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聲名鵲起之始

  游思遠回來了。

  剛進城門就有人跟著。

  這些人多是說書的。

  畢竟他的事情太過離奇,大家一路關注過來,都成為最近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能趁機撈一把是一把。

  馬車停在衙門口的時候,周圍已經有不少人了,都想打聽後續。

  游思遠雖然已經接受,但心情還是不太好,下了馬車也沒多講什麼,跟著衙役進了正堂,在兩個衙役將他的事情稟報給席修永後,自己也跪下拜謝。

  席修永看了眼圍在衙門口唏噓不已的眾看客,親自走下來扶游思遠起來,安撫了幾句,問道:「你現在已經無家可歸,想必艱難,本府身邊雖不缺人,但憐你情狀,可特許你做個長隨,你可願意?」

  本是自由身,不到逼不得已,沒誰會想給人當奴才。

  但席修永是順天府老爺,從四品,能在他身邊當差也是件不錯的事。

  席修永撫摸著鬍鬚,等著游思遠感激涕零,等著外面的百姓稱讚,沒想到他卻拒絕了。

  「小的多謝老爺抬愛,只是小的已經有東家了,事情結束,還是要回東家那裡的。」

  席修永臉色僵了僵:「你東家是誰?」

  游思遠道:「小的東家是周雲觀的主人。」

  「周雲觀!」

  聽到這個名字,席修永十分驚愕:「那不是……周雲觀什麼時候有主人了?」

  他旁邊的師爺趕忙走過來在他耳旁悄聲道:「大人,這周雲觀已經修葺好快一個月了。」

  席修永怒道:「那你為什麼沒稟報?那地方是尋常人能擅自修葺入住的嗎!」

  師爺看了看這滿堂的人,咳了一聲,將席修永拉到一旁:「不是屬下不想稟報,屬下此前也並不知道,還是因這游思遠過來報官無意中聽外頭的人提起這才得知。

  大人最近事多,屬下也不想讓大人聽這種沒頭沒尾的事情,想著查清楚後再稟告大人。

  哪知道修葺周雲觀的人十分神秘下頭的人查訪許久,只知道這人是個姑娘,錢財頗豐,出手也極為大方。

  這姑娘身邊除了一個丫頭,也就只有一個在觀里打雜當廚子的游思遠。

  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說到這裡,師爺頓了頓,聲音壓的更低:「而且,聽說周雲觀動工的頭一天就被東廠的番子盯上了,道觀修好那日,李修還親自過去了,也不知道交談了什麼,李修竟然沒有拿人,也沒後話,就任由這道觀被那姑娘住下了!」

  席修遠驚道:「事關謀逆案,李修那個見誰咬誰的閹狗,竟然就這麼輕飄飄放過了!?」

  師爺點點頭:「可見那姑娘不是一般人,大人還是不要管為好,何況還跟東廠有牽扯,那群閹狗誰沾誰倒霉!」

  席修遠點點頭,揮退師爺,轉過身不再有多餘的話,讓游思遠回去了。

  圍觀的人有不少跟在游思遠身邊,七嘴八舌的問東問西。

  直到道觀附近眾人才逐漸停住腳步,看著游思遠走進去,話題又從游思遠身上轉到了道觀主人身上。

  游思遠去了後院謝琉璃住的廂房。

  謝琉璃坐在桌案後,烏髮挽起,手執一本書,垂眸觀看。

  貴極,美極。

  游思遠卻只覺得親切,沒人要的他,卻能在小姐身邊有一席之地。

  眼睛不自覺的又濕了,他忙吸了吸鼻子忍住:「小姐,我回來了。」

  謝琉璃放下書:「你娘已經轉世投胎,你也已經替她報了仇,夙願已了,往事如煙,便該往前走了。」

  游思遠擦擦眼淚,重重點頭:「謝謝小姐。」

  謝琉璃頷首:「先回房間休息吧。」

  游思遠點點頭,轉身回房間,紙人素娥從他身上跳下來,身體迎風見長。

  眨眼睛就恢復了她慣常模樣,走到謝琉璃身邊道:「小姐,外面那些人怎麼還是不敢進來,我們都好久沒做生意了,你的身體還沒修復好呢。」

  謝琉璃道:「畢竟有關抄家滅族之禍,他們害怕也是情理之中,待有第一個人走進來就好了。」

  素娥忙道:「那我出去抓個人進來。」

  ………

  「不用抓。」謝琉璃道,「你跟著席修永,會找到願意來道觀的人的。」

  素娥高興道:「我這就去。」

  素娥又將自己化成了紙人模樣,飄去順天府找到席修永,趴在他的烏紗帽上。

  因為都是黑色,誰也沒發現青天大老爺頭頂還貼著張紙人。

  席修永正在外面視察民情。

  他打算趁著游思遠案件的東風,讓自己的官聲再擴大一些。

  這樣對他將來的升遷也是有利的。

  京城中心地帶都是達官顯貴住的地方,顯不出他的威嚴與和藹,便一路走去了京郊。

  路上也跟攤販聊上難麼一兩句。

  惹的普通百姓感動不已,談論之時都是稱讚之語。

  席修永心中得意,連京郊路面坑窪不平,泥濘污了官靴也沒在意。

  京郊平民百姓更多,聽說順天府老爺出來體察民情,紛紛跑出來觀看。

  席修永微笑著跟他們打著招呼,偶爾詢問一兩句,走後便有穿便衣的衙役將他是怎麼處置游思遠案子的事說了一遍。

  引得京郊的百姓也是連連稱讚,漸漸的跟在席修永身邊的人除了孩子,還多了許多大人。

  大家一路走過民居,踏上坑窪不平的大路,爛泥味就更重了。

  席修永心中已經有些不耐了,打算再走個幾步就回去。

  這時隱隱聽到有人呼救的聲音。

  席修永精神一震,立刻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果然,沒人說話後,呼救聲就更加清晰了。

  席修永立刻順著聲音找過去。

  傳出聲音的地方很偏僻,周圍全是枯枝爛葉,只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

  席修永身邊的一個衙役先沖了進去。

  沒一會兒回來稟報導:「大人,有個人掉坑裡了。」

  席修永道:「那你們還不快去把人拉上來?」

  衙役臉上的表情變得難看:「大人,那不是個普通的坑,裡頭堆滿了淤泥,那人陷在裡頭還真不好拉。」

  席修永愣:「好好的地方,怎麼會有個堆滿淤泥的坑?」

  他親自走過去。

  只見前面確實有一方小坑,裡頭堆滿了淤泥,淤泥里還長著許多烏漆嘛黑,彎彎繞繞的草,跟堆積在一起的黑色長蛇一樣。

  看的人瘮得慌。

  有個瘦猴一樣的男人陷在裡頭,因為掙扎的太厲害,已經沒過腰部,胳膊也被那些烏黑的草給纏的死緊。

  見人過來,又開是掙扎激動的大喊救命。

  撲騰之間,爛泥臭味更加熏人了。

  席修永胃部陣陣翻湧,退出來,扶著身邊的人吩咐道:「救人要緊,你們先過去拉。」

  他身邊的衙役臉上都有嫌棄之色,卻也不能不聽,應了一聲,捏著鼻子重又進去。

  席修永緩了緩又對周圍好奇的民眾道:「鄉親們,那裡頭有個坑,坑裡全是淤泥,有個人陷進去出不來,我看拉是不好拉上來了,大傢伙兒能不能發發善心,捐幾個水桶出來,帶我去井邊打些水來。

  這坑不大,灌些水,讓淤泥變稀,那人就好上來了。」

  周圍的民眾早早就躍躍欲試了,只是大老爺沒發話,他們不敢擅動,此刻聽了席修遠的話,哪裡有不應的。

  紛紛動身回家拎上打滿了水的木桶過來救人。

  只是當大家走進去一看,卻都臭了臉。

  「這不是劉賴子嗎?」

  「偷雞摸狗的東西,活該掉在這裡!」

  「他前天欺負人家趙屠戶的女兒,被趙屠戶拿著刀追了好幾條街,這兩日沒見他,我還當是躲起來了,不想竟是掉到這裡了,真是活該!」

  「…………」

  「怎麼了?大傢伙兒怎麼不動了啊?」席永修站在路上,見那一群人就站在那不動,便揚聲問道。

  便有一個鄉親跑過來道:「大老爺,裡頭那人我們認識,名叫劉賴子,遊手好閒不干正事,不是偷雞摸狗,就是欺負人家黃花大閨女,這種人我們可不想救。」

  席修永聽後,笑著搖了搖頭,走到鄉親中間說道:「我知道大傢伙嫉惡如仇,但這畢竟是一條人命,他再惡總有衙門,有我處置,可不能眼睜睜瞧著他死啊。」

  眾人雖然還是不願意,但席修遠說的有道理,又感念他仁慈,便沒再抗拒,不斷打水過來注入坑中。

  席修遠站在路上滿意的看著。

  這時一個村婦跑過來,抓住一個人的木桶焦急的喊道:「不能灌水,不能灌水啊,你們住手!」

  來來往往打水的人被她攪擾,有幾個都停下了動作。

  席修永看了眼站在身邊的師爺。

  師爺會意,沖村婦喊道:「姑娘,你有什麼事過來同咱們大人說,別耽擱大傢伙兒救人。」

  村婦聽後便知道席修永是管事的,連忙跑過來急道:「大老爺,這坑不能灌水啊,我娘全靠這坑裡的烏絲草續命啊,烏絲草最怕澇,你們灌滿了水,它們死了,我娘就沒法活命了!」

  席修永臉色僵了僵:「什麼烏絲草,那不就是個爛坑爛房,難不成還是你家的?」

  村婦道:「那坑確實是我家的,我家祖上原是住在這裡的,後來搬走,這裡也偏僻就沒管它,後來我娘病重,好不容易尋得一個名醫,給說個偏方,裡頭最重要的一味藥便是烏絲草。

  烏絲草生長在淤泥里,也很少有人用到,所以外頭都沒有售賣的,我只能自己種。

  我娘一直靠著烏絲草熬製的湯藥續命,你們往裡面灌水,就是斷我娘的活路,大老爺求求你們住手吧!」

  席修永沒有說話,但眼神很冷漠。

  灌水救人。

  他的仁慈之名會在京郊傳開。

  中斷救人,他會有什麼名聲?

  何況,那也是條人命,難不成要聽她的,讓他眼睜睜看著那人死在坑裡?

  到時候知道真相的還好。

  不知道真相的,怕是要罵他枉顧人命。

  朝堂里想拉他下去的人可不少,再一紙奏疏上去,他這官位都難保了。

  「烏絲草找找總會有的,可那裡頭的人再不救可就要陷進去沒命了,你總不能讓本官見死不救。」席修永揮手道,「趕緊回去找你的烏絲草去吧,不要在這裡阻攔本官救人。」

  說完,他沖身邊的一個衙役使了個眼色。

  「大老爺!」村婦不可置信的叫道,「我娘……」

  只是她還沒能說完,就被衙役捂住嘴拖了出去。

  有人看見,投來疑惑的目光。

  席修遠溫和的解釋道:「在村婦說這坑是她的,撒潑胡鬧,你們不要耽擱,救人要緊。」

  「為了個人渣放棄一個正常人的命,呸,昏官。」

  耳邊忽然響起這樣一句話。

  席修永一愣,正要轉身去看是誰在說話,緊接著腦袋一沉。

  就像有人在他腦袋上狠狠往下踹了兩腳一樣。

  席修永整個人瞬間被踩的一頭栽在地上。

  周圍人驚呼著圍過來的時候。

  素娥已經從席修永頭上跳下來,從人縫裡鑽出來,朝那村婦被拖走的方向追去。

  趕到時,見那村婦被被衙役推搡在地上,威脅警告道:「滾遠點,要是還敢靠近,壞大人的事,別說你娘,你也要沒命!」

  村婦淚如雨下,不住的磕頭:「差爺,我真的找不來足夠的烏絲草,不然我也不會自己種,你們行行好,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衙役不耐煩的拔刀:「老子說的話,你聽不見嗎!滾!」

  村婦被刀嚇到,哭聲一噎,身子微微發抖,卻並沒有退縮。

  素娥看的大怒,衝過去往那衙役後腰狠狠踹了一腳。

  衙役哎喲一聲痛呼,一個大馬趴摔在地上。

  「誰?誰打我!」

  衙役翻身,死死攥著刀想反擊,可這地方除了那個呆呆跪在那裡的村婦,並沒有別人。

  但緊接著一道黑影閃來,他臉上又挨了一拳。

  衙役大駭,再不敢停留,被打落在地的刀都來不及撿,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的跑開了。

  村婦沒有跑,害怕又期待的衝著空無一人周圍磕頭。

  「謝大仙保佑,謝大仙保佑,求大仙救救我娘,只要能救我娘,大仙要我做什麼都行!」

  「救你娘不難。」

  一道木然的聲音在她身下傳來。

  村婦低頭看去。

  只見一個玄黑色的紙人正站在她膝蓋前,仰著沒有五官的臉看她。

  「只要你去周雲觀拜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