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在對我冷暴力。

  陸淮予打完電話從陽台里回來,就聽見廚房裡簡卿喊他的名字。

  軟軟糯糯,含著哭腔,夾雜著一絲驚慌。

  他的眸色一緊,心裡頓時沒了底,提起一股緊張,快步流星,幾乎是要跑起來地去到廚房。

  眠眠散落在羊絨地毯上的積木還沒來得及收拾,被陸淮予徑直踩過碎了幾塊。

  等他一進廚房,就看見簡卿痛苦揪成一團的小臉,眼角紅紅濕濕的,右手掛著一隻搖搖晃晃的大螃蟹。

  簡卿望著他,又痛又氣,急得跺腳,「它夾著我甩不掉,怎麼辦啊。」

  「......」

  陸淮予盯著她被螃蟹夾著的狼狽模樣,忍不住又好笑又心疼。

  他扣住簡卿亂甩的手腕,沉著冷靜地說:「手別動,越動夾的越緊。」

  被螃蟹夾住,只能等它自己鬆手,生掰硬拽稍有不慎,會讓蟹鉗咬得更緊。

  簡卿聽他這麼說,瞬間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慢了。

  男人握住她腕處的手,冰冰涼涼,像是止痛鎮靜的冰塊,就連痛意仿佛也減弱了。

  「很痛是嗎?忍一忍,別怕。」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輕聲細語地不斷安撫。

  就這樣等了一會兒,螃蟹夾住手指的力度比剛才減弱一些,但始終沒有鬆開鉗子。

  她吸了吸鼻子,眼睫濕潤,盯著那隻作惡的螃蟹,小心翼翼地說話,「它怎麼還沒有鬆開啊。」

  聲音怯弱軟綿,委屈兮兮。

  陸淮予皺著眉,視線落在蟹鉗周圍洇濕的血漬。

  平時見慣了鮮血淋漓,血肉模糊而面不改色的陸醫生,因為這幾滴血,漆黑的眸子裡竟然閃過一絲慌亂。

  手掌揉上她雪白的後頸,一下一下擼貓兒似的揉捏,幫她放鬆,「別著急,知道你很痛,深呼吸放鬆一點。」

  嗓音低緩徐徐,仿佛是一首安神曲。

  簡卿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被夾住的食指上,脖頸處緊繃的肌肉和筋絡被他指尖按壓,很舒服,緊張的情緒不知不覺間舒緩下來。

  終於大螃蟹感受不到手中異物的掙扎,緩緩鬆開了鉗子。

  簡卿趁機撤離,總算擺脫了束縛,手指被勒出一圈的血痕。

  她眨了眨濕潤的眸子,吐出一口氣,動了動還在作痛的食指,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緊張害怕的情緒漸漸平息,簡卿分出多餘的意識,才發現自己保持著一種被圈在懷裡的姿勢,左手腕處被他扣住,後脖子被他的手輕柔撫摸,哄奶貓兒似的。

  陸淮予比她高很多,她的視線只能到他胸口,兩個人不知不覺離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有節奏的呼吸起伏。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淺淺淡淡的薄荷香。

  男人剛剛低啞緩緩的嗓音仿佛還縈繞耳畔。

  周圍的環境仿佛靜滯——

  臉頰一路紅到了耳後根,簡卿下意識想往後撤,扭過頭不去看他。

  陸淮予似感受到她動作里的抗拒,很快鬆開了手,主動往後和她拉遠了距離,好像剛才的親昵不存在。

  他淡淡地說:「我去拿藥。」然後轉身出了廚房。

  脖頸和腕處被陸淮予碰過的地方,像是被燙過一樣熾熱,殘留著清晰地觸感。

  煮餃子的鍋沸騰,水漫出來,發出『呲呲呲』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簡卿回過神來,伸手關了火,咕嘟咕嘟沸騰的水面瞬間平息。

  很快陸淮予拿著碘酒棉簽和創可貼回來,「手給我。」

  「......」

  簡卿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幫助,「我想自己來。」

  陸淮予擰碘酒蓋子的手一頓,眼皮低垂,沒說什麼,把東西遞給她。

  「那你去客廳等吧,剩下的我來。」

  簡卿翹著左手食指,右手攥著碘酒棉簽,低低應了聲『好』。

  自始自終沒怎麼看他。

  「......」

  陸淮予凝著她離開的背影,斂下眸子,抿了抿嘴角,彎腰撿起落至地上的螃蟹。

  大螃蟹揮舞著蟹鉗,兩隻綠豆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一點兒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壞事。

  他和螃蟹四目相對,半晌,輕輕吐出一句,「壞東西。」

  嗓音低低涼涼,不知道是在說螃蟹,還是他自己。

  簡清跪坐在地毯上,手肘撐住茶几,棉簽蘸著碘酒在傷口處反覆按壓,痛得令她倒吸一口涼氣。

  廚房裡傳來微弱的動靜,也不知道陸淮予能不能搞定。

  簡卿處理好傷口以後,整個人靠在沙發里,一點兒也不想去幫忙。

  牆上掛鐘的指針轉了半圈,落地窗外升起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偌大的空間裡只有電視的聲音嘈雜,襯得周圍環境更加寂靜無聲。

  簡卿抱著靠枕,盯著纏上創口貼的食指,怔怔地愣神。

  思緒模糊不清,但動物本能讓她感覺到危險。

  她深深地呼吸,吐出一聲輕嘆,整個人陷進柔軟的沙發里,蹭著冰涼的真皮料子,給滾燙的臉頰和耳根降溫。

  突然防盜門被用力的敲響,急促,失控,發出巨響,仿佛要把門震碎一樣。

  簡卿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廚房的方向看去。

  陸淮予端著一盤餃子從廚房裡走出來,不緊不慢地問:「你想在餐廳吃還是邊看電視邊吃?」

  風輕雲淡得好像敲門的聲音不存在一樣。

  「......」

  「客廳。」簡卿回。

  陸淮予把餃子輕輕擱在茶几上,筷子和醋碟擺好,「你先吃。」

  然後才去開門,慢條斯理,一點兒不著急。

  簡卿聞著餃子的香味,確實有些餓了,拿起筷子一邊吃,一邊好奇地往玄關處看。

  門外驀然出現一個身材挺拔高大的男人,黑色大衣和襯衫衣領處沾著明顯的紅酒漬,好像是被人潑過。

  額上有細密的汗,還喘著粗氣,像是拼命趕來的,不過一身的狼狽絲毫不影響他深邃俊朗的臉龐。

  他的眉眼冷峻,下顎線硬朗如刀削,眼眸如鷹隼銳利,透著一股的低氣壓。

  「......」

  簡卿不由自主縮了縮脖子,咽下嘴裡的餃子,覺得不香了。

  她皺了皺眉,想起了這一張臉,之前也是他半夜來砸門,嚇得她立刻給陸淮予打電話。

  陸淮予瞥見沈鐫身上的紅酒漬,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地開腔:「見到了?」

  沈鐫死死盯著他,眼眶猩紅,「孩子,是我的。」

  一字一頓,用的陳述句。

  他只要看眠眠一眼,小傢伙的眉眼,鼻子,嘴巴,沒有一樣不是他和岑虞的結合。

  陸淮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沈鐫在他這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緊緊握住雙拳,胸口上下起伏,不知道是激動,是欣喜還是悲憤。

  他張了張嘴,囁嚅道:「她,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三歲,陸眠。」

  陸淮予面無表情地回答。

  「?」

  簡卿被他的話一驚,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家庭倫理劇續集,比少兒頻道刺激多了好嗎。

  沈鐫聞言,扯了扯嘴角,「姓陸?」

  陸淮予皺起眉,語調冰冷,「不然呢,跟你姓?你不如去做夢。」

  「......」

  沈鐫低下頭,一臉挫敗,沒有講話。

  一陣沉默下,陸淮予斜靠在玄關處的櫃門,雙手抱臂,視線輕飄飄移至客廳。

  客廳里小姑娘正盤腿坐在白色地毯上,鼓著腮幫子,小口小口吃餃子。

  圓溜溜的大眼睛聚焦在電視屏幕某一處,又好像什麼也沒看,豎著耳朵全神貫注聽他們的動靜。

  陸淮予嘴角輕輕勾起,目光落回到沈鐫,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有些不耐煩。

  「行了,別在我這兒礙眼。」他淡漠地說,「有這功夫,還不如想想你自己的爛攤子怎麼收拾。」

  然後『砰』地一聲,門被關上。

  房子裡重歸一片寂靜。

  簡卿一聲不敢吭,好像被迫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也不敢轉頭去看他,盯著電視自顧自地吃,假裝無事發生。

  只聽得見男人的腳步聲,慢悠悠從玄關走去廚房,在從廚房走回客廳。

  「坐過去一點。」陸淮予端著一盤蒸好的螃蟹出來。

  看見盤子裡紅通通的大螃蟹,簡卿心有餘悸,左手食指還隱隱作痛,螃蟹是吃不了也剝不動。

  她低低『哦』了一聲,挪了挪屁股給他騰出一半茶几的位置。

  餘光在他臉上瞥了一眼,表情清清淡淡,看起來好像有點落寞。

  黑色的碎發散落在額前,隱隱約約看見了一道綠光...

  陸淮予平靜的眼眸垂下,和她對視。

  「......」

  有點尷尬。

  簡卿眼神閃爍,怕被看出裡面的憐憫和同情,急忙躲開他的視線,埋著頭吃餃子。

  細嚼慢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巴不得自己不存在。

  陸淮予在她旁邊坐下,一言不發。

  只慢條斯理地剝螃蟹,一點一點,挑出蟹肉放進瓷碟里,文蟹的吃法,極有耐心。

  也不吃,就一直剝。

  螃蟹肥美,蟹油順著他冷白修長的手指間流下,蜿蜒曲折。

  「......」

  簡卿看出他在努力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忍不住泛起一絲同情,她推了推面前的餃子,輕咳一聲,主動搭話,「吃餃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陸淮予看她一眼,淡淡『嗯』了一聲,依舊沒有動筷,繼續剝著螃蟹。

  一隻又一隻,白瓷碟里壘起小小的山。

  「......」

  簡卿看他像是在和自己較勁,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後開口安慰道:「你不要難過了,雖然眠眠不是你親生的,但是你對眠眠好,小朋友是知道的。」

  「孩子還是需要在一個健全的家庭里長大比較好。」她一臉認真地寬慰他,「而且我覺得吧,但凡岑虞有點眼光,也會選你,不會選剛才那個男人。」

  她原來還誤會陸淮予對岑虞冷漠,現在才知道這根本就是壓抑克制的愛,不然誰會願意去替人白養孩子啊。

  陸淮予聽了她的話,終於有了反應,停下剝螃蟹的動作,「為什麼你覺得岑虞會選我,不選他?」

  看看,較上勁兒了吧。

  簡卿決定再接再厲,哄他開心一些,「他太兇了,看起來很像會家暴的那種人,不太行。」

  陸淮予被她的解釋逗樂了,唇角微微上揚,「那我就行了?」

  簡卿嘴裡的餃子還沒咽下,想也沒想地老實說:「家暴和冷暴力比,還是家暴更差勁一些。」

  「......」

  陸淮予臉色驀地一僵,咬著牙齒縫裡吐出三個字,「冷暴力?」

  「......」

  話一出口,簡卿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補救岔開話題,「雖然你們離婚了,但是今天岑虞不也是想到和你一起過節嗎。你如果再主動一點,不要那麼冷漠,肯定可以和她重歸於好的。」

  聞言,陸淮予皺起眉,目光涼涼看向她,「誰告訴你,我和她離婚了?」

  簡卿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交待,「之前我幫眠眠找相冊,不小心看到了你們的離婚協議書。」

  「......」

  陸淮予沒有講話,放下手裡剝到一半的螃蟹,抽出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乾淨手指,然後起身去到客房,很快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出來,遞到她面前。

  「自己看。」

  文件的封面寫著『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

  簡卿疑惑地接過文件,不知道陸淮予讓她翻什麼。

  當她翻開第一頁,剛看個開頭就愣住了。

  離婚協議書上面寫的名字,全然陌生。

  男方:沈鐫。

  女方:陸虞。

  簡卿不解地抬起頭,正對上陸淮予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盯著她看,深邃的瞳孔里仿佛盛著宇宙星光。

  他薄唇輕啟,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解釋:「岑虞是她的藝名,她本名姓陸,叫陸虞,是我的親妹妹。」

  「?」

  「我一沒結婚,二沒離異,三沒孩子。」他說,「更不會冷暴力。」

  「而且——」他頓了頓。

  「剛剛明明是你在對我冷暴力。」

  語調低低緩緩,好像有一點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