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里外不是人

  春衫薄,歲月長,李欽載終究活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前世讀書的時候,他最害怕最反感的就是老師動輒請家長,然後當著父母的面將他一通訓斥。

  父母在老師面前不停陪笑,回家後立馬翻臉,再將他一頓痛揍。

  那時的他便發下宏願,將來一定要把老師寫進作文里,就寫老師老年後沿街乞討,畫面怎麼心酸怎麼寫。

  雖然不至於給老師帶來什麼實質性傷害,但精神上得到了滿足。

  沒想到這一世,李欽載也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他當上了老師,而且也要請家長來訓話。

  不請不行,今晚李欽載批閱試卷已開始對自己人生的意義產生了懷疑。

  明明是一條鹹魚的他,看在李治的面子上,好不容易從鹹魚生活里抽出時間來教學生,教了小兩年,就教出了這麼一群東西?

  所以,耗費生命的意義在哪裡?這群貨的道德廉恥在哪裡?家庭住址在哪裡?

  第二天,李欽載難得起了個大早,然後派出部曲入長安城,向各家權貴遞名帖,將他們子女的考試成績和排名都遞了上去,並請那些小混帳的家長們三日後來甘井莊開家長會。

  安排之後,李欽載來到學堂。

  學堂里傳來郎朗的讀書聲,李欽載走進課室,屋子裡的朗讀聲頓時一靜。

  學子們惴惴不安地看著他,顯然都在擔心昨日的考試成績。

  李欽載冷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等著渡劫吧,你們親爹會給你們來一個雷霆之擊,學堂即將迎來若干名非戰鬥減員。

  課室當中,正站在一位穿著白衫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手裡正捧著書,見李欽載進來,中年男子扭頭,朝李欽載儒雅一笑。

  李欽載很快認出了他。

  李敬玄,這貨還敢來教書?

  「李縣侯,久違了,別來無恙乎?」李敬玄微笑道,他的笑容明朗且燦爛,只看外表的話,不得不承認這貨的外貌和氣度比李欽載還像主角。

  李欽載也笑了:「李博士,久違了。何時回的甘井莊,我都不知道呢。」

  李敬玄笑道:「聽說學堂開學了,下官昨晚從長安匆匆趕來,到甘井莊時已是深夜,便不叨擾李縣侯清夢了。」

  李欽載點頭:「久別重逢,當浮一白。午時來我府上,為你接風。」

  李敬玄指了指課室里的學子,苦笑道:「下午還安排了課業,午時怕是無法飲酒。」

  李欽載淡淡掃了眾人一眼,道:「無妨,讓他們自習也罷,且容他們逍遙一陣,反正再過幾日,他們會受到來自親爹的迎頭痛擊……」

  課室內頓時爆發出一陣淒婉的哀嚎聲。→

  李欽載指了一圈,冷笑道:「越學越回去了,好,成全你們,想知道考試成績嗎?令尊們會用棍棒告訴你們。」

  課室內,學子們的哀嚎愈發悽厲,不少學子的眼眶都紅了。

  李欽載拂袖而去,李敬玄手捧著書本,默默看著李欽載的背影消失在課室外拐角。

  課室內,學子們仍愁眉苦臉哀嘆,當然,也有無動於衷的,比如宣城公主和李素節。

  宣城是學霸,她很清楚自己考得不差,也就無所畏懼。

  李素節也大概清楚自己的成績,雖然比不了學霸,至少也在及格線上下來回跳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應該不會被懲罰。

  其餘的人就沒那麼輕鬆了,李欽載出使西北,學子們徹底放了羊。

  他們個個都是權貴子弟,沒有李欽載的威懾,他們恢復了昔日在長安城走馬章台,眠花宿柳的逍遙日子,學業幾乎完全荒廢了。

  今日報應來了。

  課室的哀嘆聲中,李顯臉色蒼白,跟李素節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兄長,咱們寫遺囑吧,這次怕是過不去了……」李顯瑟瑟發抖。

  他不能不害怕,誰都知道,他的親生母親是怎樣恐怖的一種存在,連他爹都忌憚三分。

  如此強勢的母親,若知道親兒子的考試成績簡直比屎都臭,暴怒之下會不會大義滅親,真不好說。

  多年前,太極宮裡有傳聞,武后與王皇后當年斗得最激烈的時候,武后不惜親手悶死了自己剛出生的女兒,以此達到陷害王皇后的目的。

  傳聞是真是假,沒人知道,它成為宮廷里永遠的秘密。

  王皇后倒下後,仍有作死的宮人在背後悄悄議論此事,剛被冊封為皇后的武后親自下令杖斃十餘宮人,從此太極宮內再也聽不到當年那樁懸案的傳聞了。

  傳聞的真假諱莫如深,但不管怎麼說,李顯對親娘的畏懼是刻入骨子裡的。

  「怕啥?沒考好而已,多大個事兒,皇后還會因這點事殺了你不成?」李素節慢條斯理地道。

  李顯臉色蒼白地道:「道理不是這麼論的,母后有四子,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更好,母后需要的是聰明兒子,淘汰一個愚笨的,對她來說不過是少了個拖累而已……」

  李素節嘴唇蠕動了一下,話題涉及皇后,而他的身份尤為敏感,想想還是不說了。

  見課室內學子們神情惶恐,李敬玄放下了手中的書本,搖頭苦笑道:「李縣侯對你們過於嚴厲了,今日我會幫你們向李縣侯求情,爾等放寬心,偶爾沒考好而已,不算多大事。」

  課室內,學子們仍在哀嘆,沒人搭理他。

  李敬玄臉色微微一變,又強笑道:「李縣侯的脾氣急,有時候喜歡拿你們撒氣,待我勸他幾句,等他火氣消了,你們也就免了一場厄難,放心吧。」

  這次終於有人理他了。

  說話的人是李素節,起身朝李敬玄行了一禮,淡淡地道:「不勞煩李博士了,先生雖嚴苛,但也是為了我們好,是弟子們不爭氣,讓先生失望了,該有的懲罰不推諉,以後咱們慢慢學好便是。」

  課室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良久,李顯也點頭道:「不錯,錯了就該受罰,誰叫咱們去年玩得太忘形了,該挨的揍都咬牙挺著,以後端正態度跟先生求學,不讓先生失望便是。」

  眾學子紛紛點頭附和,一掃方才的頹靡哀嘆,氣氛漸漸充滿了一去不復返的悲壯。

  李敬玄臉色漸漸有些難看了,深深地注視著李素節。

  李素節面帶微笑,也毫不畏懼地直視李敬玄。

  二人的目光相碰,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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