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周小安受了委屈,蔣主席理直氣壯地又給她要了一周的假期,而且是帶薪的。
「利用這幾天時間,好好給你挑挑,升了正式工,就不去選煤組搬石頭了!」
勞大姐一點兒沒把周小安當外人,對自己家孩子一樣,把為革命事業吃苦耐勞那套都扔了,一心要給她找個輕鬆點的崗位。
周小安繼續待在工會裡一邊學習一邊幫人寫信,反正都是練字,每天爭分奪秒地用功,甚至一直握筆的中指都讓鋼筆硌出個回不去的小坑。
以前聽人說古人用功練字,手上會出現筆繭,她還覺得那是文人誇張,現在自己也有了,周小安覺得特別光榮,晚上跑旮旯用手機給手指拍了張照片留念!
周小安再次表示遺憾,沒有朋友圈真是耽誤正能量傳播,要不然她這麼努力用功肯定能紅遍全球!
又手痒痒地想給小叔寫信了……
老老實實在礦上待了幾天,一切風平浪靜,上次的風波算是徹底過去了。
勞大姐偷偷告訴她,她轉正的手續都辦好了,財務科已經把她的工資表放到正式工那一欄了,周小安才算放下心來。
期間江副礦長還專程找她談了一次話,他主管人事,做個新員工入職談話什麼的周小安覺得也挺正常的,雖然她這個小小的一級工還不值得副礦長親自出馬,可是她的情況特殊嘛!
可是,江副礦長一句工作沒跟她談,亂七八糟地問了一堆近況啊,愛好啊,學習進度啊,還讓她寫了幾個字給他看,甚至還給她講了好幾個戰鬥故事是怎麼回事?
最後還問她會不會做鹹菜!
周小安拿著江副礦長硬塞給她的一盒子水果糖滿頭霧水地回去了,吃了一顆,竟然還是夾心的!這得是高幹特供才能有的吧?市面上肯定買不到!
今天她要去鋼廠找爺爺,礦上的事塵埃落定了,換崗位的事勞大姐和蔣主席一手包辦了,她就不跟著摻和了。
反正她也不打算在這裡干多久,換到哪都無所謂。
而且,勞大姐都那麼說了,肯定不會讓她受苦受累的!這一點周小安對她非常有信心。
又坐了一個多小時小公交車去了鋼廠家屬區,這次周小安直奔派出所,上次沒來得及過來,無論希望大小,她都要抓住每一個機會去試試。
還是拿著那個寫著爺爺名字的面口袋,裡面是三斤多玉米面。
她一點都不怕上次被搶那個袋子忽然冒出來,到時候她就說撿的那個丟了,她這些天好容易把玉米面給湊出來了才過來,誰還能說她什麼?
派出所的民警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周小安,戶籍科的女警員認真查詢了一番,沖周小安遺憾地搖搖頭。
雖然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周小安還是忍不住失望。
也許她真的再找不到爺爺了……
這個時空,也許真的不是爺爺生活過的時空。這些天她在工會把能找到的報紙都看了,發現了一些非常震驚的消息。
比如,她熟悉的建國十大元帥,裡面就有一位陌生面孔,她從來沒聽說過也沒見過照片。
還有一些或大或小的事件,在時間和結果上都有出入。
可奇怪的事,即使一些歷史事件跟她熟悉的歷史不同,可那些關鍵性的時間轉折點還是沒有變。
比如甲午海戰在這裡是中國軍隊大獲全勝的,可馬關條約還是簽了,清朝還是在原來那個時間滅亡了。
比如大煉鋼鐵和人民公社大鍋飯都比周小安記得的時間晚了半年才開始,可還是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好像有一股力量在試圖改變原來的歷史進程,可總是被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扭轉回正軌,讓它順著原來的方向發展下去。
無論歷史和未來怎樣,這都是她需要真實地生活下去的世界。周小安情緒低落地在鋼廠家屬區這片遊蕩著,知道可能徒勞無功,可就是不想放棄尋找。
走到一條胡同,忽然從一個院子裡衝出一個男孩兒,不管不顧地一下就把周小安撞了個屁墩兒。
正是解凍的初春,地上泥濘不堪,周小安馬上就坐了一屁股泥,兩隻手也插到了泥坑裡。
那個男孩卻沒發現自己撞了人一樣,跑了兩步,蹲牆根兒旁邊就一把一把使勁兒揪著自己的頭髮嚎啕大哭起來。
那聲音簡直不是在哭,而像是狼嚎,悽厲憤怒,傷心得已經不成了調,聽著就覺得心裡一緊。
周小安從泥坑裡站起來,看看自己兩手泥和髒兮兮的褲子,再看看那個哭得悽慘極了的男孩,想走都不好意思扔下他走了。
這孩子看著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瘦瘦的,頭髮枯黃得厲害,哭得那麼可憐,扔下他就走好像有點不好……
男孩卻什麼都沒心思注意了,已經一邊嚎一邊拿拳頭去使勁兒捶自己的腦袋了。
周小安看看自己手上的泥,就是沒泥巴她也是排斥跟人肢體接觸的,想阻止他又不想去拉他,急得來回走了兩步,「那個,你別哭了……」
根本就是廢話,人家那麼傷心,她說一句別哭了就不哭了?周小安識相地閉上了嘴巴,站在一邊呆呆地看男孩像個不斷撕扯自己皮毛的野獸一樣發瘋。
實在沒辦法,周小安拿出手絹擦擦手,從挎包里拿出幾塊江副礦長給她的糖塊兒,「你別哭了,給你吃糖。」
男孩兒根本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接著捶著自己的腦袋嚎。
周小安把糖紙扒開,遞到男孩面前,幾乎戳到他鼻子上,「給你吃糖。」
男孩忽然停住了哭聲,直愣愣地盯著糖塊看了幾秒,忽然一把搶過來就往旁邊的院子裡跑。
跑得太急,被門檻重重地絆了個跟頭,手戳到旁邊的一個破竹筐上,周小安眼睜睜地看著一截竹籤戳進他手心裡,他卻不知道疼一樣,爬起來接著瘋了一樣往裡跑,一邊跑一邊喊,「媽!媽!給妹妹吃糖!妹妹有救了!」
周小安的腳步一頓,毫不猶豫地跟著男孩就跑了進去。
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一點都沒過腦子。
這個院子也是個大雜院,只有一進,男孩跑進去的屋子離門口不遠,周小安也顧不得禮貌不禮貌了,跟著男孩的背影就闖進了屋子裡。
屋裡有好幾個大人,女人都在哭,一個男人蹲在角落裡死死地抱著腦袋。
男孩已經跪在了地上,鮮血淋漓的手托著一個小女孩兒的頭,徒勞無功地試圖把那塊水果糖餵進她的嘴裡。
小女孩兒四、五歲的樣子,骨瘦如柴,肚子卻大得驚人,鼓得像個大西瓜,臉色已經呈一片灰色。
要不是男孩兒反覆強調「妹妹吃糖,吃了糖病就好了」,周小安肯定認為這孩子已經斷氣了。