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可憐白髮生

  薛仁貴帶了頭,旁邊一眾老將亦如夢初醒,急忙附和。閱讀

  唯獨李勣淡定狀捋須不言不動,仿佛睡著了似的。

  這個可以理解,內舉避親嘛,幫孫子向天子要賞賜,未免太不要臉了。

  別的老將可就不避諱了,紛紛向天子請功,請求天子封賞李欽載。

  在一片請功聲里,李治含笑看著李欽載,武后的目光也頗為讚許。

  「陛下,人才難得,李欽載為國獻神臂弓在前,獻馬蹄鐵在後,兩樁事皆對大唐社稷有莫大的功勞,不封賞說不過去呢。」武后看了李欽載一眼,笑吟吟地道。

  李治點頭,笑道:「皇后所言甚是,有功不賞,非明君所為也。」

  李欽載暗暗皺眉。

  當官什麼的,可不是他的本意。

  家族已經夠顯赫了,只要李家以後不作死,李欽載完全可以躺在大樹底下乘涼,沒必要弄個官職在自己身上,沒來由地多了許多官場束縛。

  明明是一隻自由自在奔馳在草原上的二哈,何必給自己套上韁繩?做一隻脫韁的野狗不香嗎?

  而且,當了官便算入了官場,官場便難免捲入各種大大小小的是非里,李欽載可不覺得自己的智商能跟那些史書上留名的老狐狸們比。

  總的來說,當官是弊大於利的,必須推辭掉。

  正在暗暗著急時,李勣卻忽然道:「陛下,孫兒無狀,行止荒唐,偶有正當之舉亦是本分,只能說以微末之功抵以往劣跡而已,此子不該封賞。」

  以李勣的立場,說這番話倒也合適,而且此時此景,他只能這麼說。

  李欽載頓時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急忙道:「陛下,爺爺所言有理,臣多年荒唐,劣跡斑斑,長安城裡臭名昭著,實不能委以官職,敗壞天家名聲,損壞皇家威儀。」

  話音剛落,周圍一片鬨笑聲。

  蘇定方笑得直抽抽:「小子倒是實在人,難得對自己了解如此清楚,所言更是句句實話。」

  李勣氣得臉都綠了,情不自禁一腳踹去。

  你特麼自謙就自謙,也不必自謙得如此過分吧。

  天家夫妻二人也笑得不可自抑,武后扶著李治的胳膊,笑得淚花兒都出來了。

  李治笑過後,搖頭嘆道:「李卿縱是推辭做官,也不必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

  李勣羞愧道:「陛下恕罪,老臣家門不幸……」

  李治沉吟片刻,道:「看得出李卿不願為官,性子嘛,確待磨練,然有功不可不賞,可任致果校尉,算是朝中先留個名吧。」

  李欽載眨眼,沒弄清楚這個「致果校尉」是啥官兒。

  李勣卻突然拍了他一下,怒道:「還不謝恩!」

  李欽載只好長揖拜謝:「臣謝天恩。」

  武后含笑看著李欽載,道:「李家麒麟兒果然不凡,今日算是親眼見識了。往後若有什麼新念頭新物事,定要拿出來,不可遮掩,天家不會虧待你的。」

  李欽載尷尬地連連應了。

  …………

  天子點兵不過是個形式,北大營將士按流程走了一遍後,李治和武后心滿意足地離開。

  回城的馬車,李欽載終於忍不住問道:「爺爺,致果校尉是幹啥的?每天要應卯嗎?」

  李勣哼了一聲,道:「不學無術的東西,連朝中的官制都弄不清楚。」

  「致果校尉是七品武官,而且是個武散官,不必應卯入軍,只是給你掛了個七品官的虛銜,陛下說過了,先給你在朝中留個名,大約也是看出了你不願為官的想法,沒有勉強你。」

  李欽載長舒了口氣。

  武散官啊,還好還好,自己扛得住。

  李勣瞥了他一眼,道:「老夫倒是奇怪,你為何不願為官?」

  李欽載苦笑道:「孫兒胸無大志,只想做個廢物……」

  李勣兩眼怒睜,李欽載立馬改口:「孫兒志不在廟堂,志在山水,欲效魏晉雅士,隱於山野,一生淡泊,只問天道。」

  李勣冷冷道:「這不還是個廢物麼?」

  「爺爺此言差矣,孫兒至少能做個文雅點的廢物。」

  李欽載好奇地看著他,道:「孫兒剛剛看出來了,爺爺似乎也不願孫兒做官,為何?」

  李勣沉聲一嘆,道:「李家已經夠顯赫了,若欲家族百年不衰,當知『藏拙』,風頭太顯,對李家,對你,都未必是好事。」

  猶豫了一下,李勣又道:「今年開春後,老夫聽說陛下患了風眩之疾,常常目不能視,夜不能寐,三省奏疏常由武皇后代為執筆行批……」

  沉沉一嘆,李勣擔憂地道:「說是『代筆』,誰知奏疏行批究竟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武皇后的意思?婦人若當政,何異牝雞司晨,長此以往,朝中恐有大變故。」

  「李家三朝功勳,難免樹大招風。在這風急浪驟的關口,更須謹慎藏拙,免生事端,所以,老夫實不願你當官出風頭,陛下若頑疾難愈,朝堂怕是不安生了。」

  李勣看著他,忽然讚許地笑了:「不過你有巧思造出神臂弓和馬蹄鐵,是好事,大丈夫當報效家國,老夫不介意你出此風頭,可以不當官,但不可不報國,明白老夫的意思嗎?」

  「孫兒明白。」

  李欽載沉默半晌,道:「爺爺,藏拙謹慎非萬全之策,麻煩來了是躲不過去的。」

  李勣點頭,不覺露出遲暮之色,疲累地嘆道:「老夫老矣……」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李欽載定定看著李勣,心中不由黯然。

  這位戎馬一生的名將,確實老了,家族興衰扛在肩上,扛了一輩子,他已扛不動了。

  一位快七十歲的老人,應該做些什麼?

  應該在下棋,應該在帶孫兒,應該打太極拳遛彎兒,應該嘗遍世間美食。

  可以做很多事,唯獨不該再苛求他背負家族興衰的責任,那是後輩該做的事。

  良久,李欽載忽然道:「爺爺,孫兒除了神臂弓和馬蹄鐵,其實更厲害的是自創了幾道不錯的菜,明日孫兒做給爺爺吃,好不好?」

  李勣一愣,然後展顏笑了:「好,好。」

  …………

  回到國公府已是掌燈時分。

  人剛進門,府里管家下人都迎了上來,紛紛朝李欽載道賀。

  北大營校場李欽載今日大出風頭,為大唐立下大功,人還沒進門,消息便已傳回了李家。

  管家吳通殷勤地為李欽載撣著灰塵,一臉喜意連聲絮叨:「老朽早說過,五少郎非凡人,當初那些不好聽的事,都是貴體上火而致……」

  這位奇葩管家,啥事都喜歡往上火的方向牽扯,李欽載看不下去了。

  「管家,我今日的貴尿還是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