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祖孫夜聊

  英國公李家是個大家族,李勣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有子二人,女二人,孫輩共有五人。閱讀520官網

  從大唐需要人口的國勢現狀來說,李家無疑算得上模範戶了,因為生得夠多。

  因李勣功高威重,三朝天子接連給李勣的平輩和子孫輩都封了不少官職,這在古代叫「恩蔭」。

  恩蔭的意思是,不管你有沒有本事,只要你的親人很牛逼,你就可以當官,你可以不牛逼,而且最好不要牛逼。

  一個家族出一個牛逼人物就夠了,多了上頭,上皇帝的頭。

  李勣的兄弟和子嗣皆在外當官,孫輩裡面,李敬業,李敬猷,李敬真等皆有官職在身。

  李欽載是孫輩裡面最小的,可惜為人太混帳,以前幹過不少混蛋事,在長安名聲幾乎臭了大街。

  天子縱有意恩蔭李欽載,也不敢亂封官職,怕出事。

  有了官職的人再干出什麼混帳事,丟的可就是國威皇威了。

  飛馬玉雕被賣事發後,估計李治在後宮裡也悄悄擦了一把冷汗。

  特麼的,幸好沒給這混帳封官,不然就是打皇家的臉了。

  所以李欽載今年二十歲了,卻依然是一介白身,倒也破罐破……嗯,求仁得仁,至少干混帳事時沒什麼心理負擔。

  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李欽載孤身從京郊回到李府門外。

  穿越過來好幾天了,李欽載對李家大抵已熟悉,對李家的印象不好也不壞,感受很平淡。

  談不上愛,也談不上恨。

  聖旨釋歸,李欽載回到長安城後,第一時間仍趕回了李家,不是因為他愛李家,而是他無處可去。

  如今的他,仍無法完全融入「李欽載」這個角色,反而像個冷靜的旁觀者,平靜地注視著這個陌生年代的一切人和事,不悲不喜。

  被部曲們迎回府中,除了劉阿四露出的真摯笑容之外,府里的下人們對李欽載的去而復返沒有表現出任何興奮雀躍的樣子。

  他們露出的笑容只是職業性的,前世李欽載還是個社畜時,對這種職場上的假笑已經很熟悉了。

  李欽載身體的前任主人顯然不是良善之輩,從府里下人避如蛇蠍的表現來看,李欽載對他們荼毒不淺。

  進了前院,管家吳通迎上來,拽著李欽載的袖角眼眶便紅了,不知是真是假,竟真的流了幾滴淚出來。

  「五少郎受苦了,嬌嬌貴貴個人兒,怎受得了這般罪,往後可不敢惹禍了,可不敢惹禍了……」

  李欽載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然而想到他曾經偷看自己尿尿,動機用意不明,不知有何怪癖,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敢拍下去。

  「少郎回來就好,老公爺正在後院住宅書房裡等您,老朽送您過去。」

  二人走進後院,吳通領著李欽載七彎八拐,在一處幽靜偏僻風景獨好的院子裡停下。

  院子裡只有一間房,青磚紅瓦,樸實不陋。

  李欽載站在房子的玄關木階下,定定思索了一會兒,這才除履而入。

  書房樑上吊著一隻精巧的鏤空銅球,裡面焚著檀香,味道香雅幽然。

  李勣穿著淡紫色便袍坐在主位,神情淡然地翻著書。

  見李欽載進來,李勣抬眼淡淡一瞥,目光繼續落在書頁上。

  李欽載苦笑,李勣的反應有些冷淡,不過能理解。

  不肖子孫嘛,在家都是這待遇。外面越混帳,在家越卑微。

  李欽載默默朝李勣行了一禮:「孫兒見過祖父大人。」

  李勣嗯了一聲,指了指面前的一隻蒲團,道:「坐。」

  李欽載跪坐下去,腰杆挺直,大小腿平行,腳掌交疊,雙手置於腿上,眼神平視前方。

  這是這個年代標準的坐姿。

  李勣沒理他,仍在看書。

  許久之後,李勣的目光終於從書本上離開,朝李欽載一瞥,淡淡地道:「想來陛下已下旨將你免罪釋歸,否則你此刻仍在去嶺南的路上。」

  李欽載垂頭道:「是,多謝祖父大人為孫兒轉圜求情。」

  李勣搖頭:「莫謝老夫,你從小到大闖的禍,都是家中長輩幫你轉圜,唯獨這一次,是你自救。」

  李欽載微笑道:「也要多謝祖父大人,若無祖父大人幫孫兒上達天聽,孫兒仍無法自救。」

  李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短短兩句對話,他已能深深感受到這個孫兒與以往性情大為不同,簡直是判若兩人。

  怎麼說呢,眼前這個孫兒成熟了許多,說話做事不再混帳,也很有禮貌家教,更不會撒潑耍賴。

  他仿佛完全換了個人,這個人很陌生,明明眉眼模樣還是他,但李勣不認識。

  找不到理由,李勣只能在心裡解釋,孫兒的變化是因為遭遇大禍,一夜成長了。

  從桌案上取過一張圖紙,李勣指了指它,道:「此物確實是你所創?」

  不用看李欽載都知道,那是自己給軍器監工匠的圖紙,上面畫著新式強弓的機件圖。

  「是。」

  李勣眯起了眼:「你整日與狐朋狗友飲宴尋歡,宿花眠柳,書也不見你讀過幾本,算是半個睜眼瞎,為何有這般本事,能造出射程翻倍的強弓?」

  李欽載臉有點黑。

  雖然是親爺爺的評價,內心還是感到了一絲絲傷害……

  雞都有愛國的,紈絝子弟憑什麼不能為國做點貢獻?

  「祖父大人,孫兒只是昨日見到門口部曲們所配的兵器,一時心有所悟,於是偶有所得。」李欽載謙遜地道。

  李勣又問道:「此物機件頗為靈巧,能省拉弓之力,又能至二百步之遠,兼且不失準頭,只是偶有所得便遠邁前人千年智慧,呵,那些嘔心瀝血的前人們九泉之下都該一頭撞死。」

  「祖父大人勿憂,他們早投胎了……」

  「混帳話!」李勣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嘆了口氣,道:「罷了,也算你這回運氣好,堪堪躲過一劫,若換了平日,就算你造出了這張新式強弓,恐也不會輕易脫罪……」

  李欽載疑惑道:「為何?」

  李勣渾濁的眼睛漸漸深邃起來:「北方突厥掃平後,仍有鐵勒九姓頻頻犯邊,搶掠屠戮我大唐子民。陛下早有北征之意,待到今年入秋,也許會提點王師,北征鐵勒九姓。」

  「大戰在即,你恰好獻上利器,可為國所用,陛下才放了你一馬,否則,朝堂天下悠悠眾口難掩,陛下豈能輕飄飄地免了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