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她這種人難過,是最不值得的一件事。
沈晏蹲在她面前,伸手摸著她的右腿,力道從輕到重,顧晚秋沒有任何反應,他神色僵硬,隨後去觸碰她的左腿,手放下去,顧晚秋哆嗦了一下似乎是被嚇到。
沈晏嘴角泛起苦澀,明白過來,顧晚秋的左腿已經失去了知覺,難怪,前兩天她都能摸索著下地走了,現在要靠他抱著她。
顧晚秋臉上浮現一絲窘迫:「剛才,是你的手嗎?」
「嗯。」沈晏的手還放在她右膝蓋上,可她毫無知覺,她能有感覺的只有左腳。
「我想給你按摩一下,你的腿要是一直活動,很容易僵硬的,特別是你的右腳。」
「我不太習慣……」不是不習慣有人碰她的腳,而是不習慣「這個人」碰她。
眼睛看不到,對外界的感知力好似敏感了一些。
「顧晚秋,我照顧你是我們簽訂的協議,我是按照協議做事,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要有任何壓力。」
「我知道。」
「你不習慣我碰你那我就不碰,但你說你要是不值得我這麼做,那這肯定是錯誤的,畢竟我收了你的錢。」
顧晚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沈晏按著她的右腿:「我現在正按著你的右腿。」
顧晚秋感覺渾身都僵了,她好似聽到了沈晏的嘆氣聲。
「你說你的身體會越來越差,你現在是不是右腿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顧晚秋的生命就像他手裡隨風飄散的沙子,看著從指縫裡流逝,無論怎麼抓,抓得有多麼緊,都無法阻止,無能為力。
暖黃色的陽光照在她身上,那麼的祥和,像是在她身上鑲了一道金邊。
顧晚秋的過去,沈晏嘴裡說著與他無關,但其實他心裡是非常在意她過去的。
顧晚秋到底經歷了什麼?她說的一命換一命指的是什麼?為什麼她能如此淡定的面對死亡?
第一周,顧晚秋失去視覺成了一個瞎子,在第二天,她同時失去了味覺。
第二周,隨著她右腳失去知覺後,她越來越無法控制四肢,吃飯喝水,哪怕很簡單的事,都需要沈晏和女護工幫她,生活無法自理,對於沈晏和護工的照顧,哪怕每天重複對她做同一件事,她也依舊不習慣,只是每次都會說謝謝。
第三周,顧晚秋失去了嗅覺。
沈晏再次開車採購物件的時候,路過一家花店的時候,看著裡面開得正艷的紅玫瑰,他停下車,不由自主的走了進去。
花店,還沒走進去就聞到了花香味,但他跨進去的時候,門鈴聲響起,年輕的老闆出來,開口詢問他想買什麼花。
花店裡,各色各樣的花都有,每一束都很漂亮,但最吸引人的無疑是大紅色的玫瑰,他覺得顧晚秋很適合這樣的玫瑰花。
看似嬌弱,對誰都有吸引力,但實際上長了一身刺,不允許人輕易靠近,沈晏指了指紅玫瑰。
「先生,你是想要玫瑰花嗎?」
沈晏點頭。
「你要幾朵?我們這裡可以免費給你紮好,用不了多少時間。」
「不用了,我就要這一束。」他想要早點回去,不願意多等,哪怕短暫的十分鐘也不行。
他選的那一束就是他在櫥窗外看到的那一束玫瑰花,一共十一朵,他想,女人一般都喜歡花,顧晚秋估計也不例外,他想讓她開心。
店長將花束包起來:「先生,你是送給女朋友的嗎?」
沈晏反問道:「花,只能送給女朋友嗎?」
「當然不是。」店長明顯感覺到了這會兒的氣氛有些僵硬,她感覺解釋,「只要想送,送什麼人都可以。」
店長心裏面有些緊張,生怕,沈晏反悔不買花了,讓她今天痛失一單,不過好在眼前的男人並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嗯」了一聲,讓她把花趕緊打包裝好。
沈晏付了款,再三確定玫瑰花束有沒有損壞,每一朵花都很鮮艷,配上滿天星做點綴。
沈晏將花放進了後背箱裡,便急匆匆開車回去。
顧晚秋依舊在院子裡曬太陽,手裡抱著那個毛絨玩具,不勝其煩地一遍又一遍聽著,就連沈晏都能背下來了。
顧晚秋現在很輕,就算是女護工也能輕而易舉地把她公主抱起來,然後抱著她走上走下。
顧晚秋的聽覺應該也出了問題,他走到她面前她才聽到。
「沈晏,是你回來了嗎?」
「是我,你怎麼猜到的。」
「你的步伐和阿姨的有細微的差別。」
「我給你帶回來了一樣東西,你猜猜是什麼。」沈晏決定給顧晚秋買花的時候,也是想著,顧晚秋如今嗅覺還沒消失。
顧晚秋歪著腦袋,把臉對著沈晏的方向,她思考了一下:「我猜不出來。」
「好吧。」沈晏也不為難她了,把花塞到她的懷裡,抓著她僵硬的手輕輕撫摸花瓣。
「能感覺出來嗎?」
指尖上傳來柔軟的觸感,加上外包裝,她猜出來了:「是花嗎?」
「嗯,知道是什麼花嗎?這次我就不提醒你了,你要多動動腦。」其實花店裡面的花,常見的就那幾種,多猜幾個就能猜出來,而且玫瑰花是最好猜的,加上香味。
顧晚秋摸著花,她鼻子湊過去用力的嗅了嗅,什麼都沒聞出來,花不可能一點香味都沒有,那只能說她嗅覺也消失了。
從味覺消失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下一個徹底消失的會是嗅覺。
味覺一旦消失,本就沒什麼食慾胃口的她,吃什麼都跟嚼紙一樣,現在嗅覺消失,那跟喝白水沒什麼區別。
嗅覺消失後,鼻子還會堵塞,就像鼻炎發作,導致呼吸不順暢,不得不依靠嘴來呼吸。
顧晚秋抱著花,想要瞎說糊弄過去,但慢慢的脖子有些發癢,這種症狀,看來是不用猜了。
「你送的是玫瑰花吧?」
「你聞到香味了?」
顧晚秋搖頭:「我對玫瑰花過敏,原本以為,只要我聞不到花香了,就不會過敏了,沒想到身體這麼快就起了反應,我脖子有些癢……」
她仰著脖子,哪怕對玫瑰花過敏,她也沒有把手裡的玫瑰花給扔下。
倒是送玫瑰的沈晏緊張到不行,一把將玫瑰花給搶了過去。
「我不知道你對玫瑰過敏,早知道你對這花過敏,我就不送給你了。」
「我最喜歡的就是玫瑰了,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沈晏抱著那束花,好不容易想到一個方法逗顧晚秋開心,哪知道闖了個禍,沈晏看著顧晚秋的脖子。
「你脖子是不是發癢,我幫你看看?」
顧晚秋搖頭:「不用了,只要不碰,就不會發作,忍一下就好了。」
顧晚秋已經習慣「忍」這個字了,痛到渾身抽搐冒冷汗的時候,她說忍,雙腿走不了,手僵硬的時候,她也說忍……眼睛瞎了味覺消失也在說忍忍就過去了,現在,還有什麼是她忍不了的?
沈晏扔下花就去檢查顧晚秋的脖子,見紅了一小片沒有出現明顯的紅疹,他還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要擦點藥?」
「不用擦,我之前過敏的比現在嚴重多了,也沒事。」
她說的之前,就是一個月前去找手錶還有戒指的時候,她有一個習慣,一旦陷入回憶的時候,她就會下意識的,不是去摸脖子上的戒指,就是去摸手腕上帶著的表。
這個習慣早就被沈晏察覺到了,幾次想要問她,這手錶和戒指是誰送給她的,可問題到了嘴邊也被他咽了回去,他拼命壓制住這股衝動。
也在這個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顧晚秋說的這些話里,他錯漏了一句話。
「你說你聞不到花香?」
「嗯。」顧晚秋低著頭,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動,「沈晏我沒有嗅覺了。」
她語氣平緩,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比如,今天的天氣如何,中午吃了什麼,像聊家常話那樣,說出她失去了嗅覺。
對於沈晏來說,今天真的是很糟糕的一天,他不僅買錯了花,還選錯了時間,買晚了,如果是昨天就買的話,顧晚秋還能最後一次聞到玫瑰花香。
似乎是感覺到了沈晏的難過,顧晚秋努力的抬起手,她的手醬僵硬得像木偶,無法抓住沈晏,她只能輕輕的找到沈晏的位置,去觸碰他,小心翼翼地碰一下他的衣角說道。
「謝謝你送我的玫瑰花,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最喜歡玫瑰了。」
「可你再喜歡又怎樣?你連花香都聞不到。」更無法看到,還對這花過敏。
沈晏啞著喉嚨說:「顧晚秋,我很怕你突然消失,突然地離開了這裡,每天晚上和你分開,我進臥室睡覺的時候我都很害怕,我甚至不敢睡,我怕,我一覺醒過來而你卻醒不過來了。」
顧晚秋看不到,她不知道,沈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也瘦了好幾斤,漂亮的眼睛也出現了紅血絲,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女護工背著顧晚秋,經常勸沈晏,一定要好好休息,別像顧晚秋那樣,壞了身體。
沈晏也知道,要以自己的身體為主,只要自己的身體健康了,他才能更好的照顧好顧晚秋。
他把顧晚秋,當做了他的一份重大責任,無法丟開。
因此在晚上的時候,他緊靠著牆,細細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在顧晚秋發出痛苦聲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去她的房間守著她,哪怕什麼都做不了,只在一旁安靜看著她的時候,也是可以的。.
在外出買東西的時候,他也一心想著早點買好東西,這樣,他就能早點回去看著她。
「沈晏。」顧晚秋嘆息,「我在習慣我的身體,你也要慢慢習慣,我總有一天會消失,你也會離開這裡過正常生活,那時候的你一定比現在更開心。」
「那張我給你的卡,你留著,卡裡面現在還有900多……」
「我不能要!」顧晚秋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晏狠狠打斷了,顧晚秋皺著眉,她看不到沈晏的臉,但從他的語氣就能想像出他的臉色有多難看,眼神里全是排斥。
「收下吧,反正我也快死了,這卡裡面的錢,要是你不用,也會被上交上去便宜了其他人,還不如給你了,你是拿去做生意也好,還是捐出去也罷,隨你怎麼用,只要能用在正規途徑就行。」
說好的已經習慣不在意了,可顧晚秋說這話的時候,喉嚨里泛起一陣陣苦澀。
沈晏伸出手想要用力把她抱入懷裡,可就在手伸過去的時候,他又猛的縮了回來。
顧晚秋閉著眼睛的微笑,她的隱忍,她的堅強,一直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他想要抱住她,不放開她,想要祈求她不要死。
可顧晚秋比誰都知道她活不長,他的一句「別死」對她來說是殘忍。
或許對於忍受痛苦的顧晚秋來說,死亡才是解脫。
他現在求她活的長一點,堅持的久一點,更像是在折磨她的大惡人。
沈晏哭了出來,第一次當著顧晚秋的面哭了出來,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好在,顧晚秋的聽覺還沒消失,在聽到他哽咽的哭聲後。
「沈晏你走近一點。」
沈晏聽話的走近,顧晚秋伸手摸住了他的胳膊:「蹲下。」
沈晏不知道顧晚秋要做什麼,不過他還是聽了她的花,老老實實的蹲在她面前。。
顧晚秋努力抬起手,往高處摸再輕輕放下,然後摸到毛茸茸,那是沈晏的頭髮,她把手放在他頭頂上拍了拍。
「沈晏,你聽過這樣的一句話嗎?真正的死亡,是在人死後,沒人記起她,這些錢能在你手裡發揮很大的作用,或許也能讓不少人記得我,這樣我就不算真正的死了,好了,不說了,我身體又疼起來了,你抱我進去,把藥餵給我吃了,我今天要吃兩粒。」
「每次吃完藥你都會睡好長一段時間。」
「睡覺很舒服,你放心我一定會醒過來的,還有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沒告訴你,我的生日在九月底,三十日那天,我還等著你陪我過32歲的生日。」
她這幾天症狀越來越嚴重,嗅覺和味覺都消失的很快,不排除是吃了這藥的原因,導致病情嚴重,可不吃藥不行,她真的會撐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