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延思續也不知道顧晚秋喜歡什麼,只記得當初去公園草坪上放風箏的時候,媽媽盯著天上的風箏,看起來很開心。
他們想讓媽媽開心,因此想讓她再看看那飛在空中的風箏。
媽媽放不了,那他們就放給她看。
孩子們的想法總是那麼單純,簡單易懂。
可是這樣的天氣,晴空萬里,明朗無風,沒有風,怎麼可能讓風箏飛起來。
他們只能不斷地跑,一直都跑,試圖將一次次落在地上的風箏給放飛起來。
兩個孩子跑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一張臉通紅,後背已經濕透了。
「哥哥,我好累……」思續最先堅持不住,他們已經這樣跑了一個多小時了。
從十點跑到了十一點。
思延咬了咬唇,努力抬起頭,頂著刺眼的陽光看著二樓窗戶,太陽光照射在上面,折射出反光,看久了就刺眼。
思延看不到媽媽,但他直覺,媽媽一定在窗戶後面看著外面,說不定還看著他們,只要風箏高高飛起來,媽媽一定能看到的。
可是,為什麼放不起來,為什麼沒有風?
思延頂著一臉的汗水,看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陽,汗水從額頭上滑落,染濕了睫毛,受到刺激,眼睛裡傳來一股刺痛,思延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眼角處濕潤潤的,一時間他分不清這是汗水還是眼淚。
思續忍不住地又喊了一聲:「哥哥……」
思續的身體一直比思延差上一些,這個時候,他已經熱得喘不上氣了,呼吸沉重,胸口裡面一陣陣悶痛。
思延把他帶到陰涼處:「弟弟,你在這裡休息一下,要是還不舒服就進屋喝水,好好休息。」
思續紅著臉問:「那你呢?」
思延搖頭:「我還能堅持,我現在還不怎麼累。」
思續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哥哥下巴處懸掛的汗水。
「哥,你出了好多的汗,真的沒事嗎?」
思延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笑呵呵地說:「沒事。」
熱是熱了點,但他沒中暑,就是手有些疼,放風箏一直抓著線把,手都勒紅了。
思延放下風箏,端著他的水壺,喝了幾口水後,舒服一些了,又開始拿著風箏開始跑。
二樓臥室窗戶旁,顧晚秋盯著外邊。
外面陽光明媚,隔著玻璃窗,暖乎乎的灑在顧晚秋肩上,顧晚秋手指冰涼。
她對身旁的保姆說:「外面有多少度?」房間裡設有隔熱板,冬暖夏涼,顧晚秋如今身體還病著,體內帶著寒氣,哪怕是大夏天,她的身體也是冷的。
「今天天氣熱,外邊的溫度,有三十二三度。」
「他們在外面跑了快一個小時了,你把他們叫進屋,免得中暑了。」
顧晚秋看似對誰都冷漠,漠不關心,其實心裡是在乎這兩個孩子的。
「我叫過了,他們不聽。」
「你下樓,就說,是我的意思。」
「誒,好。」孩子一向聽父母的話,思延思續,知道是顧晚秋叫他們進屋,一定會聽的。
又跑了一會兒的思延停下腳步,好似已經認命了,知道風箏飛不起來了。
他抬頭看著一旁的大樹,有了主意,思延身子靈活,運動細胞發達,三兩下就爬上了樹,風箏背在後面。
等保姆下去的時候,只看到思續一個人站在樹下,滿臉擔憂,並沒有看到思延。
「思續,你哥哥呢?」
思續有些緊張,手指伸出來往上面指了指。
保姆一看,嚇出一身冷汗,剛在樓上的時候還見這孩子在下面跑呢?怎麼一會兒功夫就上樹了?還爬得這麼高,這是要做什麼?
「思延你怎麼爬樹了?快下來,這多高啊,太危險了……」保姆怕的雙手攥緊拳頭,只差沒圍著樹轉圈了。
「等等,還差一點……」
差點什麼?保姆一直仰著頭,生怕思延一個腳滑就栽下來,這麼高,就算不摔斷骨頭也要疼上好幾天。
這兩個孩子,誰要是出點意外,他們這些下人也得擔責,連個孩子都看不住,這份工作就別想繼續做了。
看著思延還在往上爬,保姆已經嚇得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是她情緒太激動,聲音太大,把他嚇到了怎麼辦?
能說服這兩個孩子的,現在,怕是只有顧晚秋。
「思延,你快下來,顧小姐讓你們進去,她有話要對你說。」
思延聽到了,但他沒有回應,他現在只想完成眼前的事,把風箏高高掛起來,這樣媽媽就能看到了,等風吹起來,不用人在下面放,風箏也能飛起來。
在他掛上去那一刻,風果然吹來了,思延騎在樹幹上,將手裡的風箏往上空一揚,借著風,迎風而起。
站在樹上離二樓窗戶更近了,可惜他看不到裡面。
這是單向玻璃,裡面能看到外面,但從外面看不到裡面。
「媽媽,你看到了嗎?風箏飛起來了,沒有人握著線它也能飛起來。」思延對著二樓窗戶玻璃大聲喊著。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還有風箏飛在空中的聲響。
保姆往後退了幾步,也看到了那綁在樹上,被風吹起來的風箏,她仿佛看到了「自由」
顧晚秋說得沒錯,這兩個孩子果然是為了她才放風箏的。
一開始兩個孩子頂著太陽一直跑,都只當他們是貪玩。
「思延,快下來了!」
「好。」思延低頭,從樹葉縫隙中看到了下面的保姆還有弟弟,他小心翼翼地移動自己的身體,靠著樹幹。
沒能得到媽媽回應,思延有些失望,小嘴微張,嘆了一口氣。
下面的保姆緊張看著他:「能下來嗎?我去拿樓梯,你先別動。」
思延打量了一下,這棵樹對他來說還是太高了,爬上來容易,下去難,認真思考過後,他還是決定在樹上等著。
等保姆把梯子拿過來,思延這才小心地踩住梯子,慢慢下去。
「小心點啊,慢點……」保姆在下面一臉緊張的看著他的動作,大氣都不敢喘,她要是有心臟病,只怕現在已經嚇暈過去了。
思延雙腳落地的剎那,保姆鬆了口氣。
思續更是直接衝過去抱住思延的腰:「哥,你沒事吧?」
「哥沒事,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思延摸著他的腦袋。
思續搖頭:「以後還是別上樹了,太高了。」
「好。」思延認真回應思續,不想讓他擔心,先把弟弟的情緒安撫好後,他才問保姆,「嬸嬸,我剛才在樹上的時候,你說媽媽找我們?」
「是啊,外面天熱,顧小姐怕你們中暑,讓你們進去,別再外面玩了。」
「真的嗎?媽媽真的擔心我和弟弟中暑嗎?她在樓上是不是一直看著我們?」
保姆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其實顧小姐心裡是在意你們的,以後別再做危險的事了,不然你們媽媽會很擔心的。」
「弟弟,我們進去看媽媽。」說著思延就往裡跑,思續緊跟其後。
兩個小傢伙在這太陽底下跑了這麼久也不見累,跑著去見顧晚秋的時候,跑得飛快,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
「媽媽,媽媽……」兩個孩子剛上二樓,還沒看到顧晚秋就已經開始喊了。
顧晚秋坐在床上,她身體根本恢復不了,身體虛弱,連站著都費勁兒,今天她站在窗台前看著下面兩個孩子放風箏已經算時間長的了。
身體沒力,頭時不時地昏昏沉沉,一天到晚,不是坐著就是躺著。
她坐在床邊,後背靠著床頭,手裡握著水杯。
兩個孩子飛快跑上樓,停留在門口,筆直站著不敢進來。
「進來吧。」顧晚秋出聲,他們才敢進來。
「媽媽,你有沒有看到外面的風箏?」
顧晚秋看著窗外,思延和思續也跟著看過去,從這裡,正好能看到掛在樹上,隨著風動的風箏。
「看到了。」顧晚秋扯了扯唇,低聲說,「可那有什麼意義……」
顧晚秋過於消瘦了,側臉皮肉凹陷,眼窩陷進去很深,從她的側臉,好似能清楚看懂頭骨的形狀。
「媽媽,你身體還好嗎?」
「不好,被關在這裡永遠都好不了。」顧晚秋說著的時候,輕輕抬起腳腕,讓那條拴著自己的鐵鏈,顯眼起來。
「你們幫媽媽一個忙好不好?」
「什麼?」
顧晚秋摸著兩個孩子的腦袋:「讓你們爸爸,放我離開,我不想被關在這裡,不想被鏈子拴著,我想要離開這裡,就像外面的風箏,不被人握在手裡,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飛著。」
顧晚秋語氣溫和,臉上帶著柔軟的笑,一時間,仿佛她又變回了,當初那個送小熊玩偶,給他們唱歌講故事的媽媽。
昨晚,那個對他們嘶吼的顧晚秋,好似只是出現的一場噩夢。
他們多想把這個媽媽,永遠都留在身邊,可這個最好的媽媽,只想離開這裡。
「媽媽,你離開的時候,有想過我們嗎?」思延問。
顧晚秋一怔。
思延繼續說:「你走了,那妹妹怎麼辦?你要帶她一起走嗎?」
顧晚秋搖頭:「我不能帶她走……」
「媽媽,我們在你眼裡算什麼?我們是你的孩子,可為什麼,你能這麼狠心的拋下我們,我和弟弟就算了,可妹妹才剛出生正是最需要媽媽的時候,為什麼你連她也要拋下?這麼久來……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們?」
思延話音一落,眼淚直接溢出眼眶,他抽噎著質問顧晚秋。
情緒上來,心裡疼得直抽搐,思延和思續都哭了。
顧晚秋張了張嘴,想要說出一兩句狠話來,可這個時候她實在無法開口說出。
她怎麼可能不愛他們?可她要死了,她這樣的媽媽,還不如一開始沒有。
她也想留在這裡陪他們慢慢長大,可她做不到。
顧晚秋強忍著淚意,放下手,聲音冷硬道:「我現在只想離開這裡,為了能離開,我可以拋下所有,包括你們……」
思延用力擦去臉上的淚痕:「爸爸不可能放你走的,我們昨天就和他提過了……」
「他說了什麼?」
「他說你生病了,產後抑鬱症,這種病不好好治療,會變成一個瘋子的,放你走,你會出事,而且,妹妹現在正是需要你的時候。」
居然是這樣,她也猜想過,就算兩個孩子知道她被關起來,去求厲謹行,他也不會放自己離開。
可她沒預料到,厲謹行不放她離開,居然給兩個孩子編造出了這麼一個謊言。
她有病。
她的確有病,但不是瘋病。
「那你們……也認為我是生病了嗎?」顧晚秋整個人宛如被抽取了靈魂一般,頹廢地坐在床上,雙眼無神。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所以,他們也是認為她是生病了,才會被關起來。
顧晚秋嘴角掛著自嘲,兩個孩子,可能心裏面也是有點察覺的,所以比起面對顧晚秋不愛他們,欺騙利用他們這些事……他們更願意相信,顧晚秋只是生病了,生病了,所以才和以前不一樣,才會被厲謹行關起來。
只要媽媽病好了,那又會回到當初最開心的日子,他們一家人,一起去遊樂園,一起放風箏,一起放煙花,一起吃年夜飯……
「你們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著……」顧晚秋已經知道答案了,在這兩個孩子身上,顧晚秋已經看不到希望,她只能再另想辦法。
想要求助何添,何添又能做什麼?
這兩個孩子可能就是他喊過來的「幫手」,但現在,對她離開這件事,他們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們相信了厲謹行的話,同他們的父親一樣,希望她被關在這裡,被鎖在這裡,直到她「康復」那一天。
顧晚秋永遠沒辦法康復,這個難題無解。
她又看向窗外的風箏,那個隨風飄動的風箏一點都不自由,它被牢牢地束縛在樹枝上,線沒斷,就永遠無法獲得自由,就像她腳上的鐵鏈子。
思延咬了咬下唇,慢慢轉過身,準備牽著弟弟的手離開這裡。
正要走時,顧晚秋忽然叫住他們。
「等等……」顧晚秋的聲音再度變得柔和起來,像外面的清風,「你們能不能幫我把陽台的窗戶打開一下,屋裡太悶了,我想透透氣……窗戶打開,我也能更好地看著外面的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