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聊的一夜

  大概是一個什麼節日到了,因為城市的夜晚變得非同尋常?

  大街兩旁的重要的高大的建築,有無數燈泡勾勒了輪廓,仿佛鑲了金邊他們在深藍的天幕下,鮮明而又遙遠,仿佛與天幕上的星星混淆在一起了,有幾家大飯店被一種專門的燈光前後左右通體照亮,那光是乳白色的,大樓感光後就變成了銀藍色大大小小的商店,飯館皆亮起五顏六色夢幻一般的霓虹燈。夜幕下無數轎車用紅色燈尾在淡淡霧氣中畫出一條紅線。

  人站在街頭凝望會覺得這是通天路。

  方也他們早在夜幕剛降臨時,就莫名其妙的猶豫有了一種激動,儘管這個節日似乎與他們無關,那份景觀是他們的想像力絕不能達到的,他足以使他們這些來自窮鄉僻壤的木匠們興奮目瞪口呆!

  外面的世界,竟是這樣子!

  身後的公寓裡誰家的錄音機在播放音樂其中有兩句歌詞很入耳: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方也他們自然不能像高等學院裡的那些大學生,也不能像城市裡那些浸透了現代藝術的人們那樣去理解這兩句。平白卻讓人回味無窮的唱詞,但人所有的直覺是他們也能對他有所感受。

  有一陣他們覺得自己被一種全身心的幸福弄得心靈發顫,欲望不高的三和尚還感嘆了:「一句我們該知足了。」

  他們像三隻大鳥落在馬路邊的欄杆上,他們坐了很久,傻呆呆的觀望著,又是互相說幾句傻呆呆。的話,他們故意把話說的特別傻,然後傻樂。

  木子第1個說:「我屁股坐麻了。」

  三和尚急著答道:「走走吧。」

  於是他們沿著大街往前走。

  商店的櫥窗總是吸引著他們平日雨露閒空他們溜大街時總是將櫥窗一個一個看過去,因為節日而重新換過新的櫥窗,更具魅力。在一個巨大的櫥窗里,綠色的背景下,彌勒的燈光照耀著一行由向高斜掛著高級旅遊鞋,造成一種運動的感覺。

  在一個巨大的櫥窗里,一個身材修長的模特,穿著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微微向後傾身體。

  方也他們趴在大玻璃上看,直把鼻子壓得平平的,有時他們能夠看到標價,他們特別希望能夠知道那初創立的東西到底賣多少錢,因此可以聽到他們互相不時的問:「有價錢嗎?」

  那雙皮鞋,就是那雙450塊,木子有點驚訝的說。

  方也三和尚就從另一個櫥窗趕過來看那雙皮鞋閃閃發光,他們搞不清楚這雙皮鞋為什麼會值這麼多錢。

  三和尚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道理,轉而擺在很在行的樣子。答到:「這是用摩洛哥的皮子做的,還不是上等的皮子。上等的皮子做一雙鞋值千把塊錢。」

  方也和木子對這種價格似乎理解了一些,但已有了新的不理解,為什麼摩洛哥的皮子就貴了呢?

  「結實,一雙鞋能穿幾代。」這一解釋純屬三和尚自己的想像。

  方也死也想不明白,就說了一句怪話:「人皮做的!」三人望著那雙皮鞋發出一陣嘲笑。

  你們知道大街上坐著的有錢人與沒錢人的區別在哪嗎?並不在於誰穿的好看,人家有錢,名牌貨,賣的不是貨,賣的是牌子,知道腰裡一根皮帶多少錢?一千多,知道脖子裡拴著領帶多少錢?兩三百,知道口袋裡的那隻錢包多少錢?又是兩三百,一雙襪子能賣到一百多,三和尚在方也,木子面前算是有見識的。

  「有人會買嗎?」方也疑惑著。

  「有人掛,就有人。」買三和尚一點也不懷疑。

  在議論這一價格時,他們不自覺地陷入了一種與價格消費純粹的殘酷比較!

  「這麼多錢讓我一輩子頓頓吃紅燒肉,烤雞也是吃不完的。」木子說。

  「我們一年辛辛苦苦斧頭鑿子地幹才掙幾個大錢了呢?想和尚說。方也說:「如果像老家那樣過日子,這麼多錢快能養活我們三個人一輩子了!」

  這種本來不應比較的,比較所產生的直接效應是:他們今晚最初的快樂一下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淡淡的悲哀!

  櫥窗的強烈刺激,使他們心底里有了一種心思。

  他們不再去觀看櫥窗,只是沿著大街盲目的往前走走了一陣,他們又滑入了這個無聊的心境,他們又重新瞧見了他們與這個世界的隔膜。這個世界越是在今天晚上向他們呈現的輝煌呈現的千重魅力,這種隔膜就越深刻……

  「這個世界跟我們無關!」

  他們的腦海里不會越出這一清醒一事繼而變為語言自他們的嘴裡說出但一種朦朧卻又拂之不去的潛意識已經沉澱在他們的靈魂深處。是的,這個世界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呢?這個世界永遠也不會注意到他們的,因為他們過於卑微和無足輕重了,儘管他們每天辛勤勞作,甚至比那些充分適應這個世界的一些人們。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和力氣,這個世界不會因為有了他們而增色也不會因為沒有他們而覺得減色,他們就是他們!

  他們永遠只能在遠遠的地方看這個世界,他們是這個世界的過路人。

  「回去吧!」方也說。

  「睡不著覺,」這兒的夜又是那麼長,回去幹什麼?」木子說。

  「再玩兒玩兒吧!」三和尚說。

  「那我們到地鐵站里玩兒去。」方也說。

  今天乘客特別稀少,顯得很冷清。

  他們沿著台階往深處走,大概是為求的某種效果,他們三雙腳踏在一個節拍上,空洞的足音在深邃的地鐵站里變得單調而宏大:通!通!通!

  強勁的氣流變成風,迎面撲來,掀起他們亂蓬蓬的頭髮和衣角,他們挺起胸膛,堅決的走下去。

  方也的衣服一直解開著,於是像旗子被風吹的一樣飄起來,「嘩啦啦」直響。

  一列的火車靠站拋下一些乘客一個個面無表情,並且一個個都行色匆匆從他們身邊一閃而過。三和尚掉頭往上一看,覺得自己現在坐著的地方距出口徑那麼深遠,仿佛自己到了地心一般。

  方也和木子也都掉頭去看那台階一階接一階又仿佛要通到天上去。

  「方也,你數一數一共有多少階?」三和尚說。

  方也似乎也有這個念頭,就起身往上走去,並在嘴裡說著:「1,2,3……」他的背本來就有點駝,往上爬是身體躬得更低,仿佛在攀登陡峭的山崖!

  方也的聲音越來越小:「20, 21……

  「45級,!」方也在上面大聲回報。

  「才45級?」三和尚又對方也說:「他這個人笨,你再數一遍。」

  「好。」木子很願意,起身就往上跑:「1,2,3……」過了一會兒,向三和尚大聲叫道:「47級。」

  「45。」方也說。

  「47。」木子說。

  方也與木子在上面爭執起來。

  「娘的,到底是多少?」三和尚決定親自數上去:「1,2, 3……」當他把腳放在最上面一級台階時,由他嘴裡冒出的數字卻是:46。

  「一起來數嘛!」方也說。

  於是三人站在同一起點上。

  「一,二……」三和尚繫纍褲袋發了口令。

  「1,2,3」

  又一列的火車進站。迎面進來幾個乘客見木子他們三個橫著一排邁著整齊的步伐,旁若無人的走下來,便閃在一邊打量著,然後發出小聲議論:「這群土老帽!」

  「吃飽了撐的!」

  「有病!」

  「閒的!」

  「傻瓜!」

  但方也他們不管,專心致志的數下去。

  經過考證和協商,三人共同認定了一個台階數字以後又在地鐵站里晃蕩了一會兒,直到他們察覺到有一個警察在用懷疑的目光注意著他們以後才若無其事的走出地鐵站以來。

  天已經很晚了,他們只好百無聊賴地走向自己的小窩棚,他們似乎都不太願意回到那低矮,黑暗散發著尿騷和霉爛氣息的窩棚里。去回去幹什麼呢?他們覺得這裡的夜似乎特別的漫長,像一條永無止境的荒野大陸似的他們的一寸一寸的打發時間。

  當夜幕降臨時,他們希望瞌睡能吸住他們的全身。他們不願想什麼事情,反而希望腦子裡空空的或是沉沉的想睡覺,夜晚的寂寞和無聊甚至使他們感到不一味的恐慌,還有這種他們總有一種熬的感覺,他們想拉呱可三和尚,總把他們當三歲小孩看,覺得與他們無話好說,他有時生出一種衝動:想談女人。可他知道方有,木子對此一竅不通,也沒有生出那種情趣,他覺得與這兩個嘴上沒毛的小畜生在一塊完全沒有什麼好說的。

  唯一能打破這一點寂寞的便是木子隨身帶來的一把:胡琴。

  路過一座住宅樓市。木子一側臉透過窗子發現一樓一戶人家的電視正打開著,說道:「電視!」

  窗簾是完全拉開的,那電視如同放在室外一樣清晰,這是一間客廳客廳里的主人或是到廚房收拾去了,或是進臥室嬉鬧去了,電視開著,卻無人觀看。

  方也他們便大大方方地成了觀眾。

  這是千載難逢的便宜,他們一排站著痴呆呆的看著。完全忘了這是看人家的電視,而且是隔著窗子偷看人家的電視!

  電視裡正播放著一個故事片,只見一個男人騎著一匹馬。在林子間的草地上馳騁過。了一會兒便消失在林子裡,又過一會兒,那個男人又騎著馬在林間的水波邊出現了,他翻身下馬。把韁繩系在樹上,朝旁邊的已經好像被人遺忘的茅草屋走去。他的腳步使屋裡的一個年輕女人匆匆的慌張的跑出來,朝那男人跑去,然後撲倒在男人的懷裡發出微微的嬌喘聲……

  木子忽然叫了起來:「那女的像嚴蘭熙。」

  方也立即踩了木子一腳。

  木子「哎喲!」一聲,但卻沒有明白方也的意思:「你踩到我腳了!」然後繼續觀察,繼續堅持自己的看法:「真像嚴蘭熙

  嚴蘭熙是三和尚的老婆。

  從屋裡走出一位穿著睡衣的年輕姑娘,向外一瞥。看到了三位偷看者,下意識的攏了一下場的她穿著睡衣。兩眼鄙夷的輪了他們一眼,立即耷拉著隻眼皮走過來 像舞台上拉大幕似的把金絲絨的巨大窗簾「嘩啦」一聲拉上了。

  方也和木子的感到很尷尬。

  三和尚也忽然的醒悟過來,掉過身去,在前頭悻悻的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