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因果循環

  符小芝回到家,阿文正好端著銅盆出來往外潑水,見她臉色慘白,才出去還不到一個時辰,整個人卻仿佛沒了血肉似的消瘦乾癟。

  心中不禁一沉,連忙走過來問道:「師父,梅姐姐不回來嗎?」

  符小芝擺了擺手,啞聲道:「以後不要再提那個賤畜,老太太怎麼樣了?」

  阿文道:「大夫過來給老太太扎了針,老太太立時醒了,便說沒什麼大事,照常保養即可,還給開了兩劑藥,老太太剛服了藥又睡了。」

  符小芝點點頭,她現在身心俱疲也沒進去看老太太,自己在院裡坐了一會兒道:「阿文,你回茶樓把咱們的茶葉和一些貴重物品以及你的行李先收拾一下,等我賃好宅子,咱們就搬過去。」

  阿文雖然早就猜到了,但還是不敢相信,他終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啊!梅姐姐為什麼要這樣?她也學人家賭錢嗎?」

  阿文不知道內情,在他的認知里,只有賭錢的人才會這麼喪心病狂。

  符小芝笑了下:「她是賭了,但不是賭錢,而是賭男人。為了進人家謝府的門,上人家謝大公子的榻,她可以往自己娘和阿奶身上捅刀子。」

  阿文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如果是外敵,他怎麼樣也能幫上忙,可這是內賊,連師父都束手無策,他又能做什麼呢。

  符小芝看著他道:「別擔心,你師父我能從一窮二白把茶樓開起來,置辦下家業,也不是那麼容易倒下的。何況現在我手裡還有些余錢,不過就是重來一次罷了。只是這事不好讓老太太知道,她要問你,你就說不知道,我自會安撫她。」

  阿文點點頭:「師父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和老太太說的!」

  符小芝笑了笑:「去吧。」

  阿文走後,符小芝又叫來了廚娘和兩個丫頭,吩咐她們收拾家裡的東西。

  廚娘和兩個丫頭很是驚惶:「夫人,咱們收拾東西要去哪兒啊?」

  典當行來人那會兒她們有在旁邊偷看,夫人的意思是可以贖回這座宅子啊。

  怎麼夫人出去一趟就要搬家了。

  難道這座宅子真的保不住了嗎?

  那她們是不是也要被賣了啊?

  這三個人是時常在老太太身邊伺候的,符小芝不想多說,怕她們在老太太身邊說漏嘴,只道:「只是搬到別處住幾天,往後還會回來的,你們幾個別瞎想,把我吩咐的事情做好,還照舊在老太太身邊伺候,過會兒老太太要是醒了問起來,你們就哄著點,誰要是能哄得老太太開心,我照樣賞銀錢。」

  三人聽後終於放心,齊聲應了,各自去忙。

  符小芝也沒再坐,起身去了牙行。

  沒人發現,半撐起的窗內有人呆呆地坐在,平日裡梳得整齊的一兜絲,現在亂亂的,像一把枯掉的灰白稻草。

  符小芝來到牙行準備找牙人租賃個宅子。

  沒想到還沒進門就見一個牙婆領著個丫頭往外走。

  那丫頭小鼻子小眼睛,個頭也不高,身材卻是敦實,看起來憨憨的。

  「小環?」符小芝下意識地喚了一聲。

  小環聽見後猛地抬起臉,見是符小芝眼淚頓時就流下來了,跑過來跪下哭道:「夫人!小姐把我賣了!嗚嗚嗚……」

  縱使早就見識過江白梅的無情無義,符小芝還是被氣得血往臉上沖。

  好個賤畜!

  小環在她五歲的時候就過來伺候了,這麼多年盡心盡力,她不要娘和阿奶就算了,連身邊的丫頭竟也容不下!

  還要賣了她拿這點小錢!

  「夫人,您把我買回去吧,我不想再被賣了!只要您把我買回去給口吃的就行,我不要月錢了夫人……」小環抱著符小芝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符小芝聽得於心不忍,小環六歲就來她家了,小小年紀無親無故,人雖老實本分又忠心,但不似別的丫頭機靈,再被賣出去應當就只能當個粗使丫頭,一輩子也翻不了身,倘或遇到的主人家似李氏那般,日子將會是生不如死。

  嘆了口氣,符小芝將小環扶起來對那牙婆道:「我還要去你們牙行辦事,沒工夫給你討價還價,你給個實誠價,我立時拿錢。」

  那牙婆認得符小芝是品茗閣的掌柜,又因品茗閣被抵押的事還沒傳開,她只當符小芝過來牙行是買人口的,怕失了大宗買賣,不敢在小環身上虛要價錢。

  堆著笑報了「八百錢」,基本就只賺一百錢。

  符小芝沒二話立刻就掏了錢,拿回小環的賣身契領著她進牙行賃房子。

  對比價格,又跟著牙人往各處跑了看過之後,終是在天黑前定下一座宅子。

  還是二進的,不過距離城中要遠一些。

  這沒法子,現在手裡的錢只能住這樣的。

  付過租金交接好之後,符小芝心裡總算安定一些。

  茶樓丟了,她的手藝又沒丟,只要安頓好家裡人,她總能從頭再來。

  小環像個小狗,這會兒就已經忘了前面被賣之後的驚慌害怕,也沒想自家夫人為什麼要賃房子,像往常一樣在符小芝身邊一蹦一跳地走著。

  符小芝看著她,心情也好了一些。

  一邊往家走一邊想該怎麼回老太太。

  她老人家這會兒應該醒了吧。

  只是還沒等她想好說辭,就在半道上撞見無頭蒼蠅似的廚娘。

  符小芝心頭一沉,連忙喊住她跑過去問:「你不在家看著老太太,出來做什麼?」

  廚娘跑得氣喘吁吁,眼睛都是紅的:「老太太被抓了!夫人你快去衙門看看吧!」

  符小芝站在那裡沒動,她問:「老太太被抓了?」

  「我們顧著收拾東西,不防備老太太什麼時候出去了,等發現之後剛要出去找,有鄰里上門說老太太敲著銅盆在通判老爺的大公子門前叫罵,被衙門的人以誣告誹謗罪抓去衙門,打了五個板子關進了大牢。」廚娘跪在地上,眼淚直流,「夫人,我對不住您,沒能看顧好老太太!」

  符小芝嘴唇不住地顫抖:「江,江白梅那賤畜就,就沒……」

  她沒說下去,只覺得胃部陣陣痙攣,嘔出一大團穢物。

  「夫人!」

  小環趕緊拿帕子給符小芝擦嘴。

  符小芝覺得自己的力氣仿佛被抽乾了,她抓著小環的胳膊道:「好孩子,我身上沒勁,你,你扶我去衙門。」

  「夫人,我背你去!」

  小環抹了抹眼淚,彎身把符小芝背在背上往衙門跑去,廚娘也跟在後面。

  三人跑到衙門口,可這會兒天已經黑了。

  衙門早閉了大門。

  符小芝擔心多等一刻,老太太就要多受一分罪。

  便叫小環背著她又去了牢房處,使了十幾兩銀子才見到牢頭。

  牢頭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身肥肉,坐在長凳上吃著花生米,看了一眼符小芝漫不經心地問:「你是那老婆子的女兒?」

  符小芝扶著小環站在那裡躬身,姿態卑微道:「是的,我娘年紀大了,一時糊塗才做出這樣的事,她如今也受了懲罰,老爺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放了她。」

  「放了她?」牢頭冷笑,「你當她罵得誰?那可是通判老爺的大公子!誰不知道通判老爺最是愛惜名聲,她這一通罵不是把老爺的臉面往地上踩嗎!要不是看她年紀大,哪兒會只打她五個板子?這方面已是留過情面了,三個月的牢飯豈能再免!」

  符小芝跪了下來:「老爺,家母七十五了!哪個七十五的老人能受得了五個板子外加三個月的牢獄之苦,這不是要她死嗎!老爺,求您發發善心,幫幫忙,無論如何給出個主意啊老爺!」

  小環和廚娘也忙跪下磕頭。

  牢頭看她們一眼,嘆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

  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疊在一起搓了搓。

  符小芝立刻會意:「老爺您說要多少?」

  牢頭比了個二的手勢。

  符小芝道:「二十兩?」

  牢頭冷下臉:「兩千兩!你以為她罵的是阿貓阿狗啊,二十兩連大老爺身邊的狗都見不到!」

  符小芝額頭直冒冷汗,她剛賃了宅子,現在手裡只剩下五百多兩。

  茶樓里的那些個物什全部拿去典當,至多也不過能得五百兩左右。

  若要去借。

  以往自然容易,可現在她茶樓宅子都沒了,生意場上的人消息靈通這會兒恐怕已經知道,這些人又重利,怕是難借來。

  周圍鄰里有人情味,可他們又都是普通人,誰能出手就是百十兩!

  最重要的是,老太太等不了啊!

  她都不敢想老太太現在該是什麼樣!

  「老爺,能不能少一點,我,我現在手裡沒那麼多………」

  「沒錢就給我滾蛋!你當老爺是做買賣呢,還能在這兒跟我討價還價?」牢頭不耐煩,招來兩個獄卒,「趕出去趕出去!」

  三人被獄卒趕到外面,推搡著摔在地上。

  符小芝趴在地上,終是嗚咽出聲,拳頭一下下往地上砸:「為什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你沒有作孽。」

  符小芝眼前出現一抹玄黑裙擺,她木然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嘆息:「只是你當年不該執意要留下腹中孩子,如今是食當年的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