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琉璃二人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快黑了,湖邊圍了不少人。
看到炎璽,弟子們一鬨而散,只剩勿虛師徒四人還站在原處。
炎璽的小樓已經蓋好了,兩棟樓相對而立,相隔不過數丈遠,中間鋪了石板小路相連,勿虛幾人正站在石板路上。
注意到炎璽放在琉璃腰間的手,勿虛眯起了眼。
看到他們,琉璃直接從炎璽懷裡退出來,走上前,笑道:「師父師兄,你們怎麼都來了?」
符離溫和笑道:「聽到湖邊動靜頗大,我們過來看看。」
「哦,是大師兄的洞府空了不能住人,索性就搬來跟我當鄰居了。」
炎璽心情很好,朝勿虛擺了擺手:「勿老頭,好久不見。」
勿虛看著自從回來後,不是到處打架就是守著小徒弟的大徒弟,哪有半分想著他師父!哼了一聲,傳音道:臭小子,你想對我小徒弟做什麼?
炎璽勾唇:等你打得過我了再來管吧。
勿虛氣得咬牙,正欲開口訓斥,就聽炎璽道:放心吧,我比誰都寶貝她。
勿虛一怔,就見從來沒心沒肺的大徒弟專注看著小徒弟,眼底是從未見過的溫柔。那種溫柔里,帶著某種沉重的東西,重得連他都有些心驚,絕不是幾日就能沉澱的。
琉璃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往屋中看了看,長耳已經做好了飯菜,當即笑道:「師父師兄,你們還沒用膳吧,不如一起吃吧,順便歡迎大師兄回來。」
此話一出,其他人的神色都變得有些奇怪,眼角悄悄瞄向炎璽,炎璽老神在在,像沒聽見似的。琉璃見狀,哪有不明白的,心底翻了個白眼,若一直以他的性子,恐怕得註定孤獨一生了。
她拽了拽炎璽的袖子:「其實大師兄也想跟大家一起用膳的。」
說完,拉著炎璽的衣袖先進了屋,勿虛幾人看著兩人的背影,莫名生出一種自己是來別人家裡蹭飯的錯覺。
琉璃進了屋,回頭見幾人都站在在原地,奇怪道:「怎麼了?」
幾人沉默一陣,遲然指著前面發著紫光的結界,笑道:「小師妹,你可能得先把結界去掉。」
琉璃一怔:「你們進不來嗎?」這個原來不只是好看嗎?
她回頭看向已經坐在桌上的炎璽,炎璽一臉坦然:「這樣安穩些。」說著,抬起手,消失了。
「……在門派里,不需要吧?」
炎璽一本正經:「若是有惡人混進來,這裡就你一個人沒有修為,還是設個結界為好。晚點我把口訣交給你,你可以隨時控制。」
琉璃竟無發反駁。
勿虛幾人進了屋,各自尋了位置坐下,琉璃去廚房將湯端出來時,桌上坐了五人,遲然和晴空坐一處,勿虛,炎璽,符離,一人一邊。
琉璃自然是不好跟勿虛同坐的,想了想,她在旁邊給長耳擺了張小桌子後,而後,坐到了炎璽身邊。勿虛幾人幾乎是立即便發現炎璽唇角翹了起來。
琉璃從空間裡取了些若幽留給她的飯菜,擺了滿滿一桌,很是豐盛。
這還是師徒六人第一次坐在一張桌子上,氣氛有些僵硬,好半晌不曾有人動。
琉璃嘆息,抬起手肘碰了碰炎璽,提醒他招呼客人吃飯。炎璽卻拿起筷子,自顧自吃了,看得她直翻白眼。想要他跟同門相親相愛一家人,實在任重而道遠。
「師父師兄,吃飯。」說著,琉璃將盤子裡的三個雞腿分別給夾了一個給勿虛和符離。正準備把最後一個夾給遲然時,一雙筷子先她一步夾起雞腿放到了她盤中。
幾雙目光同時看向炎璽,他神色不變,對琉璃道:「你喜歡吃。」
琉璃欣喜一笑:「謝謝大師兄。」她也給他夾了一塊排骨。
旁邊四人看著兩人的互動,莫名多了幾分酸意:自家小徒弟/小師妹出門一趟,就跟別人更好了!
這頓飯,大概只有炎璽吃得最愉快,飯後,琉璃想給師父和師兄泡茶,幾人卻堅持要離開。琉璃無法,只得送幾人出門。
勿虛趁機把她叫到一邊,沉吟一陣,說道:「小徒弟,別跟你大師兄走太近。」
琉璃一怔:「為什麼?」
勿虛看著她清澈的目光,咳了咳:「反正多防著他就是了。」
琉璃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先不說她防不防得住,再說:「師父,大師兄其實挺好的,對我也很好,一路上他救了我好幾次,若不是遇到他,我都回不來了。」
勿虛抿唇,他當然知道炎璽對小徒弟極好,可就是太好了,才讓人不得不防。
琉璃見狀,笑道:「師父放心,我會很小心的。」她畢竟活過一世,誰是真的對她好還是知道的。
勿虛見狀,略微放了心,帶著其他幾個徒弟一起走了,心底卻想著,以後還得多防著大徒弟一些。
琉璃回屋,見炎璽正百無聊賴坐在屋中,忍不住端起了一絲前世大師姐訓人的架勢:「大師兄,同在一個師門,應該相親相愛,你應該對師父師兄好一些。」
炎璽看到熟悉的神色,頗為懷念,咧嘴一笑:「好。」
琉璃懷疑地看著他:「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炎璽擺手:「我說到做到。」
琉璃這點倒是相信,方才她一不小心吃得有些多,坐到一邊揉著肚子。
炎璽見狀,拉起她就往外走。
琉璃歪頭看他:「去哪兒?」
「消食。」
長耳追了上來,琉璃想將它抱起來,卻被炎璽一個用力拉了過去,垂眸眯眼看著長耳:「你看家。」
琉璃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他拉出了門,回頭對上門口處長耳巴巴的狐狸眼:「大師兄,帶上長耳一起吧,它正好減肥。」
炎璽頭也不回:「想減肥它可以不吃。」
琉璃睜大眼,怕他日後真不讓長耳吃飯,連忙不說話了。轉眸間,看到對面的屋子,突然想起來:「你幹嘛挖我的靈果樹?」
「我只是把它們挪了個地方,你若想吃,過來就是。」
琉璃皺了皺鼻,小聲道:「可是,我想住在果園裡。」會讓她覺得很滿足。
炎璽停住,琉璃猝不及防,撞到他背上:「又怎麼了?」
果林?炎璽眼睛閃亮:「好,明天就給你種回去。」
琉璃點頭,也不多糾結。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去哪裡散步?」取出夜明珠拿在手中,周圍亮堂了些,卻照不得多遠。
炎璽手上一動,一盞提燈出現在他手中,柔和的光比夜明珠亮了許多。
這是一盞很漂亮的燈,用碧綠玉杆提著,下面掛著金色的流蘇,四面燈壁上畫著飛舞的彩蝶。燈光透過燈壁散發出來,光芒中,有靈力形成的透明蝴蝶在飛舞,美得如夢如幻。
琉璃正驚艷著,提燈就被塞到了自己手中,耳邊響起炎璽的聲音:「這個送給你,比夜明珠好用。」
琉璃抬頭,燈光下,他的笑容很溫和,眼底又出現了初見時的藍光。她有些好奇:「大師兄,你的空間裡怎麼會有這麼多姑娘家用的東西?」鐲子也是,提燈也是。
炎璽笑了笑,並未回答:「走吧,我們去散步。」
「去哪裡?」
炎璽咧嘴一笑:「天上。」說完,直接將她拉入懷中。
他抱著琉璃,琉璃提著燈,黑夜中,一抹光亮直朝雲端飛去。
雲層之上,寂靜無聲,唯有頭上璀璨星河,亘古不變。
炎璽抬手取出一艘星舟,落在雲朵上,帶著琉璃飛了上去,待兩人站定,星舟開始緩緩前行。
琉璃睜大眼看著眼前的美景,堯山上的星空很美,前世也不是沒飛上來看過,只是大多時候都是忙裡偷閒,總少了些雅致。這一世她倒是有空了,可惜築基才能踩飛劍,元嬰才能御空,她只能在下面看著。
她看得入迷,炎璽沒有打擾他,坐到小舟一邊,取出一張木桌放在中間,又取出一壺酒和兩個玉杯。
聞到醇厚的酒香,琉璃才回過神,見炎璽在喝酒,也忍不住咂咂嘴,坐到他對面,順手將提燈放到了桌上。面前的杯中已經倒滿了酒,她端起來聞了聞,又抿了一口,滿意地睜大眼,一飲而盡,瞬間甘烈的酒香溢滿口中,回味悠長。
「好酒!」說著又倒了一杯。前世的琉璃喜歡喝烈酒,越烈越好,酒量卻一般,怕誤事,喝酒的次數並不多。
炎璽笑道:「慢點喝,這靈酒很烈,你沒有修為,喝醉了可不好受。」
琉璃自然也知道,只捧著酒杯慢慢抿,眼角瞥見燈光里飛舞的蝴蝶:「聽說,曾經修真界有一盞了不得的神燈,叫蝶影,十分強大,攻擊的時候,會漫天蝴蝶飛舞,很漂亮。」
炎璽又喝了一杯,隨口道:「這就是蝶影。」
「咳咳。」琉璃被一口酒嗆到,炎璽伸出手幫她拍背。
好半晌,琉璃才緩過來,瞪著桌上的燈:「隨手送人就是這麼厲害的神器,炎璽,你有法寶多得沒處用是不是?」
炎璽笑而不語,並不是隨手送的,這個燈放在他的空間裡,已經三千年了。
琉璃睜大眼,往前湊了湊,仔細盯著他:「炎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而且,只對她好,直白的沒有絲毫掩藏。
炎璽對上她的目光,千萬年來,堅硬的心底第一次有些緊張,沉默半晌,狀似玩笑道:「是不是很感動?對你這麼好,那不管我做了什麼,你可都不能生氣。」
相依相伴幾十年,身份,修為,脾性,容貌都是假的,以她的脾性,會生氣吧。
琉璃眯著眼看他:「一件事歸一件事,我可不是能輕易被收買的人。大師兄,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錯事?莫不是又搶了哪個同門的寶貝還是又揍了誰?」
炎璽垂下眼眸,划過一絲暗光,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揍人不算錯事,身為大師兄,對小師妹好,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就像,大師姐會對小師弟很好一樣。
這一刻,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怕告訴她,他是誰。
還是,再找個時間,再說吧。
琉璃燦爛一笑:「這倒是。」想了想,又道,「那小師妹為了表示感謝,明天換我給你做飯,我手藝不好,你可別嫌棄。」
炎璽笑了:「不嫌棄。」只要是她做的。
被人疼的感覺太好,琉璃喜滋滋地喝著酒,這一世的她很幸福,卻不知小師弟在哪裡,有沒有受苦。
一杯接著一杯,眼眸漸漸浮起微醺的水霧,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以前師父跟我說,每個人都是天上的一顆星星,人死了,星星就落了。」也不知道,小師弟的星星是哪一顆。
琉璃將頭枕在胳膊上,意識有些迷糊:「炎璽。」
炎璽看著她微醉的神情,有些好笑,將桌上的酒換成了甘甜的靈泉。「我在。」
「你走過很多地方,有沒有遇到過一個人,他叫,兮彥。」
炎璽眼眸微睜,許久,小聲問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琉璃歪頭:「他嗎?容貌普通,眼睛卻很好看,跟你的很像。修為普通,根骨一般,卻學得很認真。他膽子小怕生人,脾氣很好,很善良,連小動物都捨不得傷害,是個很好的人。」
炎璽輕笑,每一句都跟他恰好相反。
她有多喜歡兮彥,會不會就有多討厭他?
「他……是你什麼人?」
琉璃迷糊地眨眨眼,慢慢閉上了眼,聲音越來越小:「是,不能缺少的人。」
炎璽緩緩笑了,在原地坐了許久,久得琉璃都睡著了,才起身倒了杯水,餵她服了一顆丹藥,蹲下身將她背在了背上,提著燈,收起了星舟。正準備飛回谷中,琉璃醒了。
琉璃從他背上抬起頭來,迷糊地睜開眼,看了看四周,眼中一片混沌,完全忘記了今夕何夕。
「兮彥?」
「……嗯。」
琉璃緊了緊掛在他脖子上的手,小聲嘟囔道:「還好有你,我不能飛了,連看個星星都上不來。」
聲音越來越小,說完,又睡了過去了。
炎璽側頭看著又趴在自己肩上的人,飛嗎?
兩人回到琉璃居已是深夜,看到喝醉的主人,長耳雖然怕,但仍控訴地瞪著炎璽。
炎璽將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將守在旁邊的長耳提起來:「我要離開一天,你照顧好她,不能離開她半步,也不准離她太近。」有前世的經歷,他一刻都不想離開她,可是,有些事情,他必須去做。
長耳再次送給他一個白眼。
炎璽將蝶影放在桌上,又重新布下結界,才離開了琉璃居。
半刻中後,一道黑影從堯山上一閃而過,眨眼間消失在天際。
兩個時辰後,距離堯山數萬里之遙的一座山谷中,一人突然睜開了眼。臉上浮起狂喜,穿上衣服飛快閃了出去,來到谷中最高的一座塔樓上。看著樓邊頎長的黑色身影,難掩激動:「炎主,您回來了!」哪裡還有平日半分暮大長老的威儀。
炎璽轉過頭,面無表情,聲音跟臉色一樣冷漠:「暮隱,去查,三千年前,我回黑暗之都那幾日,堯山上發生發生了什麼。」
暮隱一怔:「炎主可是懷疑什麼?」
炎璽聲音暖了幾分:「琉璃,還活著。」
暮隱震驚,他是唯一知道當年炎主去了修真仙門當弟子的,自然也知道一些炎主與當時浮塵派大師姐的事:「她不是……
炎璽眼底閃過一道冰冷的藍光,天雷之下,灰飛煙滅不會是假的,可她卻還活著,便只可能是有人用逆天功法救了她。這樣的功法,當時整個修真界會的人可不多,至少,浮塵派那些人是沒那個能力的。
跟天道搶人,會付出巨大的代價,而且,絕非一日之功。那人為何願意救她,又是如何知道她會提前飛升的?
暮隱自然也明白這些道理:「遵炎主令!」
炎璽又說道:「我記得妖族翼族女王壽終的時候曾留下一對翅羽。」
暮隱點頭:「是的,那是妖族世代傳承的神器之一。」
「可還在?」
暮隱沉吟:「據說那對翅羽放在翼族禁地中,這幾千年來,妖族元氣大傷,翼族的人甚至連打開禁地都不能,應該還在。」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炎璽轉身就準備離開,暮隱希冀道:「炎主可要回黑暗之都看一看?」
炎璽擺手:「沒空,過段時間再說吧。」
剛走兩步,突然想起來一人:「禹州,有個叫連智的散仙,去給他安排一門親事,不,兩門,這個月就成親。」
暮隱微訝,有些不確定他的意思:「可有什麼要求?」
炎璽深眸微動:「容貌清奇些便可。」
暮隱看著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頗為好奇,那個叫連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惹到自家連天都能捅破的主人。暮隱摸了摸花白的鬍子,想到炎主的吩咐,看來,定是跟那個叫琉璃的姑娘有關了。
十天後,禹州,連智人在家中坐,喜從天上來,一來就是雙喜,還都是他得罪不起拒絕不得的。看著廳中一個瘦成竹竿,一個胖如陀螺,臉都同樣著過地的兩個新娘子,連智花了極大的力氣,才不讓自己暈倒。
此時,他早已忘了,他曾去一個秘境門口看熱鬧,遇到了一個十分好看的小仙子,還問她想找什麼樣的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