是把門反鎖了自己也能出去,除非他離開這裡,或者說把那兩樣東西給找到,興許就不會再夢遊。
但厲謹行不甘心。
厲謹行乾脆叫人把下面那塊地種上花。
以為有花了,他暫時就不會夢遊下去了,可沒想到,到了晚上他還是會夢遊出去,這次成了拔花,把剛種上的玫瑰全給拔了,弄得臉上脖子上都是傷。
何添每天晚上在這裡都會被鬧騰得睡不著,乾脆勸厲謹行:「老大,你去看醫生吧,或者先離開這裡。」
「憑什麼我要因為她離開我自己的地盤?」夜裡厲謹行精神充沛,到了白天,整個人陰鬱易燥。
整個公司接觸他的人都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因為他不受控的臉色整個集團人心惶惶,大氣都不敢出,迎面碰上都低著頭,或者繞遠路繞過他,生怕惹厲謹行不高興。
厲謹行還衝何添周毅動了火。
紙包不住火,厲謹行精神萎靡,就真的開始在想,他扔在外面的戒指和表還能找到嗎?
以前或許找到的機率還挺大的,但是最近,那片地,一直被他翻新,再加上種了花,只怕早就不知道被埋在什麼地方了。
一旦感覺,那兩樣東西,可能他一輩子都找不到了,厲謹行心裡頓時空落落的感覺,那股患失感又來了。
連續五天的夢遊,厲謹行也沒有再夢到顧晚秋,可一旦閒暇的時候,厲謹行就會不由自主的開始回想起夢裡面大口吐血的顧晚秋,心口窒痛,好像也沒有比現在好。
厲謹行將顧晚秋從他習慣里徹底扔出去,乾脆又找來了姜雲。
何添起了怪了,厲謹行患上夢遊症不去醫院看醫生把姜雲接到這裡來算什麼?
厲謹行腦子裡面在想些什麼,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
何添只能緊盯著姜雲,以防萬一。
或許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姜雲真的沒有鬧出什麼事,對每個人都很有禮貌,表現得十分大方,回到秋樂莊園裡,還給每個人帶了小禮物,明明她也沒來過這裡幾次,卻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裡的女主人。
何添也收到了她送的禮物,看著手裡的袖扣,隨意扔在垃圾桶。
他目前還看不出來這個姜雲有不對勁兒的地方。
她表現得很好,找不到任何差錯,可越是這樣,何添對她的疑心就越重,防備不減。
何添看什麼不爽都會表現在面上,當著姜雲的面,把她送的袖扣扔在垃圾桶。
姜雲遠遠地看著他,微微怔了一下,半晌後,她笑了,好似不在意。
這女人不簡單啊。
要是旁人,早就憋不住了,而姜雲還能當做沒事發生的樣子。
何添終於曉得,自己為什麼會看姜雲不爽了。
頂著顧晚秋過去的一張臉,除了長相外,她的說話的語氣還有習慣,都和顧晚秋有幾分像,不過曾經顧晚秋那副從內到外散發出來的張揚驕傲,是她模仿不出來是。
在何添眼裡,姜雲的種種表現,都是拙劣的演技,可偏偏厲謹行看不出來。
或者說他看出來了,他只是不在意,他現在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借著這個人而去忘記顧晚秋。
姜雲表現得對厲謹行很親近,厲謹行對她的親近也不排斥。
漸漸地,外面傳姜雲是厲太太的越來越多,姜雲在這裡的信譽很高,就連曾經照顧過顧晚秋的保姆,也很喜歡姜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