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夜色下的鬼魅

  武敏之捂著額頭倒在李府前堂,滿地打滾。→

  李游道臉色蒼白盯著自己的手,一臉的不可置信。

  怎麼就沒忍住脾氣呢?還是說眼前這混帳實在太欠揍,據說皇后都拿他無可奈何。

  想到自己失手打傷了皇后的外甥,李游道不由愈發驚惶。

  他是知道皇后的手段的,更知道皇后對所謂的世家門閥向來態度冷淡,當年的長孫無忌權傾朝野,還是被天家這對夫妻聯手推了下去。

  在李游道心裡,皇后的分量顯然比李欽載重多了,他有膽子得罪李欽載,但絕沒膽子得罪皇后,他背後的家族加起來都不敢。

  事實上世家精英是非常冷靜的一類人,他們從小接受的精英教育涉及很多方面,審時度勢必須是最重要的一環。

  見面第一眼便能確定對方惹得起還是惹不起,這已成了世家子弟的本能直覺,而且直覺很少出錯。

  李游道覺得自己惹得起李欽載,但惹不起武敏之,因為惹武敏之就是惹皇后,整個趙郡李氏都還沒那道行。

  武敏之已是滿臉鮮血,李游道也急了,慌忙命下人端水,又讓府里供奉的大夫為武敏之治傷。

  武敏之仍滿地打滾,悽厲慘叫,叫聲引得府內許多下人聚集在廊下遠遠圍觀。

  今日必是李府最晦氣的一日,就像莫名其妙迎了一尊瘟神進門。

  李游道忍住怒火,蹲在武敏之面前,嘆道:「武賢弟,剛才在下一時激動,失手了,還請恕罪,冤家宜解不宜結,在下會備上厚禮給賢弟賠罪,賢弟莫計較在下之失,如何?」

  武敏之放開嗓子尖利地叫道:「李游道又要殺我啦!」

  聲音之悽慘,嚇得李游道蹬蹬後退兩步,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很清白,完全沒有殺他的意思。

  武敏之的慘叫聲突然一頓,滿臉鮮血地望向李游道,語氣恢復正常問道:「你女兒能嫁給我嗎?」

  李游道大怒:「當然不能!」

  「救命啊,李游道殺人啦!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武敏之動作迅疾地起身,一臉鮮血地朝府門外跑去。

  李游道呆呆地注視著武敏之跑遠,眼神里露出濃濃的不解和憤怒。

  很正常,第一次跟瘋批打交道的人都是這德行,這一點上,李欽載和李游道其實很有共同語言。

  眼見武敏之衝出了府門,李游道赫然想起他滿臉的鮮血,以及嘴裡叫著的所謂「李游道殺人」。

  李游道心頭頓時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此刻武敏之的扮相實在太真實了,若真被他衝到大街上,他李游道褲襠里落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於是李游道也顧不得體面,拔腿朝武敏之追去。

  …………

  李游道府門外,一直坐在樹蔭下的唐戟欣賞了一出鬧劇。

  首先見到武敏之滿臉鮮血倉惶跑出來,然後見李游道氣急敗壞追了出去,後面還跟著一群李府的下人。

  唐戟古井不波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這個情況確實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沒想到武敏之摻了一腳進來,更沒想到李游道追出了門。

  儘管是意外,但並不影響唐戟的行動計劃。

  坐在樹蔭下等了片刻後,唐戟起身,緩緩朝李府的圍牆西面走去。

  地形早已勘探好了,唐戟知道這段圍牆下是李府部曲巡弋的漏洞,站在圍牆下左右四顧一番後,唐戟飛起身形,雙手穩穩地扒在牆頭上,緩慢地探出頭,迅速朝圍牆內掃了一眼。

  圍牆內風平浪靜,唐戟不再猶豫,雙手用力,身子利落地借著巧勁翻進了圍牆。

  落地之後,唐戟趴在一座假山的陰暗角落,放緩呼吸,像一隻鎖定了獵物的豹子,無聲且冷靜地等待著對獵物發起致命一擊。

  時間很漫長,唐戟一點也不急,而且也看不出絲毫不耐煩的樣子,他甚至有點享受此刻的刺激和孤獨。

  唐戟匍匐在假山後,他的身軀與厚厚的落葉混雜在一起,連呼吸都仿佛靜止,若非有人特意走到唐戟的面前,彎腰仔細查看的話,根本察覺不出這裡還潛伏著一個人。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太陽快落山了。

  一道金色的殘陽鋪展在陌生的院子裡,院子圍牆邊的假山也仿佛罩上一層祥瑞金光。

  唐戟用最輕微的動作轉頭,麻木的眼睛迎向天邊的殘陽。

  那一輪被無數詩人競相讚頌的落日,對唐戟來說卻毫無魅力。

  他的眼裡沒有詩,只有濃濃的血色。

  家破人亡後,他已完全失去了欣賞世間風花雪月的能力。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毀滅世間的一切,包括自己。

  黔南流放的經歷里,他風餐露宿,殺過荒蠻之地的悍匪,也搶過乞丐碗裡的殘食,他在墳地里睡過覺,他與神明菩薩爭搶過供品。

  他的一身高絕身手不是掉落懸崖撿了什麼絕世武功秘籍,而是這些年為了生存與人搏命,一招一式換來的教訓。

  每一道刀口都是一個失敗又僥倖的故事,每一道傷疤都是他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努力。

  他的身手是在與無數盜匪強梁遊俠兒的廝殺中,自己總結出來的。

  在此之前,他是翩翩濁世佳公子,不知世間陰暗為何物,家破之後,他已融身於陰暗,用自己的生命賭博嘗試,換來如今的高絕身手。

  這樣的人,是不會在乎殘陽有多麼美麗的,世間的風景已配不上他的心境。

  許久之後,夜幕降臨。

  李府內外支起了燈籠,唐戟趴著的假山應該屬於後院比較偏僻的角落,這裡沒人掛燈籠,卻恰好方便了唐戟的行事。

  院落外,一隊隊巡弋的部曲走過,唐戟半闔著眼,默數著每一隊部曲巡弋的時間間隔。

  又等了半個時辰,唐戟終於有了把握,赫然睜眼,眼中已有殺氣。

  今夜,是他第一次為別人做事,這個人好像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沒辦法,這個人對他有恩。

  圍牆外,兩聲梆子敲過,唐戟突然從厚厚的落葉中起身,然後悄無聲息地潛向院落的拱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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